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反常（一更）
彼時，琪哥兒正拿着從多寶格上翻出來的兩個七彩琉璃球跟兩個小宮女在殿中追着滿地跑。
“見過陛下！”院子裡侍立的宮婢紛紛跪地請安。
武青瓊無精打采，不怎麼愛說話。
武曇跟她本來也沒什麼好說的，也就剛過來的時候隨口寒暄了幾句，就各自埋頭喝茶了。
此時，聽了殿外的動靜，兩人都很有些意外，不約而同轉頭看過去的同時也都站起身來。
蕭昀走在前面，一眼看過去還是和兩年前一樣總愛擺臭臉。
“見過陛下！”在殿內陪着琪哥兒玩的兩個宮女也不敢再造次，趕忙屈膝跪下。
武青瓊也迎上去行禮：“臣妾見過陛下。”
蕭昀過年也馬上十六了。
作爲一個帝王，綿延子嗣其實是和朝政同等重要的一件大事，可卻不知道他是之前被霍芸嫿那賤人傷着了一直沒走出來還是真的就只是剋制不着急，反正迄今爲止——
他既沒有跟福寧殿那邊圓房，也沒來找過她。
武青瓊都好久沒見過他了，上回見面還是在中秋的家宴上。
今天——
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他居然破天荒的主動來了自己這？
武青瓊心裡老大的不高興，這種情緒就多少有點表現在臉上了，說話的語氣也懨懨的。
琪哥兒本來正在殿中跑得高興，周遭的氣氛驟然變了，兩個宮女還惶恐的跪在地上……
他年紀小小，但卻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轉頭看見殿外兩個陌生的男人走進來，就立刻拔腿朝武曇撲過來，竄到她身後藏了起來，揪着她的裙襬偷偷露出半張臉往外張望。
蕭昀畢竟是身份特殊，面上功夫還是要做的。
武曇順手把他從身後拎出來，牽着他也是屈膝給蕭昀行禮：“臣女武曇，見過皇帝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也是因爲長時間沒見了，所以禮節才格外周到些。
琪哥兒還不懂眼前這人的身份，自然是不曉得跟着行禮的，只是瞪着一雙大眼睛，略帶防備的盯着來人。
他跟武曇是有血緣關係的，鼻子和眼睛都跟武曇很像，這時候小小的一個人兒被武曇牽着站在那——
不知道爲什麼，蕭昀第一眼看見他們姑侄兩人就莫名的有所聯想，心裡就順時一堵，有了點不高興。
他那臉色明顯的陰沉下來，隨口道了句：“都免了吧。”
說着，就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衆人紛紛站直了身子。
武曇沒有刻意的使勁把頭垂低，當然，眼瞼是微微低垂的，避諱着也沒有與他的視線相碰。
她只是落落大方的站在那裡，任他打量。
此時的武曇已經不再是兩年多以前那個看着就一團孩子氣的小姑娘了，而是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的姿容絕豔，眉目之間的光彩極盛，脣紅齒白，脣角的弧度彷彿天生含笑，即使是一副靜默的表情站在那裡的時候，也是豔光四射，叫任何人在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完全的無法忽視。
哪怕是在前世——
蕭昀很確定自己十分厭惡她的時候，他都是承認的……
她的這份容貌確實出色。
只是——
他不喜歡，也看不上而已。
這一刻，武曇就這麼態度疏離的站在他面前，完全的視他如無物，比——
上輩子都不如！
上輩子他們兩個的關係也不好，但是見了面針鋒相對，最起碼她也不是像現在這樣，完全就只當沒他這個人。
