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卻在離去之前,又折回藥堂,馮大夫已經走了,她纏着王掌櫃,硬要他說出那些藥需要的銀子數目,認真地朝王掌櫃做揖道:
“再謝過王掌櫃!我兄弟眼下無能,先記在帳上,有一天,定要還上這筆銀子,不能教好心人吃虧!”
王掌櫃聽了這話,不禁感慨萬千,七八百兩銀子的擔當,連他這個掌櫃的都不敢輕易鬆口說一句:算了,我替你墊上。他一個瘦弱單薄不及他腰節高的小孩子能說出這句話,擲地有聲,不免記起馮老先生的話,心想或許這孩子真的很不簡單呢。
小喬撂下那句話,卻也不是信口胡謅,她懷裡不是有顆明珠嗎?隨時隨地賣掉它,區區幾百兩銀子怕還不上?
馮大夫說是傳家寶不要輕易拿出來,切!逃難當中,誰管它什麼傳家不傳家?人都餓死了,家在哪裡?汪小喬才不怕汪浩哲醒來會找她要明珠,那塊白玉環她讓樑家大哥拿出去賣掉,想都不用想一下,不過現在有點後悔,不應該把自己那塊翠玉也一起給他拿去,兩塊好玉只得了三十兩銀子,明顯是吃大虧了。唉,老實人啊,樑大哥也是個實心眼的。如果哪天汪浩哲問起他身上佩物,就推說被人家搶走了,他哭也沒用!
王掌櫃交待小喬好生服侍哥哥,待一月兩月痊癒後若還在花橋縣,可再來德仁藥堂讓大夫檢看,到時馮大夫或許回鄉了,但曾大夫常在。又告知她當街打罵他們兄弟的週五爺是縣太爺的小舅子,手下一夥混混潑皮,成日裡吃喝嫖賭欺男霸女,周家在花橋縣產業不多,周老爺子只是前任縣官師爺,原沒什麼可倚仗的,卻賴得嫁了個女兒給新上任的縣太爺做填房,老夫少妻多得寵愛,周家大爺趁勢頂了縣衙主薄的缺,這周家老五便無法無天起來,閒着無事就拿捏平頭百姓尋開心,教小喬日後若進城,千萬躲着這些人。小喬連聲應下,說不盡的感激,又要跪下給王掌櫃磕頭,被王掌櫃拉住,便躬身做了個揖,這纔跟着大牛坐上牛車離去。
怕路上顛簸弄痛了汪浩哲,大牛兄弟幾個也不催,由着那頭拉車的老牛慢悠悠地走,直到天色擦黑纔回到桃木鎮蓮花村。
牛車駛過村口一株高大茂密的大榕樹,即進入村中,江南村莊,村街平坦,有專供牛車馬車行走的泥土路,也有由一塊塊大而平的青石板鋪就的人行道,一條水渠穿村而過,間或有一道石拱橋架設其上,小船在水渠裡行,人在石橋上走,小喬暗喜:典型的江南水鄉人家啊!
不免問道:“大牛哥,你家在船嗎?”
大牛說:“有,不過不走這條水渠。這條水渠是村東頭陳財主家祖上開挖的,直通他家後門,他家有錢,大船小船多着,有了這條水渠出入方便得很,不必受馬車顛簸之苦。”
“那這條水渠就屬於他家的咯?”
“哪能呢!”二虎說道:“財主家有錢,開條水渠爲方便自家出入,但水渠所經過的地段不一定都是他家的,上邊衙門也是看着開挖水渠確能造福鄉里,村裡人家洗衣取水甚至灌溉田地都有用得着的,便應允了,這水渠,一半屬他家,一半歸村人共用。”
小喬點頭表示明白,興致勃勃地指着一戶臨水人家說道:“若是你家也近水邊,傍着這條水渠就好了!”
大牛嘿嘿一笑:“我們家不住村裡,住村尾一處魚塘邊,也臨水的!”
“爲何不住村裡?”
