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在十二月底進的這家公司,兩週之後,蘇素就進組了,當時他們的小組長是個妖嬈的美婦人,常明本以爲她會在翻過年來之後升職,可實際情況是另一個組一個表現平平的男人升了,而他們的小組長跳槽去了品牌方。
廣告公司大概就是這樣了,當時也才工作大半年的常明有了這樣的領悟,並不是工作能力強就一定會有好的發展前景。這他本來還有點鬥志昂揚的狀態徹底散了精氣神,變得散漫而隨性。
這之後他們組就一直有點鬆散,代理的小組長不怎麼管,他們各自顧好自己手裡的活,勉強和以前維持一樣而已。
那年三月底發生了一件事,讓常明對蘇素有了新的認識。他本來對她沒有任何關注,進組時的蘇素很內向,開會很少發言,也不怎麼主動跟人交往,尤其是對男性,她好像有種天然的排斥。
他們公司在那年談下來一個法國的公司,給他們做中國市場的廣告代理,而對方公司品牌部的總監對中國很感興趣,趁着談公事的機會,想來中國呆一陣子。
這本來是合作方的私事,他們原則上不需要提供服務,但既然接了別人的活,適當的人際公關還是需要的,因而公司內部徵集了一下精通法語的人。
平日裡聽身邊同事都是各種吹噓,結果最後並沒有任何人報名,常明當時對公司都有些絕望了。說起來是個知名大廣告公司,進來時候看到各種人也都是牛逼轟轟,真到了做事的時候,全都是啞巴。
最後沒辦法,公司準備放棄這個公關機會,想着只要把合作會議順利在外聘翻譯幫助下開完,也就算萬事大吉了。
這個活並沒有指派到常明他們組,手裡的事做完後,常明去會議室外面轉悠了兩圈。雖說他是有點對公司失望,但內心深處還是有些說不清的嚮往高大上的項目。
他晃盪時看到明顯是法國總監的中年男人出了會議室,唧唧咕咕跟翻譯說了幾句法語,就往外走了。然而來回走了一趟之後,法國人好像懵了,看了一眼會議室的門,好像又有幾分猶豫,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常明想着他說英語對方會不會能聽懂時,看到了蘇素,她過去對老外開了口。常明覺得很神奇,她平日裡和同事都很少主動搭腔,忍不住想她不會是想上位吧?
稍微靠近一點,他聽到兩人用法語在交流,沒一會蘇素就指引了正確的方向,老外去了洗手間。
“你會說法語?”外國人走後,常明這麼問了女生。不論她意圖是什麼,這一點好像是沒跑的,那之前公司徵集的時候她爲什麼不報名?
蘇素點了頭,“一點點。”
因爲不算特別熟,常明沒有再追問,而蘇素也默默回了自己座位,常明坐在她斜後方的位置,對她有了許多不解,大多都不是往好的方面。
三天的會議結束後,常明看到那位法國總監來了他們這邊,找了蘇素,而他們客戶總監也跟了過來。
從翻譯的話裡,他們才知道了,法國總監的意思,他覺得蘇素的法語很好,想問她能不能給他做一段時間的導遊,在國內走一走。
蘇素說完後,他們公司的外聘翻譯卡住了。
兩人聊完客戶總監送了客人出去,纔回頭來找蘇素,“你怎麼回事!什麼叫你還有工作,在省會倒是可以,其他地方還是算了。”這是翻譯後來告訴客戶總監的,他聽說之後整個人就瘋了。
“陪客戶也是工作,明天就告訴客戶你可以給他做導遊,聽到了嗎?”總監對她沒有上報她會法語已經不滿,她還拒絕客戶就更不滿了。
常明有些吃驚這個逆轉,他本以爲蘇素絕對是順杆上了,此時看總監這態度,就有些來氣。
蘇素看着總監如實說了,“我法語只是一般,而且方向感很差,對省會都不算熟悉,更不提其他地方了,怎麼做導遊。”
總監沒想到這個平素沉默寡言,個子小小的姑娘並不膽小,說話底氣還很足,冷靜下來幾分,“說的也是,不過可以找個專業導遊帶着你,你可以當我們公司的代表。”
“既然要找導遊,公司配一個會法語的導遊不就解決了嗎,既可以代表公司,又能照顧得更周全。”蘇素還是沒有答應,陪客戶並不算在工作範疇,尤其是還要出省的陪,在省內已經是她的底限了。
不止總監被蘇素頂得一愣,常明也驚呆了,這小丫頭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一口流利的法語已經很奇特了,還堅持拒絕到底,完全沒給總監面子。
總監看了一眼她的工牌,“蘇素,你現在是在恃才傲物嗎?我外聘一個會法語的導遊容易,他能瞭解公司情況?能代表公司形象?”
