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萬籟俱寂,所有人都沒有動作,甚至是沒有一個人上去看看女帝。
“呀!”忽然司禮監大叫了一聲,跑上前,跪在阮琴身邊,一直叫着“陛下”,可是阮琴依舊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哎,這位大哥,你有沒有見到公主……呃,女帝,是怎麼摔下來的?”妧霞忽然拿手肘碰了碰身邊的一個穿着布衣的中年男子,輕聲問道。
那位大哥神神秘秘地看了一眼四周,手掩着嘴輕聲回着妧霞:“我看啊,女帝是被推下來的。”
“呀,我看的也是啊!”妧霞忽然瞪大了眼驚呼了一聲,周圍有百姓都朝着這個方向看來。
妧霞趕緊朝着周圍的人擺了擺手,示意無事,接着低聲對着身邊的中年男人說道:“剛纔女帝金盆裡的符紙有沒有燒着,肯定是對女帝不滿,我看啊,女帝就是被神給推下來的。”
經過剛纔的妧霞一聲大呼,周圍早就有有心人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聽到妧霞現在這麼說,都竊竊私語起來,按照人們對神靈的信奉,恐怕真的以爲上天不待見這個女帝。
“我有個哥哥在禁衛軍當差,我聽哥哥說,昨天的時候,女帝還要殺太子殿下呢。”妧霞忽然再次湊近那個中年男人,義憤填膺的說道。
“什麼?”中年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太子可是她的親哥哥啊!”
“就是說啊。”妧霞瞪着眼睛不遺餘力地批判着阮琴,“女帝是祁門之徒,咱們老百姓都知道,最近祁門易公子薨逝,女帝身爲師妹居然不素縞祭奉,這麼盛裝打扮的,還真是失德。”
“果真是失德啊!”聽到妧霞的話,周圍的百姓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妧霞得意地看了季雲舒一眼,季雲舒淺笑,付景淵給了一個讚賞的眼神。
旁邊有人擡來了皇攆,本來是今天祭天之後女帝巡街用的,但是現在趕緊擡了不知死活的女帝,匆匆地往寢宮去了。
一場登基大典帶來的鬧劇以女帝悲慘的結局而告終,季雲舒看流言也散地差不多了,於是擡步往回走去。
“那個金冠你們是怎麼震碎的?”季雲舒忽然轉頭問着妧薇妧霞。
昨天付景淵讓兩人去弄阮琴的金冠的時候,她很好奇是要幹什麼,今天才發現原來作用在這裡,不然一個那麼貴重的金冠怎麼摔一下子就四分五裂了呢?
“我倆用內力震碎的啊。”妧薇笑着答道,“那金冠實在是厚重得狠,昨天我倆忙活了半晌也只是有了一些輕微的裂縫罷了,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就怕一個把握不好震碎了弄得一發不可收拾。”
“對啊,剛纔我還在想萬一那金冠碎不了怎麼辦,但是沒想到,上天還在助我們。”妧霞接了話,想着剛纔阮琴摔下來之前正好一歪身子一頭撞在了摘星樓樓頂的玉石圍欄上,這才導致了那金冠碎的那麼徹底。
“對了,妧薇剛纔照到阮琴眼睛上邊的金光是什麼。”原莫忽然出聲,問着妧薇。
妧薇從袖中拿出一根金簪:“是這個。”
金簪反射出的陽光極爲刺眼,照到阮琴眼睛上,阮琴才忍不住彎了身子。
“我原以爲是一面小銅鏡。”付景淵開口,笑着看着妧薇說道,“想不到竟然是一根小小的金簪。”
