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亂世立功?這話聽起來是不錯,只是……衆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就此揭過。這種事情,未免有些異想天開,好高騖遠,怎的徐長山先生居然也會說這樣的話?
雖然不敢反駁徐長山先生,但這聽便聽了,該幹嘛還是幹嘛吧!
……
“張小公子已經順利到濟南了,一路上並沒有出什麼事,張小公子回去交了遊歷的紀事文章,得了濟南府學書院先生的稱讚……”
“平康坊的人都挺喜歡張小公子的,說張小公子乖巧懂事又聰明,一看便不是尋常之人……”
“即便告了近一個月的假,但是府學檢測時,張小公子的文章還是拿了第一,不僅如此,張小公子還是府學年紀最小的那個呢!就連葉府尹都說張小公子是讀書的料,直說濟南府又要出大才了……”
……
燈下的李娘子和宋嫂子很認真的讀着從濟南傳來的書信,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眼坐在對面的女孩子,女孩子神色溫柔,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顯然聽的很是高興。
“濟南府沒什麼事,安靜如常。他們叫我們不要擔心,倒是咱們這裡,他們很是擔心,生怕發生了什麼事。”讀信的李娘子說道。
女孩子在一旁笑了笑道:“即便都是好事,但估摸着也是報喜不報憂的,譬如解哥兒這麼小的年紀,卻得了第一,又得府學先生的喜歡,怕是會讓濟南府當地有些權貴之家的孩子紅眼。”她說着邊笑邊道,“少不得欺負什麼的,這種事情定然有,但是解哥兒沒提。”
一旁的宋嫂子聽聞,擡起頭來,頗有幾分擔憂的問她:“那怎麼辦?”頓了頓,忍不住有些不屑,“真論出身誰比的過咱們張小公子?只是……”終究是可惜了,這麼好的孩子,卻未在家族鼎盛時長大,偏偏要生在此時,家族大仇加身之時。
“我也不知道,我很擔心。”女孩子攤了攤手,道,“但是擔心也無用,這些事情,解哥兒必須自己解決。”
理是這個理,但想到那個孩子,纔多大的年紀,身上卻揹負了沉甸甸的負擔,宋嫂子有些於心不忍,卻沒有說話。
“解哥兒那裡還好便好了,你們寫,我來說。”女孩子道,“跟他們說長安城如今很安全,天子腳下,怎的都是防禦的重中之重,兵強馬壯,安全的很……”
宋嫂子執筆的手頓了一頓,報喜不報憂,濟南府那裡是,長安城這裡難道便不是了?衛家最近似乎出了接連兩件事了,她真的不要緊麼?
“衛六小姐。”一旁的李娘子嘆了口氣,看着她,“我們有些東西是不大懂的,譬如這官場上的,我們這些在江湖舔刀口過活的人也不過只能做做打手罷了。不過眼下就連我們也看出來了,衛家最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惹了人而已,這件事我會解決,你們放心。”女孩子神色淡然的看向她們,看到兩個女人唉聲嘆氣的表情時,不由笑了:“沒事,放心吧!”
雖然說放心,但這種事哪是她一句“放心”便能放心的?李娘子和宋嫂子的表情更爲凝重了。
女孩子笑了笑,無奈的起身,這種時候,大概還是離開的好,也省得她們看着她在眼前晃,便能想起衛家的狀況。
是以,她起身,拿起一旁的竹傘出了門:“沒什麼事,我便先走了,你們自己小心。”
對於她們,她倒是不擔心。不管李娘子還是宋嫂子,皆是在江湖上游走了十幾年的老江湖了,有武藝,也慣會三教九流的絕學,自保還是沒有問題的。
今日外頭下了細雨,她撐着傘出了門,這裡三街九巷的佈局迷蹤複雜,就像迷宮一般,就算是在這裡長住的百姓也會稍不留神迷了路,女孩子卻在裡頭穿行自若。
一邊走一邊想着事情,薛家的事情……其實說起來薛大小姐那裡也不算什麼大事,即便薛大小姐似乎生出了與她一較高下的心思,但這樣的高下還不會涉及性命,關鍵是懷國公本人。而直到現在爲止,她還不曾與這位國公爺有過接觸。這樣一個想要謀求長生的國公大人,怕是已經在暗地裡謀劃了多年了,而她做的可是破壞國公大人多年謀劃的大事,國公大人當真會放過她麼?
