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聊聊你唄？”
中醫部綜合診室，所有實習生都在安排在一間窄小的房間裡面，只是這會兒，其他人都跟着醫師巡視病房去了，反而給了鍾靈和林霄獨處的機會。
有了鍾部長這層關係，鍾靈已然卸去了記者的姿態，整個人變得活潑許多。
林霄坐在對面，卻搖了搖頭。
“我就一介布衣，有什麼好聊的。”
說着，他取出錢包，把那幾塊大白兔小心翼翼的塞進最裡層，“有這時間，不如去採一下消防英雄，市民應該看到他們偉大的一面。”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這又不衝突。”
鍾靈拿出手機，循循善誘開口，“難道你就不想讓那些質疑你的人閉上嘴巴嗎？”
屏幕上，是一篇未曾發表的新聞稿。
這也勾起林霄一段塵封的記憶。
三年前，他是秦南山麾下最出色的胸外主任，手術成功率屢創新高，風頭甚至蓋過了許多大醫名流，可也正在他最巔峰的時刻，因爲違規手術，醫委會弔銷了他的行醫執照，從此再與手術刀無緣。
但沒有幾個人知道，那場事故，是因爲病患家屬不肯簽署病危通知書，而他爲了不耽誤治療，才自作主張，強行爲病患安排了手術。
“我見過不少醫生，在病人生命，和醫生守則之間，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
鍾靈神色認真下來，這是她剛剛登錄青年報內網，偶然發現的一片廢稿，沒能發表的原因，她還不得而知，但她覺得，世人應該知道那段真相。
她捫心自問，讓她用記者生涯去換一條陌生人的生命，她未必有那個勇氣。
這樣一顆醫者仁心，不該被埋沒在這個小小的實習間裡。
“你不必替我鳴不平，我現在過的也挺好的。”
隨手拿過來一摞病案，林霄把它們逐一輸入電腦，“雖說是枯燥了一點，但也能學到不少東西。”
鍾靈額頭上頓時爬滿黑線。
“就算你想敷衍我，拜託理由也編的合理一點好嗎？”
“你連起死回生都做的到，這些病案，還有什麼值得學習的嗎？”
“別說什麼三人行必有我師，在中心醫院，我纔不信這些人能做你的老師呢！”
一想到馬德先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臉，她就恨得牙根癢癢。
若非林霄醫術出神入化，他們這些記者，已經成了馬德先的槍，幫着他顛倒黑白了！
林霄笑了笑，說道：“馬德先之流，自然是不配爲人師的，但這些病案不同，對我來說，病人就是最好的老師。”
“你！”
鍾靈徹底語塞。
她發現，林霄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實則皮實的很，什麼話都給她一個完美的回答。
無奈之下，她只好用出最後的招數。
“你要是不肯配合，我就請老鍾幫忙了啊。”
一隻粉拳揮的虎虎生風，甚至，她還作勢找出鍾部長的電話，故意拿到了林霄面前。
“……”
林霄頭疼的揉着太陽穴，雖說鍾部長不會難爲他，但之前沒有鍾部長信任，他也不可能進入手術室救人。
無奈的嘆了口氣，林霄道：“等整理完這些病案，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
鍾靈嫣然一笑，心滿意足的在旁邊坐下。
但她顯然低估了一名實習醫生的工作強度，當林霄忙完手頭的事情，已然到了下午六點，期間鍾靈的手機不斷響起，都被她一一掛斷。
“如果你有事要忙，可以改天。”
“不，就今天。”
鍾靈把手機調成靜音，眼睛驀然亮起。
此時，林霄已經換上便裝，簡單的牛仔褲配飛行夾克，搭上他俊朗的五官，還有一米八的個子，不像醫生，倒像是個平面模特。
“咱，咱們走吧。”
鍾靈一時竟紅了臉頰，快步走出診室。
兩人離開不久，一道黑影鬼鬼祟祟溜了進來，不是馬德先又能是誰。
只見他揣着一個厚厚的信封，悄悄摸到林霄的診桌旁邊，電光石火般拉開抽屜，把信封丟了進去。
“想靠中醫東山再起是吧？”
馬德先眼中流淌出無限冷意，“那我就把你三年前的醜事全抖出來，順帶着，再給你加點猛料！”
半小時後，林霄已經帶鍾靈去了隔壁街區，正坐在一家奶茶店裡面。
對面是一所中學，此刻正趕上放假，許多家長都是驅車前來，就他們坐下來的功夫，校外已經多了十多輛轎車。
而在這裡面，一輛收垃圾的三輪車，顯得格外刺眼。
車主是個枯瘦的中年人，衣衫襤褸，行動遲緩，但他不是來收垃圾，而是和其他家長一樣，來這裡接孩子放假的。
不久，放學鈴響，孩子們像是出谷的鳥兒，嘰嘰喳喳的跑出校園。
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跳上垃圾車，雙臂環住中年人的脖頸，笑容如夏花一般絢爛。
“多美好的畫面啊。”
鍾靈用手拄着臉蛋，感慨道，“在他們的笑容裡面，看不到一點點生活的苦難，可能他們的物質條件並不如意，但我感覺，他們比大多數人都更能明白幸福的含義。”
林霄笑着說道：“如果那個孩子知道，三年前，他險些死在父親的手裡，還會像現在這樣天真無邪的笑嗎？”
“當然不會了，他會恨死這個父親的吧……”
話音一頓，鍾靈驀然想到了什麼，錯愕的看着林霄，“那孩子，就是三年前那場事故里的病人？”
“心源性休克，加上病毒性心臟病，若不能在一小時內開胸手術，患者的生還機率只有百分之十。”
“當時，那位父親聽信幾個親戚的話，堅持要讓孩子轉院，尋求更便宜的治療手段，我和老師費盡口舌，他都不肯簽下病危通知書。”
“直至孩子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沒辦法，只能強行給孩子進行手術，好在一切順利，不然我就不是吊銷執照這麼簡單了。”
說完，林霄輕鬆的喝了一口奶茶，陽光透過櫥窗灑在他的臉上，如碎金般耀眼。
鍾靈怔怔的看着他，感覺有什麼堵在喉嚨，酸澀不已。
突然的，鍾靈想到了什麼，問道：“那篇稿子沒能發表，是你找人拿掉的吧？”
“我可沒這個能耐，是老師幫的忙。”
“爲了那個孩子能正常生活，你卻要揹負這些東西，值得嗎？”
“這有什麼值不值的？”
林霄笑着說道，“公佈真相，也不能收回醫委會對我的處罰，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至少看着那小傢伙沒心沒肺的笑容，還是挺開心的吧！”
“行吧！”
鍾靈也聳了聳肩膀，把手機中那片廢稿刪掉，“既然你決定守護那孩子的笑容，那我就成全你好了，不過，作爲感謝，你是不是應該報答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