妧薇纖纖玉指把玩着手裡的金簪,有些得意:“這金簪還是昨晚的時候從皇宮的司珍庫裡面拿出來的呢,想不到臨風的首飾倒是奇特,金簪尾端雕琉璃雁首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妧薇的話成功地在季雲舒和付景淵手裡激起了滔天巨浪,季雲舒和付景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只有彼此才明白的信息。
“但年父親爲了解太妃外婆思女之意,特地在每一件首飾的尾端都調了琉璃雁首。”夕月的話忽然在季雲舒腦海中響起,季雲舒伸手將妧薇手中的金簪拿了過來。
看着兩位主子變了臉色,妧薇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看到兩人凝重的臉色,識趣地閉嘴沒有問話。
金簪很長,打磨地極爲光華,尾端鑲着用純金打造的金色牡丹,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極其大氣雍容。牡丹中間,是一個小巧的琉璃雁首,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儘管那雁首十分小,但是季雲舒仍然可以看清雁目,雁喙,甚至是頭頂的每一根翎毛,顯然做工極爲精細。琉璃散發出的七彩光芒,更是給古板的金簪增添了幾分靈動的味道。
“這是你從司珍庫裡拿出來的?”季雲舒轉頭,問着妧薇。
妧薇點頭:“司珍庫內室依舊有着許多珠寶,這根簪子放在女帝金冠的不遠處,我剛好拿出來。”
“少夫人,這金簪可是有什麼問題?”妧霞有些緊張,神經緊繃着問着季雲舒。
季雲舒一笑,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二人怕是要立功了。”
妧薇妧霞對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你們先會別院,我們有些事情要做。”付景淵攬着季雲舒,對着三人吩咐道。
三人點點頭,行禮朝着別院走去,季雲舒和付景淵則走上回臨風皇宮的路。
“你說這會不會是當年姚家珠寶案的那一批?”季雲舒擡頭,清聲問道。
付景淵下顎繃得很緊,側臉顯示出很冷硬的線條,沉默半晌,語氣很是冷硬:“十有八九。”
習慣了付景淵一直是一副溫潤淺笑的模樣,如此這般季雲舒覺得十分陌生,不由得握緊了他的手,語氣溫柔:“倘若真的是那一批,你當如何處理阮琴?”
“告訴夕月,由她處置。”付景淵抿着脣,半晌說出這麼一句。
隨後,又加上一句:“如果真是的話,必定在天乾之內有同黨,我倒是要看看,是誰這麼和江南姚家過不去。”
付景淵陽光照不到的側顏對着季雲舒,線條生硬,臉色沉駭,像是九天之上的沉沉烏雲,沒有一分亮色,鳳目沉沉,像是要將一切都吞噬殆盡的漩渦。周身散發出的冷然氣息更是讓人覺得不安。季雲舒神色沉靜冷然,想着如果真是阮琴的話,前前後後這些事情加起來,當真是留她不得了。
“你可知司珍庫在哪裡?”快到宮門口的時候,季雲舒擡頭問着付景淵。
“知。”付景淵抿脣點頭,攬起季雲舒飄身過了宮牆。
宮內巡視的人並沒有季雲舒想象中那麼多,想來可能是由於昨日的宮變皇城禁衛軍死傷了太多人,付景淵帶着季雲舒,輕車熟路地朝着某個地點奔去,季雲舒不禁十分好奇,爲什麼這人對臨風國的皇宮會這麼熟悉。
接受到季雲舒“崇拜”的眼神,付景淵終於不再是一張冰山臉,而是破冰碎雪綻出融融笑意:“是不是覺得爲夫很有本事?”