不可能吧!她還記得薛大小姐所說的,身邊人皆因她而出事,是要讓她內疚後悔。這種攻心的伎倆她清楚的很,面對薛大小姐時也沒有任何表示。但真能如此麼?明白這種伎倆是一回事,想到家裡傷了腿的大姐姐,心裡還是忍不住的難受。對方狠厲便狠厲在不對她下手,而選擇了她的身邊人。
真是夠狠的!只不過,一連捱了兩次打卻不動手反擊?真當她是軟包子不成?或許權貴會覺得那些江湖人粗俗,但粗俗有粗俗的道理,譬如說有恩必還,有仇也必報。摸到腰間荷包裡鼓鼓囊囊的鐵蛋子,今晚出門前,她就已下定了決心。
懷國公府在朱雀大街附近,算是老宅了,這一片皆是權貴之家,所以巷道中看起來空空落落的,尤其又是如今的雨天,便是權貴之家的護衛也不會在宅院裡巡邏。
……
懷國公府的後院是府中粗使婢子和下人住的地方,這種地方一般也沒有什麼暗衛在附近逗留,她耳力極好,嘈雜的雨水聲中夾雜着白日勞作辛苦的僕從輕微的鼾聲。
“好像有什麼聲音?”有容易警醒的婢女睡到半夜被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驚醒了,“好像有什麼聲音?”
“能有什麼聲音?”通鋪上睡在一旁的婢女勞累了一天,正是睡意正濃的時候,翻了個身,口中無意識的嚷道,“別亂想了,快睡吧!”
“沒有麼?”婢女茫然的看了看周圍,見通鋪盡頭有人從牀上爬了下來,這才鬆了口氣,嘀咕了一聲,“是小玉啊,去茅房麼?”
披着衣袍爬起來的婢女背對着她點了點頭,取過門邊的傘出了門,還貼心的關上了房門。
原來是去茅房而已!婢女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復又沉沉睡去了。
門外驚雷閃過,若是她此時不曾睡去,大概會驚奇的發現,那起牀去茅房的婢女根本不是小玉,而是一張從未見過的新面孔。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懷國公府,衛瑤卿站在門口笑了笑,摸了摸腦後拆去珠釵的發環,有些亂糟糟的,畢竟段時間內模仿起來並沒有這般的好。
她撐起傘,向懷國公府花圃的方向行去。
今日雨夜無月,黑漆漆的一片,也只有路杖上微弱的燈光照着前路,有好幾盞甚至還被大雨澆透,以至於滅了燈。
雨夜中伸手不見五指,但打着傘的女孩子卻走得很穩當,腳下輕盈,連點聲音都未留下。
此時,離花圃不過數十步的距離了,她嗅了嗅味道,嘀咕道:“就是這附近了。”
說話時,卻見天邊閃過一道驚雷,剎那間亮如白晝,那種滿鮮花的花圃在這一瞬間,非但沒有半點美感,還有幾分陰森的感覺。
“好一個鎮鬼的大陣!”女孩子一聲輕笑走至花圃邊,天邊驚雷時不時的閃過,將整座花圃照的一明一滅,更顯得詭異陰森。
女孩子撐着傘在花圃中行走,手中時不時有鐵蛋子落下,落入花泥中,她伸腳,蓋住了花泥,繼續往前走,口中嘀嘀咕咕:“可憐見的,文人說化作春泥更護花,可知你到底願不願意做這春泥?”
她走走停停,手中的鐵蛋子分散在花圃的各個角落。
……
三更天了,打了個盹兒的護院撐着傘,舉着燈籠從屋內爬了起來。
“這大雨天的,誰會出來?”護院打了個哈欠走入雨簾,迎面而來的冷風讓他瞬間打了個噴嚏,剎那間的天地四靜之下,一道女子的聲音落入耳中,他只聽到了什麼“可憐白骨”的。
可憐?白骨?護院嚇了一跳,再聽時卻什麼也聽不到。雖然覺得古怪,但到底還是撐着傘,順着聲音的來源——花圃附近走去。
這花圃是素日裡國公爺常呆的地方,除了請來的花農和國公爺身邊人之外,他們這些下人就算有要緊事也不過能走至花圃附近,是不能踏入花圃之中的。
花圃之中泥土顏色豔紅,據說是摻了硃砂,反正白日裡看到的時候,看起來很是不同尋常,大抵是國公爺在養什麼名貴的花吧!