因爲還有外人在場，蕭昀此刻即使心中萬般思緒翻卷，面上也不會做得太明顯，目光只是從武曇身上掃了眼就移開了，語氣冰涼道：“怎麼武老夫人沒有一道兒進宮來？朕還以爲定遠侯也在呢。”
他當然得給自己的驟然到訪找個合理的解釋。
哪怕不騙別人，也要自欺欺人的解釋一下。
說話間，目光並沒有往樑晉臉上移。
武曇進宮來的消息他是聽樑晉說的，樑晉當時就只說是在宮門外險些和定遠侯府的馬車撞上，他就鬼使神差的立刻站起來，表示可以一起來武青瓊這用午膳。
如果追問或者解釋的太清楚，反而更容易暴露他的真實意圖。
所以，他提前沒跟樑晉多說這件事。
現在一直來了武青瓊這才當面問出來——
就等於是給自己鋪了個臺階了。
樑晉是跟着他一道兒進來的，面上笑容如沐春風，卻純粹是個觀光的模樣，隨意的很，進來就聊做不經意的四下打量。
他像是並沒有察覺蕭昀這話裡有貓膩的樣子。
而蕭昀問話之後，武曇就轉頭去看武青瓊。
這裡是她的寢宮，她又是蕭昀的妃子，蕭昀過來自然是要她出面招待的……
可是——
這會兒卻見她低着頭，居然完全不在狀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明顯——
是在走神！
她的這個狀態可太不對勁了，就好像根本沒把蕭昀當回事的樣子。
武曇心中暗暗詫異之餘也跟着警覺起來。
反正她是不會直接去和蕭昀對話的，於是就拽了下武青瓊的袖子，低聲提醒：“德妃娘娘，陛下問您話呢。”
“呃？”武青瓊這才驀的擡起頭來。
對上蕭昀的視線，蕭昀就不悅的皺了眉頭。
他這人本來就是一副臭脾氣，現在看他這樣，自然是不敢指望他會和顏悅色的再提點武青瓊一遍之前問過的問題了……
無奈之下，武曇還是不得不勉爲其難的開口解釋：“回陛下話，臣女的祖母剛從老家回來不久，又趕上過年，家中有許多雜事需要打點，故而就沒有同臣女一道入宮，說等晚宴時分再來。不過因爲有日子沒見過娘娘了，就差了臣女先替她過來看望娘娘。至於臣女的大哥……他是要等着護送老祖母再一道兒過來的，故而這會兒也不在。”
她直接一口氣把話都說完，省得不清不楚的蕭昀再找茬。
蕭昀的視線終於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再落在她面上了，看了眼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心裡就越發堵得慌——
相較於這樣，他是真的寧肯她像是前世那樣，每次見到他都鬥志昂揚，針鋒相對。
原來這世上，兩個人之間最惡劣的關係，不是見面就吵，互看不順眼，而是——
見了面，他根本就連看你一眼都不想，話也不願意多說一句。
武曇對他的排斥和敬而遠之，蕭昀明明是知道的，可這一刻的他卻彷彿是自虐一般，非要上趕着到她的跟前來碰釘子，自找沒趣兒……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可是——
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眼巴巴的找上門來又生了一肚子氣，其實這時候他已經不願意再繼續在這裡呆下去了。
可奈何是拿樑晉當幌子一道來的，說好了是來用午膳的，這會兒偏殿飯廳裡的飯菜都擺上了，這時候再走？就更沒法解釋了。
“娘娘，午膳擺好了。”木槿從外面進來提醒。
武青瓊這次是打起了精神來應付的，轉而看向蕭昀：“皇上要留下來一起用膳麼？”
這簡直就是廢話！他明明來時就說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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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因爲還有樑晉在場，蕭昀就直接甩袖而去了。