“是不是偷雞摸狗的事情幹多了?”季雲舒斜睨着付景淵,看着他得意洋洋的面容。
“哈,笑話!”付景淵揚起自己高貴的頭顱,青絲迎風飄揚在身側,面色如玉,被暖陽鍍了一層光輝。
看着這人一臉自戀的樣子,季雲舒默然。
“下次帶你去明楚國的皇宮玩,可比臨風好玩多了。”付景淵凝目,落下了身子,帶着季雲舒躲避着一層層的護衛,朝着目的地奔去。
“是不是幾國的皇宮你都去玩過?”季雲舒很是好奇。
“自然!我對幾國皇宮瞭解可比賢王府瞭解地多。”付景淵鳳目凝神盯着四周,很是豪放地說道。
季雲舒這次是真無語了。
“就在前邊。”付景淵下顎輕擡,朝着前方的一件屋子示意,季雲舒眯着眼請望去,果真看到“司珍庫”的鎏金牌匾,在眼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季雲舒似乎感受到了大批珠寶的召喚。
似乎是因爲今天在摘星樓的金冠時間,司珍庫的人們都被調了走,現在偌大的司珍庫出了幾個守衛的人之外,沒有見到宮婢女官之類的人。
“金冠出了問題,自然是要好好盤問,想不到這個給我們帶來了時機。”季雲舒一雙水眸瞅着司珍庫外巡視的侍衛,低聲說道。
“傻子也能料到好好的儘管不可能一碰就碎成了那副德行。”付景淵深以爲然地點點頭。
瞅準了一個時間,兩路巡視的侍衛交叉之時,兩道身影翻滾,從打開的窗戶翻入,悄無聲息。
記得妧薇說的是在內室,季雲舒放緩腳步,悄悄朝着內室走去。
司珍庫的窗戶都是開着的,眼光從外邊照射進來,照在各式各樣的珠寶上,金光閃閃,銀波漣漣,翠玉瑧瑧,滿室都是流光溢彩,像是落英繽紛。
“真不愧是司珍庫。”季雲舒玉白的手指輕撫過一件件的珠寶玉器,冰涼的感覺自指尖傳入心頭,陣陣顫慄。
“都說臨風不富,但是也都是窮的是百姓在,自然窮不到皇室宗族都上,該搜刮的民脂民膏還是要搜刮的。”付景淵冷豔打量着一件件價值連城的寶物,清聲開口。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皇室中人自小榮華富貴,對於這些俗物的追求更甚。就算是臨風貧窮,但是百姓給皇室納貢一分也不會少,所以臨風的藏寶,比之他國,自然也不差了半分。”季雲舒輕輕捻起一個羊脂玉畫寒梅的暖瓶,細細地觀察着。
“當真是鼎鐺玉石、金塊珠礫。”付景淵環視了一下四周,揹着手朝着後堂走去,“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季雲舒眨眨眼,不置可否。
後堂的珠寶比之前廳的還要珍貴上許多,一進來之後,季雲舒就覺得眼前燦燦光華,看不清楚所處何地。
看着付景淵鳳目微沉,定定地看着某一位置不動,季雲舒好奇地走了過去,順着付景淵的目光看去,身子一震。
那是一個檀木的架子,有兩張高,左邊的架子掛着各式各樣的珠鏈,長如光河傾瀉,珠寶繁複亂人眼目;短如枝頭繡果,小巧玲瓏勾人眼球。右邊的架子的橫木上整齊地排列着樣式繁雜的金簪步搖,每一件都是各有特色,金銀玉分開排列,步搖長長的流蘇垂下,像是一塊塊小巧的珍珠簾幕,遮掩着裡面的奇珍異寶。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每一根簪子和步搖的尾端,都用奇妙的手法雕刻着精緻的琉璃雁首。
一切語言都成了蒼白,多年的尋求的真想在眼前不斷放大,季雲舒忽然覺得每一件精美的首飾都沾染了姚家人的鮮血,整個金光燦燦的檀木架成了一片血色的河流,叫囂着、奔騰着、訴說着姚家數百條人命的冤屈。
看着付景淵涼薄的臉色,季雲舒緊緊抿着脣角沒有說話,多年塵封的真相就這麼被揭開,按照付景淵和夕月的感情,一切安慰的語言都變得蒼白無力。
付景淵久久沒有說話,季雲舒也是靜靜地站着,知道陽光逐漸退出了屋子,滿室的金銀之色更爲奪目,照在付景淵臉上,更加襯得臉色晦暗不明。
“走吧。”又過了半晌,付景淵開口,聲音暗啞,還帶了一抹猙獰。
“這些……”季雲舒伸手指了指那個檀木架,輕聲開口。
“先留在這裡。”付景淵轉頭,青衫衣袖甩起一股強大的氣流,架上的珠鏈流蘇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但是季雲舒卻似乎是聽到了鮮血的悲鳴。
“臨風皇室之人衆多,倒是是誰幹的現在仍不清楚,我們是不是要去查一查?”季雲舒輕聲說道,付景淵停住了腳步。
“自然要查。”付景淵點頭,“無論是誰做,但是此事絕對和臨風老皇帝脫不了干係,有道是父債子償,阮琴繼了她爹的位置,就要償她爹欠下的債。”
季雲舒忽然覺得那位昨天逃過一劫的太子殿下是如此的幸運。
“咱們就這麼走了?”季雲舒忽然覺得這麼走了的話是不是太……不轟動了?
