陳玄一正要一劍砍下,忽然看到那白虎嘴中叼着一團東西,心中大驚,急忙收劍反手將白虎打飛出去。白虎飛出去撞在樹上,嘴中的東西卻是死死咬着不放,陳玄一這纔看清,那白虎嘴中叼着的屍體,竟是自己的孩子——一隻尚未長大的小白虎。
陳玄一不由點頭,心中感慨道:我沒能感受到小白虎的氣息,它應該已經死去了。難怪這隻白虎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看來是它的孩子剛剛死去,它尚在沉痛之中,無力應戰。
陳玄一猶豫片刻,終是沒有下手,只是站在原地嘆了一聲氣,收回寶劍說道:“雖然不好違背爹爹的意願,但是,今日我暫且放你一馬。”
那白虎似是聽懂了人類的語言,再加上它體力虛脫無心戀戰,勉強支撐着身體,叼着自己幼崽的屍體慢慢離開。順林之中忽然狂風大起,吹亂了整片樹林的氣息,陳玄一看着搖晃的樹枝與四處逃竄的野獸,好奇道:“怎麼忽然會颳起如此大的風,看來樹林中有變,我還是先回山莊再說。”
天空陰暗,天賜山莊的大廳之內一片肅靜,陳懿舟坐在首座,皺眉問道:“白虎呢?”
陳玄一站在下面,恭敬地回道:“回爹爹,我正要殺那白虎,才發現它剛剛失去幼虎。我看着可憐,便放了它,只取了白虎一隻耳朵,請爹爹過目。”
陳懿舟冷笑一聲,問道:“我該誇獎我兒心底淳樸善良,爲父深感欣慰麼?”
陳玄一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世人皆有同情之心……”
陳玄一還未說完。只見陳懿舟一揚手,陳玄一覺得臉上重重捱了一巴掌,臉蛋立馬火辣辣地痛起來,陳懿舟罵道:“你覺得我是在誇你?”
陳玄一見父親盛怒,嚇得低頭不敢說話,忽然陳懿舟身旁坐着的一位女性開口說道:“玄一隻是一時心軟,下次不會了,玄一,快點回答爹爹。”
陳玄一聽見孃的話語,低頭道:“是,下次我再也不會心軟了。”
陳懿舟搖頭嘆息道:“夫人,你這麼寵溺他,他何時才能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陳懿舟的夫人名叫姜非離,聲音溫柔笑容和藹,“玄一還未到六歲啊,是相公你太心急了,揠苗助長,反而會毀掉孩子的一生。”
“俗話說,三歲可以看老……”見陳懿舟神情不悅還要再說,姜非離搖手道:“好了好了,你那套大道理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山莊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處理,我先帶着玄一回房休息,他出去這麼久也該累了。”
姜非離說完,便牽着陳玄一的手帶他離開,走出大廳後不遠,陳玄一不甘心地說道:“娘,我沒有撒謊,我真得能很輕易地殺死白虎,只是——”
姜非離點點頭,拉着陳玄一的手道:“娘相信你,不過對娘而言,你能夠平安回來就好。”
陳玄一猶豫片刻,忽然掙脫了母親的手,擡頭說道:“我去和爹爹說,他一定會相信我的!”
陳玄一說完,便輕快地跑了回去,姜非離站在後面搖頭苦笑,目送自己的孩子離開。陳玄一很快便跑回了大廳,卻不見爹爹身影,侍女見他忽然回來,猜想他是找莊主的,便告訴他莊主去了鳳池園。陳玄一沿着鵝卵小路,穿過漫天飛花,走了許久纔看到爹爹的身影。
只見陳懿舟獨自站在池塘旁邊,只有身影倒映在波動的池水之上,片片桃花飄落到水上,泛起層層漣漪,水中的倒影顯得孤單而又寂涼。陳懿舟年少時一直癡迷武學,後來父親亡故,纔在母親的督促下成家立業,繼承父親的
職位,成爲山莊的莊主。衆人皆羨慕陳懿舟家庭美滿,卻不知他另有一番心思。
陳玄一看到父親正要走過去,忽見老管家齊柏叢走了過來。陳玄一急忙躲在樹後,偷偷觀察着遠處。陳玄一正躲在一旁偷聽,忽然反應過來,嘲笑自己道:我是怎麼回事,怎麼被爹爹訓練得在自己家中都一副警覺。不過是老管家和爹爹商量山莊的事物,自己何苦躲起來?
