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章 書劍情俠
與行動的際遇頗有鬧熱不同,孤落客棧卻頗爲寧靜。柯靈秀和洛無心常到渺孤峰小亭觀景,留川江夜和凌尺素在客棧。
自劍靈煙和柯靈秀失蹤以來直到現在,洛無心都未有過真正的解放。劍靈煙和柯靈秀的重現似乎足以讓洛無心回到原初,偏卻跑出來一個師門之變;而柯靈秀似乎足以撫慰,偏又冒出一個洛白衣…洛無心擺脫不了那股淡淡的哀愁,似乎被一個魔咒困住,使她一刻不得安閒。因際遇而傷,恰似黛玉終生以淚相報前世澆灌。
又是暮春,渺孤峰上。
柯靈秀既知洛無心心事,又見洛無心終日清淡不苟言笑,便想方設法將洛無心引到開心處,“師妹,現在這番景象,讓你想到了哪首詩,或是哪闋詞呢?”
洛無心擡眼一看,柯靈秀正微微笑着,洛無心也一笑,隨即淡淡道,“數聲鵜鴂,又報芳菲歇。惜春更選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柯靈秀笑道,“師妹,我們竟不是人了?”
洛無心道,“我們當然是人。”
“如此何來‘無人盡日花飛雪’?”柯靈秀笑道,“不過鵜鴂二字,倒讓師兄想起了另一闋詞。”
“什麼詞?”
“綠樹聽鵜鴂,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尋到春歸無覓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
洛無心看着柯靈秀不語。
柯靈秀戳破道,“師妹,你在想白衣?”
洛無心很細微地點了點頭。
“你愛上白衣了對麼?”
洛無心搖搖頭,沒有說話。她還弄不清楚對洛白衣是怎樣的感情,她明確知道自己愛着的人僅僅是眼前這個理解她、愛護她的二師兄。
柯靈秀道,“師妹能感應到白衣出事,不會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巧合,也許是潛意識的羈絆。不單單如此,白衣恐怕也一樣牽掛着師妹,他感覺到某種莫名的危機而向師妹發出信號,應是希望能再見到師妹。”
“你們之間並非單方面的付出。”柯靈秀補充道。
洛無心憂傷道,“二師兄,假若我真的愛上了白衣,我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柯靈秀搖搖頭,又道,“但凡事終究不可強求,一切隨緣吧。”
柯靈秀確實不知道。
在確認洛無心愛上了洛白衣之後,唯見洛無心憂傷之狀,柯靈秀心中只覺酸澀——在感情的世界,誰又真能擺脫?
柯靈秀凝視着洛無心,突然輕輕喊道,“無心。”
洛無心聞言渾身一震,霎時即有些無所適從,此是柯靈秀第一次直呼“無心”。
看着柯靈秀面容溫靜,洛無心而卻淡淡一笑,靠在柯靈秀懷裡,幽幽道,“二師兄,你看,又是暮春了,我好懷念我們一起在天峰比劍的時光。”
柯靈秀聞言精神一振,扶着洛無心雙肩笑道,“我們就在這裡比劍如何?”
洛無心愣愣看着柯靈秀,反應不過來。
柯靈秀說着已將洛無心拉出小亭,“快來!以前總是大師兄和我比,你跟三師弟只在下面起鬨,現在三師弟的劍法精進不少,我倒要看看師妹是不是也進步了,快來!”
洛無心忽也很興奮起來,隨柯靈秀來到孤峰舞劍臺上,擺開架勢。
洛無心得意道,“二師兄,我會讓你預料不到。”
“是麼?”柯靈秀一笑,“那我更要見識見識啦,看招!”