付景淵凝眉:“確實不能就這麼走了。”
司珍庫外間有着衆人來拿首飾時女官登記所用的案几,上邊擺着筆墨紙硯,付景淵走過去,提筆在紙上便寫了起來,動作行雲流水,寫出的字龍飛鳳舞。
季雲舒低頭望去,便見是一首詩:
金銀璨絕翠玉光,皇庭充富民斷腸。惜絕姚門三千命,琉雁悲歌債子償。
每一個字都是大氣凜然,彎鉤處的鋒芒顯示出了寫字之人狠絕的內心,若是之前季雲舒覺得阮琴還留有一條命,那麼這次,她知道付景淵是真正懂了殺機。
看到付景淵寫完,季雲舒素手翻轉,強大真氣運勢而出,內室的檀木架轟然倒下,各種翡翠珠寶滑落滿地,在地上滾動着、跳躍着。緊接着季雲舒拿下臂上的披帛,披帛像是一條靈蛇,所到之處一片狼藉,珍寶瓷器落地,碎玉聲不絕於耳,季雲舒一下子覺得酣暢淋漓。
外邊的侍衛聽到聲音趕緊跑了進來,見到滿室的狼藉極爲震驚,可是罪魁禍首早就輕笑着自窗口離去,等到再尋之時便難以覓得蹤跡,看到桌上的詩,一衆侍衛大駭,趕緊捧起來匆匆地去找新晉的女帝了。
“去看看阮琴。”季雲舒朝着付景淵開口,隨後轉了方向。
她的好師姐,今天遭了那樣的難,她身爲同門師妹怎麼能不去看望一下聊表心意呢?
阮琴仍然是住在自己的落琴宮內,但是落琴宮已經不復往日的公主殿,而是名符其實的龍宮。
阮琴那條龍正面色蒼白地盤踞在自己的龍榻上,臉上毫無生氣,季雲舒不由得想到了傳說中被哪吒抽了龍筋的龍宮太子。
只不過人家龍宮太子的龍皮還很是完好,阮琴的皮估計就不怎麼能看了。
不過是被金子給傷成這樣的,也不失她女帝的身份,季雲舒想着。
這次不同於上次的偷偷摸摸,二人大搖大擺地從宮門口進入,被門口的侍衛攔了下來。
“我是皇上的師妹,前來恭祝皇上登基。”季雲舒說着,還亮出了手中的祁門令。
那侍衛看看了,點點頭,瞬間換了一副很是恭敬的神色,請二人進去了。
五名太醫正手忙腳亂地爲他們的龍……女帝診治着,幾名女官也在一邊眼都不眨地守護着她們新晉的女帝。
女帝的傷實在是太過嚴重,身上細碎的傷口遍佈全身,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臉上還有一條長長的口子,太醫說恐怕是要留疤了。
幾名女官的小心肝顫呀顫,想着女帝醒來的時候該如何交代。
敏貴妃還在偏殿裡昏迷不醒,真相知道這一對母女最近是撞了什麼黴運,都弄成了這般狼狽的模樣。
季雲舒把剛纔在門口對侍衛說的話又說了一遍,幾名女官趕緊像伺候貴賓一樣讓兩人在一邊坐着,等待着她們偉大女帝的甦醒。
付景淵和季雲舒也不着急,輕輕淡淡淺茗着上好的碧螺春,時不時地就太醫的診治方法談論一下,倒是十分悠閒。
“請問一下,皇上什麼時候可以醒?”季雲舒問着一位正在寫着藥房的太醫。
“皇上本身有內力護體,這些都是皮外傷,本來沒有什麼大礙,但是我等查看發現皇上有內傷,所以開了些補血補氣的藥材,皇上喝下之後應該就會醒來。”那爲太醫也知道了季雲舒和皇上是師姐妹的關係,於是很是詳細地告知。
季雲舒點頭,她自然不是關心阮琴什麼時候醒,她是怕一會兒司珍庫的人來了阮琴聽不到,豈不是一大遺憾?