陳玄一躲在樹後也不好意思出來,陳懿舟將山莊的事物一一交代給老管家,便吩咐他退下,不想老管家忽然說道:“老爺,你把副莊主這個位子交給水容,實在不妥啊!老朽再勸你一句,做事要三思,水容狼子野心,怎麼會甘於在您之下?若是有一天水容想取而代之,你和夫人、少爺,都難逃一劫啊!”
陳懿舟彷彿沒聽到老管家的話語,也不言語,只是隨手把自己手中的魚食拋向水中,看着水中五色的魚羣爭搶食物,亂作一團。老管家還要再勸,忽聽陳懿舟冷笑道:“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我若是被水容算計,那是陳某無能,活該如此。至於玄一,他今天的表現你也看到了,人活着要靠自己的力量,豈能一輩子依賴他人?若有一天他失去一切,是生是死,是榮華富貴還是流離失所,憑他自己的能爲了。”
老管家看着陳懿舟漫不經心的表情,搖頭嘆息,再也說不出什麼,默默走了。
陳懿舟看着鳳池的一草一木、一片落葉一朵飛花,這片景象,從自己出生便從未變過,自己已經看了整整四十個春秋了,枯燥乏味的場景令他嘆息道:“我一生秉承父母之命,成爲一莊之主,成爲陳家的繼承人,一輩子帶着枷鎖、被困於天賜山莊,外面的世界何其精彩,我卻無法走出這裡。”
陳懿舟站在院子中感慨許久,看了陳玄一藏匿的大樹一眼,緩緩走開。
陳玄一正在猶豫要怎麼和爹爹解釋白虎的事情,轉眼間已經看不到爹爹的身影,陳玄一走到剛纔爹爹的位置,魚兒早已散去,只留一片安靜的池水。陳玄一看着池水中的自己,弱小而卑微,陳玄一在心中暗暗發誓:終有一天,我會成爲一個不輸給爹爹的男人,一統天賜山莊,那時,連爹爹都再也無法輕看我!
於鳳長正陷入回憶,忽然感覺有什麼溫軟的東西附上自己的臉頰,他伸手一把抓住,那是祺悠然的手,溫暖而又柔軟。
於鳳長看到祺悠然關切的眼神,不在意地笑笑,看着蒼茫的羣山道:“對於陳玄一而言,一切已經結束了,但是對於於鳳長而言,一切纔剛剛開始——”
深夜,雨打桃花狂風肆虐,陳玄一坐在屋內,聽着外面雷聲陣陣秉燭夜讀。見時候不早了,他才伸伸懶腰準備吹滅蠟燭休息,不想忽然聽到門外有人敲門,陳玄一心內奇道:這麼晚,會有誰來?
陳玄一走過去小心地推開門,看到一張小臉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那小女孩一身黑衣,頭上戴着竹笠,活潑靈動、笑容甜美,陳玄一看到熟悉的面容,笑道:“風華,你深更半夜來我這裡做什麼?”
風華走進來,順手把竹笠扔到一旁,大大咧咧地坐在陳玄一剛纔坐的椅子上,忽然看到桌子上擺的書,便順手翻起來。陳玄一拿來一條大毛巾,遞給風華道:“你先把自己身上擦乾淨,看你被淋得全身都是水。”
風華嘩啦啦地翻着陳玄一剛纔看過的竹簡,問道:“你還在看這種書?陳氏劍法你不早就學會了麼?”