話音未落,柯靈秀捏指率先出招,用五成功力隨意使出一招探路。
洛無心見柯靈秀隨意試探,大有輕敵之意,展眉一笑,也捏指一撇,將柯靈秀探路的招式輕鬆化去,嬌笑道,“二師兄,不可輕敵唷。”
柯靈秀見洛無心化招之間遊刃有餘,不覺一喜,忽地一躍,捏指轉瞬,一劍刺下,使出的卻是“煙秀月天峰三十七式”的起手式“天風落”。
這一劍看似平常,卻快速無比,巧妙刁鑽,直刺下來,若是反應稍慢,閃避方位拿捏不準便是一劍穿心。
然以輕功冠絕天下的洛無心並不怕對手的快,洛無心避開了這一劍,忽覺柯靈秀陡然回刺,來不及轉身即捏指爲劍隔擋。
這一劍是第二式“回劍式”,比之第一劍速度並不算快,刁鑽古怪之極卻是第一劍難以匹敵,讓人無法理解刺出去的快劍是如何便折回頭的,資質平庸者,只這一劍恐怕即已無法參悟了。
回劍式乃是在天風落的基礎上使出來的,碰到能躲開天風落的對手,回劍式可以殺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洛無心將回劍式破去,雖不輕鬆,亦是令人愉悅。柯靈秀的第三劍卻已逼來,洛無心靈飆劍法用老,情急之下,忽以巧妙身法配合詭異的劍路,不閃不避,嬌叱一聲,劍花一挑,快、冷、迷、幻,反倒迫使柯靈秀收劍防守。
柯靈秀心中一訝,但見洛無心攻勢已盛,只得暫時收心應付,二十一招甫過,洛無心進攻犀利,回防卻頗爲吃緊。第二十二招化解洛無心攻勢,柯靈秀即一劍制敵。
洛無心既敗,笑道,“二師兄,怎樣?”
柯靈秀頗爲驚喜道,“料不到,料不到。記得冷花兒在大師兄未盡全力的情勢下只能拼到十九招,師妹卻能在師兄手上走到第二十三招,果真料不到。”
洛無心笑道,“二師兄不也是未盡全力麼。”
柯靈秀道,“我沒有讓招。”
洛無心微笑不語。
柯靈秀又道,“進步很大,不過若想抗衡三師弟,師妹還須完善防守招式,師妹進攻雖然凌厲,防守卻是弱點。”
洛無心道,“防守需要自己領悟,怪我練得不多。”
柯靈秀早已想到,又笑道,“你防守時用的全是靈飆劍法上的舊有招式,進攻的招式卻完全不似靈飆劍法,有…有劍魔的影子,卻似乎有形無質。”
洛無心“嗯”了一聲,笑道,“果然瞞不過二師兄的法眼。我進攻的招式確實是白衣指點的。”
柯靈秀道,“願聞其詳。”
洛無心便又道,“我跟白衣曾在這峰上呆過一段時間,白衣見我劍法粗糙,忍不住指點我練習了幾招魔劍訣和毀天絕地式融合在一起的武學。白衣將這種武學命名爲“渾然刀劍式”,並說這部武學只有進攻招式。不過我資質平庸,實在無法領悟其中奧妙,白衣便將武學的形體傳授給我,也說了同樣的話:有形無質,遇到強敵自然會被一一破解。所以也希望我加強防守。”
洛無心嬌嬌地一嘆,繼續道,“我的身法和輕功雖然可以在不交手時避開追擊,一旦交上手,劍法被破去,就很難躲開刁鑽劍路的進攻了,就像方纔,二師兄若是敵人,我已經一命嗚呼了,哈哈。”
柯靈秀笑道,“白衣絕不愧於被稱爲劍葩無影,武學鬼才。以師妹的資質竟也不能參悟渾然刀劍式的一招一式,可以想見渾然刀劍式之不可思議,也可以想見…”柯靈秀頓了一頓,“能將渾然刀劍式練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的白衣,又是怎樣的不可思議。”
洛無心好奇道,“若是二師兄,是否可以領悟一些?”
柯靈秀不否認,又道,“師妹,你的資質並不差,以前你跟三師弟只因太過貪玩,你既說防守練得不夠,那麼從今天開始,二師兄就陪你訓練防守,想偷懶麼?”
洛無心見柯靈秀不等自己回答便使出激將法,不禁咯咯一笑,針鋒相對道,“好!若是偷懶我罰飲三杯,若不是,你罰飲一壺!”
“哈哈,好說了!”柯靈秀心中喜悅,朗聲一笑。既有事情可做,至少可以分化一些注意力,師妹自然便不會整日憂愁。
兩人果然日日練劍,洛無心的眉目與臉靨之間,也果然添了許多愉悅。
暮春冷雨,晚來悽清。
凌尺素愛慕川江夜,難以自禁,卻忘不了洛子歌,與川江夜一同看着暮春之景,心事沉沉,不覺道,“羣芳過後荼蘼語,雨大敲門,雨大敲門,寂寂庭院有空盆。雨疏清冷到黃昏,又是暮春,又是暮春,隔煙穿霧隱山村。”
川江夜怎又聽不出凌尺素的寡淡與迷茫,笑道,“古人說男兒悲秋,女兒傷春,果真一字不差。”
凌尺素愁笑道,“在這暮春之時,川大哥可有大氣磅礴的句子?”