“那邊快些煎藥吧,皇上日理萬機,自然不能一直這般昏迷着。”季雲舒點點頭,還非常擔憂地看了阮琴一眼。
之時司珍庫的人前來,着急要見皇上,但是見阮琴一直昏迷着,一下子沒了主意。
“皇宮珠寶乃是大事,自然不能隨意處理,皇上也快醒來了,不如就讓他在這裡等着皇上醒來的時候稟明皇上吧。”季雲舒看着一個像是一個頭目的女官,說道。
“皇上受傷勞累,自然不能過度操勞在,這些事情還是……”那女官倒是極爲在意阮琴的身體,對季雲舒的提議不甚贊同。
“大人也應該明白今天祭天的時候發生的事情,種種言論對皇上都極爲不利,要是皇上不今早把理朝政,恐怕更是不能服衆。”季雲舒一雙清冷的眸子緊緊盯着那位女官,說出的言論更是擲地有聲,“難不成,大人認爲,我還能害皇上不成?”
被季雲舒冷冽的眸子盯得渾身不自在,那女官搖了搖頭:“臣自然不會那般認爲姑娘。”
說罷轉頭看着那個侍衛,嘆了口氣:“也罷,你就在這裡等皇上醒來吧。”
那侍衛應聲退了出去。
季雲舒仍然在一邊懶懶地等着阮琴醒來,宮裡有茶有糕點,雖說一些人在眼前晃着是煩了點,但是也不是不能忍受。
終於,在季雲舒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時候,阮琴終於不負衆望醒了來。
醒來的阮琴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全身都痛的像是被千刀萬剮了一般,尤其是肩膀,真是痛的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喉嚨痛,很想張口說什麼,但是張張嘴,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昏迷之前的一幕幕全部都如潮水一般涌入腦海之中,阮琴想着摘星樓上怎麼都燃不着的符紙,還有自己忽然間自己心神一晃滾下玉階……
滾下玉階……
阮琴想着,那九十九道玉階,就像是一把把極爲鋒利的刀一般,她從上邊滾過,當真是像走了一遍刀山火海,千刀萬剮的凌遲之行。
從摘星樓上滾下來還有命,當真是命大。
阮琴想着,有一抹自嘲。
“皇上醒了!”一名女官上前查探的時候,看到阮琴睜開了眼,驚喜地說道。
知道阮琴只要醒來就沒有了什麼大礙,幾名太醫便退了下。
阮琴喝了口水,乾澀的嗓子好了些許,看着一邊的季雲舒,眸光一怔,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眸瞪得極大。
“師姐何必這麼看着我。”季雲舒坐在座位上沒有起身,看着阮琴,嬌笑着。
“你……”阮琴的聲音像是陳舊的門栓在被打開的時候發出的復古的吱呀聲,極爲難聽,相襯之下,更顯得季雲舒的嗓音清冷如水,像是高山之巔淳淳留下的山泉,極清極潤。
“我和夫君前來恭賀師姐大婚之喜。”季雲舒淺笑着,一雙水眸中是阮琴看不明的神色。
“他……”阮琴看着一邊無論如何都忽略不了的風華絕代的青衣男子,怔怔的開口。
不敢相信這邊是季雲舒口中的夫君,她的夫君不是天乾賢王府的二公子麼?那麼相貌奇醜不學無術的廢柴。
怎麼會是這麼面如冠玉、舉手投足間傾盡世間風華的翩翩公子?