陳玄一搖頭道:“爹爹嫌棄我功力尚淺,不配修習更高的武功,說讓我仔細再去溫習,等我能發現陳氏
劍法的奧妙,纔會教我新的東西。”
風華笑笑,從懷中抽出一張羊皮紙,攥在手裡搖晃着問道:“你看——這是什麼?”
陳玄一接過去,發現羊皮紙被雨水打到有些潮溼,打開一看,發現左邊全是蝌蚪一樣的字體,右邊則是各式的人體動作。陳玄一看到後哈哈大笑,給風華鞠了一躬,說道:“這是風華大人的著作?這字體真是妙不可言,我一眼就能看出裡面的武學博大精深,陳玄一拜讀了。”
風華小嘴撅得高高的,拍桌怒道:“這可是我辛苦抄來的引水十三決!你要不看,就還給我!我是傻瓜纔會過來找你。”
陳玄一愣了一下,看着手中的羊皮紙,詫異地問道:“引水十三決乃是天賜山莊家傳秘笈,你是怎麼拿到的?”
“噓——小點聲,要是被人知道,我可就麻煩了。”風華急忙捂住陳玄一的嘴巴,見他一臉不相信,得意地解釋道:“你還記得很多天前我們玩捉迷藏麼?”
陳玄一不知道這和捉迷藏有何關係,點頭道:“嗯,後來我怎麼也沒找到你。”
風華笑道:“我藏在師父書房的櫃子中,不想睡了過去,後來被兩個人談話的聲音吵醒,我立馬就聽出來那兩人是你爹和我的師父水容。他們嘰裡咕嚕說了半天,我也沒聽明白。後來藉着櫃子的縫隙,我看到莊主給了師父一張羊皮紙,師父高興得不得了,急忙放在暗箱裡藏好。後來你追着我的蹤跡闖了進來,待你們三人走後,我打開暗箱發現了引水十三決。於是我每天趁師父不在的時候,悄悄到書房拿出來抄一點,一天又一天,足足抄了十來天才抄完。”
陳玄一喜得抓耳撓腮,又給風華鞠了兩躬,忽然想起什麼問道:“等等?那日你在書房,我爹和你的師父竟然沒有發現你?”
風華笑道:“你怎麼越活越傻,我風華可是活死人,既無人類的氣息亦無人類的體溫。我要是想藏起來,莫說你父親和我師父,便是神仙怕也無法察覺到我。”
陳玄一聞言黯淡了神情,低頭道:“抱歉,是我傻了,讓你想起這種事情。”
風華不在意地推推陳玄一,“傻瓜,我這種體質永遠不會死去,豈不是好事?而且——有師父,有你,我就不後悔自己活着。”
陳玄一點點頭,說道:“嗯,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風華壓低了聲音道:“這本書你好好藏起來,不要被別人發現。以後晚上我們偷偷學習裡面的武功,待我助你習成,你爹一定會非常驚訝的!”
陳玄一看着自己手中的書,堅定地點點頭,說道:“嗯,我一定會讓爹爹大吃一驚的!”
陳玄一自信滿滿地打開書籍,卻忽然愣了。風華看見陳玄一目瞪口呆地看着書,本來正要離開,又折回來拍着他的肩膀問道:“你又怎麼了?”
只見陳玄一苦着臉鬱悶道:“你寫得都是什麼字啊,鬼才認識!”
又是一輪明月當空,陳玄一正等着風華前來,忽見老管家急忙推門跑了進來,陳玄一正看着引水十三決,嚇得急忙將羊皮紙藏到懷裡,不悅道:“齊伯伯,你進來之前要先敲敲門啊!”
老管家神色慌張,急得滿頭大汗,“少爺你快隨我走,我們脫離這裡!”
陳玄一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正在猶豫就被老管家拽住右手拉着跑了出去。陳玄一老管家兩人氣喘吁吁跑到天賜山莊的後山,找了一處山洞藏匿起來。陳玄一還未喘息過來,正要詢問發生何事,老管家抱住他,悲痛地說道:“老爺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