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日光明亮,狄方行在殿外來回走動,時不時聽到殿內傳來的一兩聲輕快的笑意。
對於張解,陛下很滿意。怎麼可能不滿意呢?狄方行搖頭輕哂:出現的如此合適,天時地利人和,而且看起來那般無害,又有張家聲名桎梏,眼神清正,思及老天師張昌明所作所爲,這位見過無不稱讚有“其祖父之風”的孩子,誰會不喜歡?
不但來的是時候,而且也生的有眼緣,張家大抵是要還到他手裡了。
狄方行唏噓不已,嘆道:這就是命啊!就如他世故圓滑了如需之久,原本以爲在大理寺坐穩了,哪知半路殺出個蔣忠澤?蔣忠澤不論哪一處都要遠勝於他,卻偏偏少了運氣,事情還沒查就遭了秧,而他這廂卻如有神助,所以是不是註定他狄方行不止於此?能再進一步?總之這一次都要看陛下的意思了。其實就是不升官也不要緊,他在大理寺這個位置上,本遇急事可直面君上,再加上如今聖眷在身,真真叫人想想都覺得心情舒暢啊!
正想着,身後殿門輕啓,腳步聲從裡頭傳到了外頭,一張少年沉靜自若的臉出現在了眼前。
“張小公子!”狄方行張口喊道,目光在他抱着的錦盒和一卷合攏的聖旨上掠過,隨即笑着迎了上來,如劍同僚升官一般恭賀,“恭喜啊!”
張解點了點頭,抄手回禮:“張解還要謝過狄大人。”
“不必不必。”狄方行口中道着不必,視線落在眼前明明是個少年,舉手投足缺比普通成年人還要得體幾分的孩子暗暗心驚,現在如此,往後還了得?這般一想,語氣更是客氣:“邊走邊說。”
他說着一拂袖,率先走了出去。
張解也跟了上去。
“……張氏祖宅,先帝賜給了裴先生自然不好再要回去了,不過陛下體恤,將天師道兩座充公的宅子賜給了我,由匠作監督造,兩宅打通,往後,那裡就是張家了。”
狄方行連連點頭,戶部查到的消息,那幾人“很巧”的失去了蹤跡,想到這裡狄方行眼中便忍不住搖頭:還有人沒有抓到,此次張家的事情落幕,也不知道他會再如何做文章。
這般一想,便將此事說了出來,當然也有存心試探這個孩子的意思。
沒想到張解聞言只略略一頓,而後搖頭嘆道:“可惜了!”
狄方行忙問:“可惜什麼?”
“我所學甚淺,巫更是還不曾接觸過。”張解嘆道,“此事我幫不了大人了。”
他說話言辭犀利眼神清明,若不是那身高委實太過“不凡”,實在是時時刻刻的在提醒着他這還是個孩子,他都會下意識的把他當成成年人了。
“無妨無妨。”狄方行感慨着擺了擺手,“這件事說到底還是陰陽司的事情。”
“一直如此被動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張解沉凝了片刻,道,“其實……大人,你有沒有想過與其等着那個人出招,不如將人誘出來?”
狄方行腳步下意識的一頓,看着眼前抿脣若有所思的少年,感覺好像有什麼要來了。
那少年人清亮又不失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其實說到底,那些人也不過是拿此時的天災做文章,若是我們有辦法解決天災,他自然就等不急了。”
“你說……”狄方行道。
“張解才疏學淺說了還請大人不要怪罪。”
“怎會?”狄方行口中道了一句,目光緊緊的盯着他,聲音裡不自覺的帶了幾分催促,“你說吧!”
少年笑着點了點頭。
……
看着將自己送到天師道就匆匆離開的狄方行,張解默默地走了過去,匠作監的人已經到了,正在宅子正中忙進忙出的測量估算。
張解朝幾個大監點了點頭,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個正在牆角測量數據的男人身上。
這男人生的普普通通,面相卻看起來忠厚老實,張解看了他好久,他只顧低頭做事,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這就是衛姐姐的父親?是個看起來忠厚和善的老實人。
這樣的人也許做不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卻是個好人,張解看了半晌,收回了目光,喊了一聲大監指向隔壁:“我去隔壁走走。”說罷不等他們答話,便邁步走向隔壁了。
原來是“串門”去了,大監不以爲意,繼續勾畫着宅子的草圖。
隔壁宅門微掩,張解走了進去。
裴宗之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幾個江湖人今天高興,去酒肆喝酒了。”
“他們是義士。”張解點了點頭,“喝酒都要攔着就太過分了。我不找他們,我找你!”
裴宗之坐了下來:“什麼事?”
“你看……”張解把錦盒放在石桌上打開,一疊一疊的房契、大串的鑰匙、聖旨都在其中,“明日早朝過後張家平反的契書就要下來了。張家的財物陛下雙倍奉還,呆的房舍修葺好之後,宮中便會送還回來,鎖魂鈴可以也可以撤走了,裴園是你一個人的了。”
以往的裴園住的可不僅僅有人,還有“冤魂”,現在超渡過後,就只剩下裴宗之一個人了。
裴宗之想了想,道:“謝謝。”
謝謝把裴園還給他麼?張解半點不生氣:張氏的祖宅在濟南,長安的只是一個榮耀,當然還有回憶,但這回憶一直在,他也時時能見到,是以並不會因此而難過。
張解合上錦盒,小臉擰在一起,嘆道:“我總覺得心裡空空落落的,這些錢財於我來說不過身外之物,如今卻彷彿稚子懷財……”
“因驟然擁有錢財而失落麼?你要是不想管你的錢財,我可以代勞。”裴宗之看了他一眼,“錢財是身外之物,但你出行,除非做強盜明搶暗偷,不然少不了錢財的。”
張家沉默了片刻,默默地抱住了錦盒:“這就不牢你費心了,我們換個話題吧,譬如說說衛姐姐怎麼樣?”
裴宗之看着他道:“她都替你安排好了,可我見你好似另有想法。”
張解問道:“你知道?”
裴宗之點頭看着他:“你方纔在巷子口跟狄方行說話,我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