三豹快言快語:“分家了唄!我爹有兄弟三人,原是一起住村裡大院的,大伯父的長子要成親,說院子太小,把我們分出來了,不過我覺着我們家現在住的地方也很好!”
二虎點頭:“嗯,又寬又大,夠我們兄弟幾個住的!纔不願意跟大伯一家擠,娘總說想住青磚砌的老院子,有什麼好?”
大牛瞪了弟弟一眼:“你懂什麼?女人總愛住乾淨清爽的地方,娘爲了我們夠辛苦了,以後要用勁兒幹活,掙個青磚砌的大瓦房給娘住,聽見沒有?”
“哦,聽見了!”
二虎三豹異口同聲答應,神態認真,小喬不禁莞爾。
牛車穿村而過,駛出村尾,拐上一條小道,小道盡頭,便是大牛家了。
想像過大牛家的窮困破敗,真正面對的時候,小喬仍是不露聲色地悄悄失望了一下。
地盤確實夠寬,以木樁攔成籬笆,竹片編成的大柴門一掩,就是一個大院子,進到院裡,半環形三面房子圍成個小院子,卻盡是泥巴糊牆,茅草屋頂,黑糊糊竟沒有哪間房裡透出一點亮光。
大牛喊:“爹!娘!我們回來了!”
吱扭一聲,正屋門拉開,先是個女孩清脆的聲音傳來:“大哥,你回來啦,二哥三哥一起回了嗎?”
二虎應了聲:“回了!二妞掌個燈,我們家有客人來了!”
聽說有客人來,最高興的莫過了於小孩子了吧?這個小喬最能體會,她小時候就最愛家裡來客人。
就聽唿啦一聲,好幾個小孩爭先恐後地擠出門來,屋裡亮起燈光,有婦人的聲音笑罵道:“慢點兒慢點兒,又是老二哄你們玩呢,要真有客人還不被你們這些泥猴子嚇跑了!”
大牛不耐煩地驅趕迎上來攔住他去路的幾個大些的弟妹,伸手牽了五歲妹妹三妞,對小心掌燈走來的母親潘二孃說道:“娘,是真的!他們兄弟倆在車上!”
潘二孃楞楞地看看大兒子,又眯起眼朝牛車望去,她面容長得和張三娘很像,只是身材瘦高,比之張三孃的白晰,她皮膚顯得黑多了,和大牛一樣,想是在鄉下做農活,被日曬雨淋的緣故。
小喬從牛車上跳下來,走上前對着潘二孃彎腰做了個揖:“潘家嬸嬸在上,請受侄兒一禮!侄兒家逢變故,落難了,大牛哥哥仗義收留,侄兒感激不盡!請潘嬸嬸收留我們兄弟住幾天,等哥哥的傷好些了,我們自會離去!”
她看出來了,潘家不僅是窮,簡直就是很窮很窮,跟先前的樑家沒什麼兩樣,樑家兒孫不多,還那樣清苦,潘家這麼多個孩子,再添上兄弟倆,不把潘二孃愁壞纔怪了。
“這孩子……小小個兒,說話怪好聽的!”
潘二孃一手掌燈,一手伸過來輕輕摸了摸小喬的頭髮,臉上顯出笑容:“親戚來了,哪有住幾天就走的道理?孩子你叫我嬸嬸可叫錯了,你們兄弟是我孃家遠房親戚,該叫我二姨母,記住啦?姨母知道你家的事,特意叫大牛去接了你們回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家裡八個兄弟姐妹,多你們兩個不多,少你們兩個不少,有飯吃飯,有粥喝粥,有他們嚼的,就餓不着你們!大夥兒熱熱鬧鬧住一塊,不準吵架打架,聽見沒有?小子們?”
“聽見了!”大牛和幾個弟弟笑嘻嘻地高聲應道。
小喬到底明白了大牛一副熱心腸是怎麼來的,潘二孃甚至不問他們兄弟來自哪方,爲何落難,就這麼簡單利落地收留了他們,除了信任兒子之外,她的善良樸實令人感動,有這樣的母親教導着,兒女們的品性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