看到了阮琴口中的疑惑,季雲舒沒有打算解惑,反而說道:“剛纔師姐昏迷的時候,有司珍庫的人前來,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稟告一般,師姐還是趕緊傳來問問吧。”
旁邊的女官聽到了季雲舒的話,趕緊將剛纔在外邊等候的那個侍衛叫了進來。
司珍庫出事自然是大事,自然容不得耽擱。
片刻便見到那名侍衛手裡捧着一張紙匆匆走了進來,將雙手舉過頭頂跪地稟告:“稟皇上,剛纔司珍庫進了賊人,亂了司珍庫佈局,但是司珍庫並沒有丟失東西,那人還留下了這副字。”
一邊的女官很是體貼地接過侍衛手中的詩展開給阮琴看,季雲舒一直密切關注着阮琴的臉色,成功看到她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驚恐。
“可是看到那賊人?”阮琴聲音細若蚊蠅,但是足夠那侍衛聽到。
“未曾見到。”那侍衛垂着的頭更低了幾分。
“廢物!”阮琴低吼了一聲,雖然並沒有多少震懾力,但是依舊怒急攻心,忍不住低聲咳了起來。
這麼一咳更是震得全身的傷口都劇烈地痛了起來,阮琴恨不得自己立刻再暈過去。
“師姐不要動怒……”季雲舒緩步走上前,輕輕隔着被子拂着阮琴的胸口,“能闖入皇宮司珍庫,必定不是功夫不同尋常,他們攔不住也是正常。”
那侍衛聽到季雲舒此言連連稱是:“那人確實是武功高強,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屬下無能……”
阮琴閉目喘息幾口,怏怏說道:“下去吧……”
那侍衛如獲大赦趕緊退了出去。
季雲舒歪着頭,正好看到了女官手中舉着的字,不由掩脣驚呼:“呀!這……”
看着季雲舒一臉驚訝的樣子,阮琴眼中閃過一抹警告。
於是季雲舒明白,當年的案子阮琴恐怕是知道幾分的。
十二年前,阮琴已經七歲,按照這裡六歲就可以當家的歲數來說,確實已經明事理了。
“下去!”阮琴看着那女官,沉聲吩咐了一句。
幾名女官看着女帝蒼白陰沉的臉色,惶恐地退了下去。
“師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阮琴看着季雲舒一副受到驚嚇沒有回過神的模樣,沉聲問道。
季雲舒眨眨眼:“師妹我知道的多了,師姐想聽什麼?”
看着季雲舒臉上似嘲似諷的笑,阮琴心下一涼,手在被中不由得握成拳,眼前清涼的眼神明亮深邃,阮琴可以從裡面清晰地看到自己狼狽的身影。
“你……”阮琴開口想問些什麼,卻不知道自己想問些什麼。
季雲舒不說話,好整以暇地看着阮琴,等她開口。
阮琴看着季雲舒淺笑着的面容,忽然覺得刺眼的很,索性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在祁山的時候她和季雲舒的關係就不好,自然不認爲季雲舒會真的那麼好心來恭祝她登基。
她現在這麼一副狼狽的樣子,看她淺笑盈盈而立,忽然覺得真是天差地別,一下子覺得嘔心地狠。
看着阮琴不說話,季雲舒淺笑,開口:“師姐今天登基好生威武啊。”
阮琴無動於衷,她知道季雲舒必定看到了她從摘星樓上滾下來的狼狽模樣,她就是來噁心她的!
“今日的師姐,還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爲雍容華貴的女人呢,金冠珠翠,錦繡豔麗,當真是傾城國色。”季雲舒大力讚美着阮琴,“只是師兄薨逝的事情想必師姐也知曉了,只是可憐師兄屍骨未寒……”
“師兄之死我也不好受,難不成因爲這個我就要一身素縞登基?豈不是淪爲萬人笑柄?”聽到顧文易,阮琴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睛,開口嗤笑。
“不不不……”季雲舒擺擺手,“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聽說,師兄是因爲寒毒發作才死的……你說說師兄大半夜的,去泡什麼寒泉……”
阮琴身子一震,再次閉上眼睛。
“情字害人啊……”過了半晌,季雲舒再次感嘆。
阮琴一下睜開了眼,目光如炬,緊緊盯着季雲舒,她現在確定,季雲舒是知道了什麼,但是,她是如何得知的呢?
季雲舒一下收了一直掛在臉上的淺笑,轉而換了一副極爲冷冽的表情:“師姐,午夜夢迴,想到師兄,你可是有愧?”
“有愧?我爲什麼要有愧?”阮琴睜開眼,盯着季雲舒,乾裂的脣勾起一抹笑意,“我心儀師兄,爲自己的心意一搏罷了,我何愧之有?”