川江夜笑道,“問得好,尺…哦,凌姑娘你聽——”
凌尺素臉微微一紅,稍稍撇開,也不言語。
川江夜總是口誤,只想快些岔開,“遲暮唯殤爛,不知陽顧盼。連雨除我塵垢,清兮以增吾壽。言不可導人悲兮,行當使人永笑。亙古之期兮,吾友長駐歆貌。”
凌尺素聽罷拍手笑道,“川大哥果然豁達,尺素爲之鼓舞。”
川江夜道,“世路艱苦,悽悽獨行,也不妨詠笑終日,何況我們有那麼多志同道合的夥伴。”
凌尺素又一拍手道,“正是,我們有這許多志同道合的夥伴,足慰平生。”
川江夜見凌尺素開懷,不由憐惜一顧,凌尺素眼神觸及,慌忙躲開,川江夜見狀心中酸苦,卻笑道,“凌姑娘,你看靈秀和無心近來一直練劍,不曾懈怠。”
凌尺素聞言回視,忽道,“川大哥,你也來教我武功如何?這樣一來,川大哥就可以不用分心照顧我,而且以後還有很多事,我不能一直這樣。”
川江夜一時糾結,他了解凌尺素。
凌尺素心思細膩,總爲他人着想,但頑固起來誰也攔不住,她既能拋開家庭隻身來到孤落客棧找洛白衣,可見一斑,現不精武學,故不強求參與行動,可一旦…出去行動,危機四伏,難免讓人擔憂。
見川江夜顧慮,凌尺素又道,“川大哥,你是不是覺得尺素不夠資格?”
川江夜暗暗已做了決定,笑道,“怎會,我是在想我是使刀的,凌姑娘體弱,不知道肯不肯吃苦?”
凌尺素自然不怕吃苦,知道川江夜是答應了,頓時歡喜不已,跑出幾步,對着渺孤峰呼喊道,“靈秀,無心,川大哥要教我武功啦!”
柯靈秀和洛無心乍聽到呼喊,對視一眼,齊笑道,“下去看看。”
兩人飛下來,川江夜搖頭一笑,也不知歡多還是愁多。
見柯靈秀和洛無心下來,凌尺素激動難耐,跑過去拉起洛無心又跑回到川江夜跟前,開心道,“快看,就是這個川大哥,以後就是尺素的師父啦!”
洛無心笑道,“尺素姐姐學武,川大哥做師父,我們是不是該先慶祝一番?”
凌尺素雖然興奮,聽洛無心這麼一說,倒有些不好意思,略微一尷尬,又帶着些許嬌羞,看着川江夜細聲道,“我聽川大哥的。”
柯靈秀走過來,出言反對道,“不能聽他的,一定要慶祝!好不容易遇到這麼喜慶的事情,要聽我的,一定要慶祝。”
川江夜笑道,“沒想到你這隻悶葫蘆也來起鬨。”
四人一時發笑。
柯靈秀沉默,只對不熟悉之人才如此,對至交好友,也有嬉笑一面。
孤落客棧一時歡笑聲盪漾,不在話下。
柯靈秀和洛無心自不會只讓川江夜一人指導,更何況柯靈秀武學修爲之高。
三人欣喜於凌尺素的資質令人意想不到,在三人悉心輔導下,凌尺素武功大進。不過因有柯靈秀和洛無心這段變曲,凌尺素差點棄刀改以學劍爲用。
柯靈秀和洛無心依舊日日練劍不殆。
時間推移。
一日,凌尺素只由川江夜教導學習刀法,不覺說出向來的一點疑惑,“川大哥,你的武功套路,讓我想起了洛大哥,你們的…”
川江夜忙道,“這不奇怪。”
凌尺素想知道原因。
川江夜笑道,“我在遇到白衣之前,純粹是個商人,半吊子的手腳,刀法武功也並不很好,白衣便將封刀天下的行世刀法傳給了我。”
凌尺素更加疑惑了,“川大哥,你知道他是誰了?”
川江夜道,“你已經跟我說過了,你忘了麼?”
凌尺素聞言才猛然想起來之前慌亂之事,自嘲道,“原來是我自己說的,我竟都不記得了。哈哈,原來川大哥的刀法卻是白衣傳授的,白衣能有川大哥這樣的朋友,真好。”
川江夜道,“我們誰擁有誰都是幸運的。”
凌尺素一拍腦門,道,“川大哥說得對,尺素又造次了。”
川江夜不敢多言,繼續指導凌尺素學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