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侍女在陪着她說話,女孩子一張嘴,切好的水果落入口中,指點着花名冊上的兒郎,笑問道:“你們看看這個怎麼樣?”
侍女連忙應道:“生的好看。”
又是一陣笑鬧聲。
她似乎心情還不錯,乖乖巧巧的坐在那裡同侍女們說話。
喬環遠遠站着看了一會兒,轉身離去。
宮裡頭還沒有傳來消息,陛下應當還未醒。他如今已年近不惑,成家又晚,若是成家早一些,就是孫女怕是也有那孩子那麼大小了。陛下也曾是他看着長大的,那時候他還很年輕,初入官場,一腔正氣,敢於直言,愣頭青一般,頗受先帝器重。也曾打馬從長安街上走過來,引來無數垂眸。
他,也曾年少。但如今已經老了,就連陛下也早由當年的孩子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連陛下都老了,更何況他?但是,她沒老。她才幾歲啊,年華初初長成,未曾及笄,如此年少便有此異彩,若是再過兩年,他們不在了,有誰能看得住她?
崔、王、謝三家的人麼?
這三家可不是絕對的忠臣,不然也不會改朝換代而不倒。或者說這三家纔是時代的勝利者,他們玩的不是忠君愛國,是政術,這三家是真正的政客。所以每每經過朝代變革依然屹立不倒。要這三家的人來看住她?那簡直癡心妄想。甚至,若是陳善表現出足夠的勢力,他甚至可以預見,崔、王、謝三家可能隨時倒戈。
真正純粹的大楚盡忠的人不多了,曾幾何時張家也是爲數不多的家族之一。但是已經沒有什麼張家了,而她的存在也成了一柄兩面開鋒的利刃,若是張家尚在,她是大楚陰陽司中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若是張家不在了,這柄利刃很有可能隨時倒向己方。
一個厲害的,一邊以乖巧懂事作皮,一邊毫不顧忌的動手的孩子。眼下,她尚未對陛下動手,那麼將來呢,誰能保證?他的老友張昌明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先在最容易學會事情的年紀學得一身本事,而後再教她忠君愛國和純善。若是沒有那場意外,老友有大把的時間來教導,幾年的光陰自然會爲大楚培養出一個真正的良臣,福澤萬世。但是這一場意外,造成了她光有本事,卻少了那份忠君愛國和純善,自然也不會是一個良臣。這樣反而更危險,就像一個心性沒有完全定下的,卻拿着這世間最可怕武器的孩子,完全憑心行事。孩子的心性是單純而專一的,她根本不會去管其他事情,也不會去管她做下這些事情的後果。對她來講,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切只爲了自己的目的,只要後果不波及到她,她根本不會考慮。更可怕的是還披着人畜無害的外皮,讓人防不勝防,如果不是這次程厲勝發難,有誰會想到這一茬?
也正是因爲程厲勝發難,以往的那些事情,那些看似在幫他,實則是將長安城攪動的天翻地覆的事情才讓他想通了其中古怪的地方。這一切偏偏無人察覺,敵人不知道也就罷了,身爲自己人,他們也絲毫沒有察覺到。她什麼也沒有,但她會在一旁看着,給相鬥的兩方遞刀。程厲勝的氣息稍長,她就給他喬環遞了把刀;若是有一日,自己的目的與她想要的背道而馳,他可以肯定的說,那把刀同樣會遞給程厲勝。
這不是一顆棋子,而是一個掌棋人,一個膽大包天,敢空手套白狼的掌棋人,偏偏她還做到了。若是給她一定的權勢,她的危險不會比陳善少多少。
他無法去改變和引導她的心性,也沒有大把大把的光陰去感化她。於是,只能將她看起來。至於張解,他還是會好好保護的。用張解來威脅她?他做不到,到底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他怎麼做得出這種事情,於是就只能看住她。先看住她,再慢慢想別的辦法吧!
對着這邊看了半晌,喬環嘆了口氣,這時候侍從來報:“相爺,大人們來了。”
他的門生來了。
門生有很多種,有那種純粹的科考門生,如徐長山這種,就科考門生遍天下。還有他這種,仕途上結交的門生。這種門生有些來自國子監,他喬環是個文人,年輕時候也會去國子監走一走,授課一二,便是那時候收下了不少門生,還有些則各種陰差陽錯收得,而這些門生如今正當壯年,正是他位居相位的助力之一。
這些門生並不能單純的看官職大小,也要看到底是何等官位。譬如何太平,他的官職不大,而且瑣碎,管着長安一府的百姓,看起來似乎於朝堂關係並不大,實則千絲萬縷。
屋子裡坐了十多個官員,看到他前來,連忙紛紛站了起來,道了聲:“老師!”
喬環點了點頭,走到上首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有個官員神情激動不已:“聽說程厲勝犯了大事被扣留在宮中了?老師可知到底是什麼事?若是事情不夠大的話,我們還可以添一把火……”
“不夠大?”喬環輕笑了兩聲,“不。這一次,足夠大了。”
有多大啊!官員們望來。
“逼宮!”
話音剛落,屋子裡頓時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還有人特地看了看門口的方向,見到大門已經關上了,這才鬆了口氣。
待到反應過來,屋子裡早已炸開了鍋。
“逼宮,這真是……”
“這哪是不夠大啊,”齊修明撇了撇嘴,“分明是太大了,大到株連九族了!”
官員們紛紛激動了起來。
“這一次,程厲勝就算保下一條命,這相位也保不住了吧!”
“能不能保住命還難說。”
衆人紛紛出聲。
看着眼前高興不已的官員們,喬環卻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手下的官員們。
真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驚人。這樣的場景並不是沒有過,自從她出現之後,每一次都以荒誕可笑卻又解釋的通的理由折損程厲勝的手下。以往每一次,他都跟這羣官員們一樣高興,但這一次,卻笑不起來了。
原本是程厲勝想要抓她,甚至提前作了部署,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擺脫危險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就這麼一會會兒的功夫,她不但擺脫了危險居然還會反手給程厲勝來了這麼一招。
憑心而論,這一口咬的真是漂亮。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天生鬼才啊!
真是讓人忍不住起惜才之心。但是,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