聽着阮琴沒有絲毫愧疚的言論,季雲舒瞬間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師姐,換言之,她從來不知道這個師姐對於師兄的愛那般執着。
“因你一意孤行,導致師兄命喪黃泉,你居然問你何愧之有?阮琴,你的心去哪裡了?”季雲舒俯下身,清冷的眸子已經染上了層層怒意,盯着阮琴,目光像是千張網一般,將阮琴牢牢地束在當中,只能接下季雲舒的怒氣。
“我的心早就仍在顧文易身上了。”阮琴毫不畏懼地說着,“我十九歲而爲嫁,你當是爲何?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就算我得不到他,我便毀了他!誰也不要覬覦!”
季雲舒想到了之前付景淵說過的話,想不到,阮琴的心思當真被他言中。
“誰知道他死也不從。”阮琴的聲音忽然有了一分落寞,眸光也有了一分飄渺,“我知道他性烈,想不到,居然到了這般地步……”
“師兄待你不錯,你何苦……”
“我就是討厭他帶我不錯!”阮琴忽然睜大了眼,目眥盡裂,狠狠瞪着季雲舒,“除了對你更加照顧一些以外,他對誰都是那麼一副樣子,我寧願他對我差一點,起碼那樣還能證明我是特別的,我真是恨極了他永遠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說這話的時候阮琴當真是氣急的,握成拳的雙手在被下不斷地捶打着,身上包紮好的傷口也逐漸崩開,鮮血再次流出,不過隔着錦被,季雲舒看不出。
“你來肯定是爲他報仇的吧?我在這裡,你殺了我啊!”阮琴忽然收起了剛纔一副潑婦的語氣,轉而十分輕柔地對着季雲舒說道。
“師姐說笑了,師兄雖然是我的師兄,但是你也是我的師姐啊,我怎麼能爲了師兄而傷害師姐?”季雲舒眨眨眼,淺笑着開口。
我不會殺你,我只會讓你生不如此。
阮琴冷哼一聲,明顯是對季雲舒的話極爲不信。
“我有一事想要告知師姐。”季雲舒再次開口,也不管阮琴有沒有興趣聽,兀自開口,“其實啊……師兄不是沒有心儀之人……”
果然,阮琴立刻看着季雲舒,目光炯炯,隱隱含了一分期待。
“師姐不要那麼看着我。”季雲舒以袖掩脣,對着阮琴眨眨眼:“那個人又不是你,你這麼期待幹什麼?”
阮琴心中苦笑,她自然知道那個人不是她,他連碰她一下都不肯,那個人怎會是她。
“你想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季雲舒俯下身,很是同情地摸着阮琴臉上貼着棉布的地方,用力一按。
阮琴忽然覺得臉上一陣刺痛傳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這一口冷氣帶的全身的傷再次做痛,阮琴忍不住想打碎季雲舒那張笑眯眯的臉。
“呦,怕是要留疤了。”季雲舒認真地看着阮琴臉上滲血的棉布,搖搖頭,嘖嘖嘴。
“那個人是誰?”阮琴反應過來之後,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她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很不想知道!她曉得她知道之後肯定又是將結疤的傷疤再次揭開一般火辣辣的痛。但是她忍不住,她好奇,她到底想知道是誰奪走了那人的心,她想知道她到底在那一方面比誰差了!