撐着傘,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至花圃附近,雨大風也大,路杖上也沒了燈,手裡的燈籠被風吹的搖搖晃晃,燈罩內的燭火晃動,有好幾回看着險些都要被吹滅了。護院實在無法走快,對黑暗的畏懼是出自身體本能的,這個天,方纔那道女聲又似乎帶着幽怨,想想就叫人害怕,即便他這個七尺大漢也無法免俗。
顫顫巍巍的走到花圃附近,護院撐起燈籠向裡望去,但見除卻花圃中被雨水淋得可憐兮兮的花草之外,並沒有別的。
“難道是我聽錯了?”護院看了也不敢走入花圃之中,生怕回頭國公爺怪罪,只在外頭轉了兩圈,着實見看不到什麼,這才轉身折了回去。分明是一個人也沒有呢!真是自己嚇唬自己,護院暗道。
此時天邊又一道驚雷閃過,前路瞬間被照亮,護院提着燈籠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若是此時,他回頭的話,大抵會看到花圃正中,一把打開的青竹傘正落在花圃正中的位置,似是先前有人撐了過來,眼下人卻已經走了,徒留這柄竹傘。青竹傘面上寥寥勾勒出的宮裝美人圖上,傘面上水花四濺,一位花容月貌、面帶哀愁的美人眼角下一滴水珠來回滾動,彷彿擒了一顆淚一般,要墜不墜。
……
雲收雨傘,大雨下了一晚上,待到臨近天亮時卻停了,有起牀早的長安百姓開窗望去,不由感慨:“這老天爺恁地通人性啊!”白日不下雨,總是耽誤不了活計了。
今日是個吉日,寺裡、廟裡、祠堂裡上香的香客絡繹不絕,不僅如此,就連有些人家的善男善女大家小姐也爲此在家中供了香,拜天地神佛。
這種稍微信奉一些的人家都會做,並沒有什麼稀奇。
朱雀大街的懷國公薛府門前眼下就停了不少馬車,京中不少同樣信這個的女子蒙着面紗從馬車中走了下來,身邊的丫鬟懷裡俱抱着籃子,籃子裡是香燭等事物。
懷國公府的薛二小姐似乎就是個善女,十分的敬重菩薩,今日也開了香會,準備祭拜天地神佛,還因此請了不少同樣信奉菩薩的大家小姐。
小寺看不上,不安全,寒山寺在城外,路又遠,前兩日聽說還發生了香客被擄的事情,雖說沒弄清楚是什麼人,但聽說遭殃的就有幾位閨中小姐。雖說最後沒出什麼事,但此事一出,寒山寺最近去上香的善男信女還是少了不少,畢竟佛祖菩薩雖然要拜,自己的安全也重要啊!
這種時候,薛二小姐這裡開香會自然就引來了不少女子,今日甚至連長樂縣主也到了。
對着薛二小姐一臉虔誠跪拜的表情,長樂縣主動了動脣,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說。這個薛二這些日子似乎轉了性子,開始跪拜神佛了,聽說也成了劉道婆的信徒。她對這些本是半信半不信,奈何劉道婆還真說中了幾次,母親又器重這位劉道婆,長樂縣主便也信了。左右,這位劉道婆也不收什麼錢,至於打菩薩金身這種事,她也瞧過,那些打造的菩薩金身好好的供奉在竈王廟裡,她便也隨她去了。陰陽司早已證明了鬼神的存在,這種事情不都是寧可信其有,不肯信其無的麼?
穿着素袍,跪拜過後的薛二小姐起身走了過來,整個人頭上連半點珠釵也無,雙目微闔,一副快出世的樣子,這副快出家的樣子看的長樂縣主眼皮不由的一跳。
“長樂縣主。”薛二小姐朝她做了個佛禮,而後看向她的身後,“玲瓏鄉君。”
這倒是個稀客!長樂縣主回頭,看向身後站着的女子。同樣是宗室中人,不過比起她的身份要低一些,是明郡王的女兒,閨名玲瓏,十歲那年被封爲鄉君,素日裡深居簡出,也不大與人來往,不知今日怎麼會來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