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上帝教當然是利器,沒有這個利器就沒有太平天國。不過朱濟世卻沒有將拜上帝教太當回事兒,因爲歷史上的拜上帝教信仰在天京之變後就基本破滅了——楊秀清這個“上帝”都讓洪秀全那個“人王”砍死了,誰還能信拜上帝教?
“拜上帝之教,一教二主,早晚必生內訌,不足爲慮。”朱濟世斟酌了下,對林則徐道。
“一教二主?陛下是說洪秀全和楊秀清嗎?”林則徐捋着鬍鬚點了點頭,“一教二主確實是個隱患,但是早晚必生內訌……陛下,恕老夫直言,大明可不能將戰勝太平天國的希望寄託於他們的內訌!”
朱濟世一怔,細想一下,覺得林則徐的提醒很有些道理。歷史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太平天國的內訌或許終不可免,但是什麼時候上天京之變這場大戲可真不好說。
“陛下,老夫還聽聞陛下準備成立鴻儒院,是打算要改革名教嗎?”林則徐見朱濟世沉默不語,忽然又將話題轉到了鴻儒院和名教改革上來。
改革名教之事,朱濟世並未明言過,但是他提出的“中學爲本,西學爲用”主張,其實就是對名教的一種改良。在林則徐看來,“中學爲本,西學爲用”幾乎可比程朱理學的產生和完善,朱熹將把孔孟置於正宗,同時又把董仲舒陰陽五行,把張載、周敦頤、二程的觀點,以及佛學高度一元化的哲學和道家無爲的思辨精神,加以整理。小心而細緻地構造出內容精深的新儒學體系。使佛、道等學說再也不會動搖它了。宋以後七百年間。理學一直被奉爲正統。與宗法體制緊密結合在一起。
說的簡單一點,便是朱熹將儒學變成了半宗教半哲學的東西,儒學成了名教,並且壓制了佛、道成爲中國國教,就如同基督教和y斯蘭教一般。
而“中學爲本,西學爲用”,則可以理解爲要將西學和名教結合,同時保留名教在中國至高無上的地位——當然這只是潘世恩、林則徐、左宗棠等人對“中學爲本。西學爲用”的理解。
“名教必須改革,”朱濟世語重心長地說着,“名教腐儒,多尋空言,不究實用,平居高談性命之際,亹亹可聽,臨事茫然,不知性命之所在,不改革。如何應對這三千年未有之變局?”
林則徐心道:“朱濟世的這番話是將矛頭直指理學,看來存天理、滅人慾的朱子之學快要遭殃了。”
“陛下可知名教是什麼?”林則徐不動聲色。淡淡地問道。
“名教是學問。”朱濟世沉聲道。
林則徐搖搖頭:“名教是教,同拜上帝教和h教是差不多的。”
他所說的“教”乃是指宗教之意,儒學在早期或許是學問是思想,但是到了晚清,的確是一門宗教了。
“難道不該恢復儒學的本來面目?”朱濟世靜靜地看着林則徐。
林則徐笑着指了指腦袋:“教是用在這裡的,信了拜上帝教還有h教的人,他們這裡不一樣了!不怕死了,至少在真信的時候是不怕的……我們的名教在這方面本來就弱一些,要不也不會有拜上帝教之亂,西北也不會那樣了,甚至滿清也不會興起……”說着他搖搖頭,“平了太平天國之後,陛下千萬別忘了西北,那裡也是華夏之土,也有數千萬中華之民的。”
有清以來,西北一直動盪不安,先有準格爾之亂,連綿三朝,歷經百年,準部滅亡之後,h部崛起於西域,整個新疆被迅速y斯蘭化——漠西蒙古準格爾部所建立的準格爾汗國是以藏傳佛教爲國教,在準部被滿清攻滅之前,y斯蘭教在新疆並不佔統治地位。而在準部滅亡之後,y斯蘭教趁機崛起,順帶着西北的h漢矛盾也開始加劇。林則徐前往新疆的前後,空前的大亂已經在醞釀之中了。
“老夫日前讀《泰西兵略》、《泰西政略》兩書,發現‘宗教戰爭’一詞,用在今日之華夏,倒是頗爲合適的。”林則徐的表情凝重到了極點,“大明和太平天國將要進行的就是一場宗教戰爭,是名教同拜上帝教之戰!若名教成了學問,那陛下用什麼去抵抗拜上帝教和h教?”