蘇素不知道是不是還應該頂回去,但心底裡還是這樣想的,雖然她知道總監說的有幾分道理,“客戶應該也不會想在旅遊時聊工作,以後合作中,我們做的東西自然能代表公司的形象。”
“如果總監有需要我傳達的想法和思路,在省會這幾天,我就會轉達給他。”最後蘇素補充了這樣一句。
總監說不清對這個員工是什麼看法了,生氣也有,但不止是這樣,還有點說不清的欣賞,“好,你過來,我給你把這個項目具體說下。”
常明覺得總監該不會趁這機會給蘇素使絆子穿小鞋吧,這麼想着混到下班的點,蘇素也沒有從總監辦公室出來。隔天是清明假期補班的週六,早晨他來得如常得晚,還沒來得及問蘇素一句,那位法國總監已經到公司了,很快帶了蘇素出去。
他本以爲蘇素不會來公司,而是直接去酒店接那位法國人去玩。然而清明之後三天工作日也都是這樣,法國人都是來公司找的蘇素,時間也有早有晚。常明躊躇着不知道怎麼開口問,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了。
神奇的是,那週末結束後,隔週一蘇素來上班時,總監特意來了他們組,宣佈說,這個法國品牌的項目劃到了他們組,之前的組會把資料給他們。
而後蘇素跟了他進去辦公室聊了許久,常明有些無聊地去外面偷瞄了兩眼,看起來總監心情很好,一直笑容滿面地說着話,蘇素則面色平靜,大多是沉默。
常明後來聽公司人說,那個法國人週末在省會逛完之後就回國了,說是中國太大了,他下次要在長假的時候來玩,否則根本都沒法瞭解這個地方的風土人情。
看來這也是總監心情好轉的原因,蘇素這些天的陪伴應該讓客戶很滿意。而蘇素因此結仇的,是原先負責這個項目的小組長,給他們資料時冷嘲熱諷了好一會。
“會說法語果然是了不起,哪怕長得醜點,反正外國人審美不同。”
那個組裡的人有一句沒一句這麼聊着,常明聽多了就火了,“自己不行就自我修行,大家都是同事,何必說得這麼難聽。”
他說完發現蘇素看了他一眼,對視時她才微微笑了下,大約是在對他道謝。常明一下子就對蘇素產生了好感,當然只是那種普通同事之間的,他覺得蘇素絕對不是她們口裡說的那種人。
有了這樣的契機,又有了新項目進來,組裡人都要一起討論,常明和蘇素有了更多的接觸。代理的小組長因爲這個大項目劃到他們組,開心得合不攏嘴,積極加入了他們這邊組裡的工作。
會上蘇素並沒有太大變化,還是不多話,只是這個項目算是她搶過來的,小組長總會問她一句兩句。蘇素說了那麼一次兩次,結果大家都蠻贊同,常明對她就更加另眼相看了。
那陣子蘇素下班後經常獨自加班,常明留意了兩次,後來就留下來了一次。
“不是還在籌備階段,你加班做什麼?”
蘇素也是做得累了,舒展了一下手臂,回答他說,“他們公司之前有一些國外的廣告視頻,都是法語的,我想着先翻譯一下,到時候方便你們看。”
常明點點頭,“你法語應該不止是一般吧?”聽之前那老外的意思,加上她現在做的這事,只是一般能做得了嗎?
蘇素轉動椅子擡頭看着站在自己辦公桌邊的男生,“準確說就是很一般,拼寫尤其薄弱,我只有聽說勉強算及格。”
和顧默宇比起來,她會的這些就是基礎中的皮毛,他完全是看完詞典就能記住詞彙的記憶力,她卻連完整的文章閱讀都做不了。他們在巴黎之後那兩年她也有在學校唸書,傳播學的專業書還能看懂些,報刊就基本不行。
“你以前在哪裡唸書,對省會不熟悉嗎?”常明不想和她糾結那個,反正他也不知道到底怎麼樣算精通法語。
蘇素有些尷尬,“其實我沒念過大學,在巴黎旁聽過一些傳播學的課程。”
常明覺得她解釋後反而更混亂了,“你去了巴黎留學?”
蘇素搖了頭,她說不清這些事,“你沒事就早點下班回去吧,我做完這個視頻就走。”
“你平時不怎麼出去旅遊?”常明拉椅子坐下了,他對她太好奇了,越來越感興趣,想挖得更深點。
蘇素看了看自己的電腦,腦子裡閃過了一些畫面。那兩年除了之前去過的成都,他還帶她去海南避過寒,去上海住過一陣子,遊過黃浦江,還去哈爾濱看過冰雕,去新疆吃過哈密瓜和葡萄……
意大利他也帶她走了一圈,當然是在他接了巡演工作的時候。
“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怎麼出去旅遊。”蘇素這麼回答了他。
因此從四月之後,五月開始,常明對蘇素有了許多同事愛,也約過一起吃飯一兩次,打聽了之前那個老外的事,聽完之後,更喜歡蘇素這個人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