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是立春了,宮裡的宮人也早已脫去厚厚的冬裝換上輕薄的春裝,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的。那些年老的、體弱的宮人,仍然穿着冬裝未曾脫下。
佔了年老與體弱兩項的郭太師自然身上仍然披着厚厚的斗篷,在宮人的帶領下前往御書房。有經過的宮人遠遠見了,連忙立在一旁垂首收勢施禮問安。
郭太師出現在這裡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太師雖然病了被陛下特赦不必上朝,但仍時常會被陛下招至宮中問事,就算不上朝,對朝堂上發生的事情,郭太師也是一清二楚,因爲朝堂之事會由陛下親口告訴他。
陛下一早便讓宮人端來了凳椅,又備了火盆,以至於郭太師進來時,陡然便感受到了此間與外頭不一樣的熱度,女帝當然知曉郭太師身體不好,但卻因事物繁忙,不得不將他招至宮中,至於備火盆什麼的也不過是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能爲他做的一些事罷了。
施禮過後就坐了下來,郭太師將身上的斗篷脫下交給身旁的宮人看向對面的女孩子。
女孩子身着女帝的朝服,眼睛隱在垂簾之後,緊抿的雙脣看起來面容肅重,其實距離上一次看到她也不過三天而已,卻彷彿一天一個樣。形勢比起夫子唾沫橫飛的唸叨,比起父母的責罵往往更能磨鍊一個人,她坐在了那個最高的位子上,形勢會讓人迅速成長起來。
“陛下。”郭太師心底感慨,叫了她一聲,“這一次喚老臣前來可是爲了濟南府神蹟的事情?”
安樂擡頭望來,額前的垂簾珠子發出輕微碰撞的響聲,她點頭道:“不錯。太師,此事朕心裡已有人選,這一次是想問問你的意見。”
郭太師心中一動,問道:“陛下屬意的人選是?”
“是衛天師。皇陵的事情暫且交給楊公好了,這件事就由她代替朕走一趟吧!”安樂說着手指輕釦桌案,“雖說江湖上的消息朕知道的不多,但薛家那邊有消息說那幾個刺殺了父皇的江湖術士在濟南府出沒過,這件事交給她再好不過了。”可謂一箭雙鵰。
郭太師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上一回在宮裡那些人不得已退去,作爲當時在場的人,定然早已結下了仇,那些窮兇極惡之徒得知仇人來了濟南府,會發生什麼事可想而知。
“這些江湖人說到底就是些邊緣人物,但真正鬧起來麻煩也不小,如今陰陽司中能撐起場面,真正能夠對付那些人的除了她還有誰?”安樂臉上浮現出了幾絲笑意,彷彿有些懷念,“當年她帶朕一路從南疆回來的事情朕還記得,朕相信她能夠做好這件事。”
郭太師垂眸:“陛下英明。”那個女孩子是個危險的人物,但同時也是一把極其趁手的鋒銳的刀,這一次這把刀可以對準江湖,順利的話,能夠徹底***湖這一方糾結的術士勢力。
“她是一定要帶的,朕想的是除了她之外還要帶誰過去。”安樂清楚的知道這一次在濟南府必然會有一場惡戰,所以人手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除了兵馬之外,自然還要帶些別的人。
雖然這件事極其危險,但朕是不想讓衛六死的,一點都不想的。安樂藏匿在袖袍中的雙手不由握緊了一些,即便很危險,但是她應該不會死的,畢竟她那麼厲害呢!朕從未想過讓衛六死,將她放在皇陵便是爲了保全她的性命。如今百姓提及天子誰會不感慨一聲仁義?她雖然危險,郭太師也說過要除了她,但朕是天子,受命於天,自然是能容得了的人的,這次會讓她去是因爲她是如今最合適的人選。左右皇陵裡的事楊公一人就可以搞定了,留她在皇陵磋磨時間也是無用的,自然就該派她過去。心中重複了幾句,心頭稍安,安樂鬆了口氣,眼底浮現出了一些笑意。
她是天子,自然能容得下人,寬厚仁和,父皇做不到的事情,她卻是能做到的,做一個仁慈的君王一點都不難。
“陛下心中可有人選?”郭太師想了想,問道,這一句話也讓神思恍惚中的安樂回過神來。
“有。”安樂點了點頭道。
郭太師神色肅然的看着她,聽她的說法。
“那些江湖術士都是亡命之徒,朕很擔心她的安全。”安樂說道,“所以朕想爲她添一些助力。”
郭太師怔了一怔,心頭油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預感。
“世族那些人朕是動不得的,但其私下的助力恐怕不會助朕於誅殺逆賊陳善之上,所以朕想了想,想讓世族的人助朕於誅殺這羣江湖術士上一臂之力。”安樂說道,“添上世族的助力,那些江湖術士絕非她的對手!”
“陛下……不可!”郭太師臉色大變,聽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安樂這一次想要的是借世族的力量來對付江湖術士,朝中勢力與內部兵力集中對付陳善。有世族相助,衛六定然能解決那羣江湖術士的,一旦解決了那些江湖術士,她的存在便不是那麼重要了,也就是郭太師期盼已久的可殺之時到了,想的很好,但是……事情又豈會如此簡單?
不管是世族還是那個女孩子絕對不會如安樂所願。
查驗神蹟這件事本是一件小事,讓他們查殺江湖中人這件事又不能放到面上來做。若是一旦放到面上來做,首先掀起的便是對安樂這個新君的質疑。人人皆知江湖人士一向是危險的邊緣人物,明知是危險,卻還派有從龍之功的衛六前往,而且明知危險卻爲何不給她大量的兵馬?雖然這是因爲朝中兵力不足的關係,但百姓會管這些?那些嘴上下一磕的文人會管這些?這件事很容易被人大做文章,而大作文章的點就在“陛下不能容人與殺功臣”之上,聰明如那個女孩子絕對不會放過這一點的,稍加引導,自有百姓、文人來替她說這些,這件事做來委實太簡單了。
這兩點恰恰是新君最爲忌憚的,誅殺功臣的是呂后而非漢高祖就是這個原因。顯然安樂仁慈聲名已起,再將此事放到明面上來豈不是平白抹去了先前所做的一切?
安樂自然清楚這些,所以整件事就利用了一個“仇”字。且不說這樣的私仇能否被化解,就算不能化解,雙方當真起了衝突,世族中人也不是傻的。安樂這件事做的如此明顯,世族中人又怎會看不出來?你一句不提,不給我面上的好處,卻要我動用自己的人替你做事?這樣的暗虧,以他與那些世族中人打交道多年的經驗來看,他們是絕對不會白白吃下這樣的暗虧的。
原本世族於事情上的態度是兩不插手,這樣一來,落得世族不滿,一旁又有個善於蠱惑人心的女孩子在,如此下去遲早要出大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