宗教戰爭,沒有宗教能行嗎?廢了儒家的宗教成分,將之變爲百家爭鳴的國學一支能行嗎?還有什麼宗教自由……沒有一個強大的國教做支撐,能讓五花八門的宗教在大明的土地上自由傳播?不說別的,就是洪教主的拜上帝教也不能在讓其在朱明的地盤上傳啊!真把名教這個“教”打倒了,朱明準備用什麼精神鴉片去阻擋基督教、綠教、佛教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的宗教在華夏土地上大興呢?
“看來名教的國教地位不能變。”朱濟世思索了半晌,點點頭道。他說這話時,心中卻想:“林老頭同自己會面的目的,大概就是要替名教站臺吧?”
“但是朱子理學,必須要大改。”朱濟世面無表情地說道,“守靜、務虛,存天理、滅人慾之說,都必須要從名教當中去除。孔孟之經,須由鴻儒院重新解釋,穆翁以爲如何?”
“這是陛下的事情,”林則徐眯着眼睛,打量着朱濟世,臉上微微露出些笑容,“陛下想怎麼改革名教都行,只要不鏟名教的根基。須知天下信教之人多,真正懂教之道理的人少,拜上帝之會信徒千萬,幾人讀過《新約》、《舊約》,又有幾人真能讀懂?孔孟之道也是一樣的,朱子可以解釋,陛下也可以解釋……陛下手裡有官鋪子,這可是儒生最喜歡的東西了,儒生最拿手的就是考試,陛下只管出題就可以了。”
“穆翁也是儒生,難道不想要我大明的官帽子?”朱濟世目光炯炯地看着林則徐。
“那陛下想不想離開北伐中原和太平天國開戰呢?”
林則徐笑着反問,而後又自言自語地道,“北京一旦被太平天國攻佔,退居關外的滿清就猶如昔日的北元,不再是中國之君了。老夫這樣的滿清封疆大吏,又是漢人,自然不能忠外國之君……在北京殉國的道光皇帝是老夫之君,在盛京即位的恭親王是外國之君,和老夫是沒有關係的。不過現在北京城破在即,陛下真的希望老夫舉山東一省,河南半省易幟附明嗎?”
朱濟世明白林則徐的意思,北京一丟,滿清就算完了。就算保住關外地盤,也就是個北清,中原的實力派怎麼會跟北清混?因而他們只能在附明、自立、投天國三者中選擇其一了。投天國是不可能的,那是背叛名教順帶背叛地主階級。而自立嘛……他們又打不過朱明和太平天國,是取死之道。剩下就是附明瞭,朱濟世剛剛表態不動名教的國教地位,林則徐也就沒有什麼顧慮了。所以現在林則徐附明的問題就在朱明這邊了。
因爲林則徐不是一個人來投靠,河南、山東還有一堆實力派看着林則徐呢。如果林老頭當了大明官兒,他們一準跟進。到時候朱明的勢力就一下擴張到黃河邊上,同太平天國之間的緩衝就不存在了。
林則徐慢慢捋着山羊鬍,笑着說道:“老夫不管是打着大明還是滿清的招牌,北上後總歸是和太平天國爲難,平了太平天國是不想的,不過拖延上幾年還是能辦到的……陛下,有老夫這個大清忠臣在北,南朝之土,您就可以慢慢梳理了。所謂打天下難,治天下更難,陛下現在不僅要治天下,還有應付西洋列強,改革名教弊端,沒有個三五年怕是無暇北顧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