“那個女子名聲大的很,想必師姐是清楚的。”季雲舒站直身子,捋着自己垂在身側的發,笑眯眯地邁着關子。
阮琴的呼吸幾不可聞,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季雲舒。
季雲舒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阮琴,很是欠扁地道:“要不師姐你求我,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阮琴的心思早就被勾了起來,聽到季雲舒這慢悠悠的話覺得有一隻手再撓她的心,刺撓地可以。
“不過師姐現在這狀態也沒有辦法給我下跪。”季雲舒鄙視地看着阮琴一動不能動的身子,“光是口頭上求我也太沒誠意了,也罷,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好了,反正我們都是同門……”
“你到底說不說!”阮琴忽然出聲,打斷了季雲舒絮絮叨叨的話。
季雲舒一副被嚇到的表情看着阮琴,眨眨水眸:“師姐你和個母夜叉似的怪不得沒人喜歡你。”
阮琴的性格很高傲,高傲之外還很火爆,所以在祁門的人緣並不是很好,季雲舒這麼一語中的地勾起了她在祁門那些不好的回憶,阮琴一下子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難受地可以。
“師姐你別暈啊,我還沒說呢!”季雲舒伸出自己素白的小手,拍着阮琴沒有受傷的半邊臉頰。
力道拿捏得很好,聲音很清脆,腫得也很好看,季雲舒滿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半邊白雪映紅梅,半邊包子紅豔豔。”季雲舒笑嘻嘻地說了一句。
看着這個半天不進入正題的人阮琴真是覺得自己要忍不住了。
想要坐起身來,但是肩膀實在是痛的可以,而且她一動,五臟六腑就開始火辣辣地痛,內傷外患,她真是有生以來前所未有的狼狽。
“不要急不要急!”季雲舒輕柔地隔着錦被拍着阮琴的傷口,溫柔地安慰着。
阮琴全身都是傷口,被季雲舒這麼拍着真是痛徹心扉,她現在只有一個想法:把季雲舒的頭擰下來。
“哎呀,看我,說了半天廢話。”季雲舒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嘟着紅脣看着阮琴,“就是說師兄心儀的女子啊,我都亂七八糟地說了什麼?”
阮琴努力調度着自己的好教養,她要忍……
付景淵坐在一邊八風不動地喝茶,看着自己的小妻子從言語、身體、心理各個角度全方位圍攻着阮琴,難得地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師姐,你博聞強識,一定知道仙樂坊吧?”季雲舒眨巴着眼睛瞅着阮琴,“傳說仙樂坊主媚姑娘,那可真是一個妖精啊,不光長相勾人、身段銷魂,一手高超的琴技更是天下無雙,傳說那雙媚眼,更是一看就能把人的三魂七魄給吸進去啊……”
“你是想說,他心儀的人是媚姑娘?”阮琴擡頭看着季雲舒,消化着她話語中的消息。
“師姐就是聰慧,我一說你就知道!”季雲舒讚賞地拍了一下阮琴受傷的肩膀。
阮琴悶哼一聲,天殺的季雲舒!
“師姐不知道,師兄臨去的時候,和媚姑娘許了來生之約,師兄還將自己的龍吟琴送給了媚姑娘,這種深情真是讓人羨慕……”季雲舒想到師兄臨死之時的神態,心下極爲酸楚,強忍住眼眶蓄積起來的淚,語調很是平緩地和阮琴說着種種。
言語平和,心在泣血!
看着阮琴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季雲舒再次勾脣一笑:“怎麼樣,師姐,是不是很羨慕?”
阮琴閉着目沒有說話,但是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一直以爲,他雲淡風輕,溫潤有禮,喜歡的,必定是舉手投足輕聲細語的大家閨秀,或者是孤芳自賞的一朵傲梅。但是沒有想到,居然是那種柔媚入骨絲絲入扣的女子,當真是……料不到……
“師姐莫要傷心。”看着阮琴毫不掩飾的痛苦臉色,季雲舒再次出聲安慰,“你不能因爲師兄不喜歡你就傷心難過,畢竟,不喜歡你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是難過,豈不是心肝肺都要難過了?”
對於季雲舒的毒舌,阮琴恍若未聞,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對了,我還有一個事情要告知師姐。”季雲舒覺得自己今天的話實在是多的很!
“我不想聽,你可以走了。”阮琴閉着眼,下了逐客令。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就不相信季雲舒能說出什麼好話。
“師姐不想聽可以捂住耳朵,但是我憋不住想說啊。”季雲舒很是好心地給着建議。
阮琴現在動都動不了,還捂耳朵?
正要張嘴喚女官進來把這兩人趕出去,季雲舒搶先將手附在了阮琴脣上,阮琴只能瞪大眼睛,卻發不出聲音。
“十二年前,天乾假珠寶案件,滅了一個江南姚家,最近,可是有翻案的苗頭!”
季雲舒話落,成功看到了阮琴瞪大的眼眸,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像是看着惡魔一般,看着淺笑盈盈的季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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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阮琴,遭受心理身體兩方面攻擊,唉~
夕月知道真相後會怎麼整治她呢?好一個父債子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