這時候他就看向了蕭昀：“時候差不多了，就不往別處去了，就在這將就着用了吧，等到晚宴上朕再與你好好喝上兩杯。”
樑靜大大咧咧的拱了拱手，笑嘻嘻道：“那就叨擾德妃娘娘了。”
本來就只有武曇和琪哥兒在這一起用飯，偏殿那邊的飯菜就直接擺在了一張圓桌上，並沒有分席。
宮裡根據宮妃的品級，一餐飯上菜的道數都是有例可循的。
武青瓊平時吃的是四葷四素一個湯，九道菜，今天來了客人，上的就是把葷八宿加上兩道湯。
這些菜，就算蕭昀兩個也一起留下來用膳也夠了。
因爲沒有正式開宴，確實就沒什麼講究。
四個人帶着個孩子圍桌而坐，一起用膳。
武曇就很有點無語了——
武青瓊居然真就木愣愣的坐着埋頭用飯，而沒有半點起身給蕭昀佈菜的自覺……
橫豎是他們兩口子之間的事，武曇原來是有意提點一下的，畢竟這蕭昀的身份特殊嘛，武青瓊跟他相處是不能如尋常人家的夫妻那般的，可是再轉念一想又實在是不想去蹚渾水——
正好蕭昀好像也沒有要她服侍的意思，武曇乾脆就也裝瞎了，也不去多管閒事，只自顧照顧好自己和琪哥兒吃飯就是。
琪哥兒平時雖然是鬧騰了點，但是在飯桌上的禮儀一向很好，哪怕在家的時候，只要跟長輩坐在一桌吃飯的時候都是很乖巧的。
武曇拿公筷給他的小碗裡夾了菜，他暫時筷子還用得笨拙，就自己握着個勺子一口一口的吃。
而武曇挑食的毛病還沒改，再加上跟蕭昀和樑晉他們坐一桌，也確實是不自在，胃口不怎麼樣，反而吃得很少，只象徵性的吃了小半碗飯就作罷了。
用了午膳，蕭昀和樑晉就先行離開了。
武青瓊帶着武曇和琪哥兒把他們送出了宮門，表情很隨意，好像竟然是對蕭昀的來去完全沒什麼感覺也毫不在意的樣子。
武曇是越發覺得奇怪了。
琪哥兒午後是要歇午覺的，她趁着帶琪哥兒去偏殿睡覺的間隙，叫了當初老夫人安排進宮的嬤嬤其中的一個幫忙。
琪哥兒自己玩累了，再加上養成了在這個時辰睡午覺的習慣，並不難哄，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趁着這偏殿裡沒外人，武曇就問那嬤嬤：“這一兩年裡有發生過什麼事嗎？我看三妹妹挺沒精神的，陛下來了她也是心不在焉的……”
要知道，早幾年武青瓊可是爲了進這個宮耍盡了手段的，別提多迫切了。
那時候蕭昀和她年紀都還小，就是有點少女懷春的小心思而已，都已經含羞帶怯，很知道替自己打算謀劃了……
照她那個性子，怎麼突然就變得對蕭昀這麼不上心了？
“呃……”提起這事兒，這嬤嬤臉上居然真的閃過一絲的不自在，面有難色的猶豫了一下才勉強說道：“其實今年頭半年還不這樣的，那時候娘娘還時不時的燉點湯水特意往皇上那跑，可皇上總是沒好臉，要麼就直接擋在外頭避而不見，要麼就是見了面也冷冰冰的沒個好臉。就在半年前，娘娘及笄的前一個多月，那天晚上皇上在御書房批摺子忙到很晚，娘娘打聽了消息，又特意做了宵夜，大晚上的去了朝陽宮門外守着，結果等到陛下回來，娘娘跟進去送食盒，當時她沒讓奴婢們跟，不一會兒就聽見皇上大發雷霆，還把娘娘趕了出來……”
這嬤嬤說着，麪皮都微微漲紅，顯得極爲尷尬。
她雖說得隱晦，並且也是全憑猜測，可是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湊到一塊兒，想也知道武青瓊是打的什麼心思了。
而蕭昀把她趕出來……
武曇也立刻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本來她是武青瓊的姐姐，問問妹妹的私事也正常，可尷尬就尷尬在她自己都還沒成親呢，那嬤嬤在她跟前說這樣的事就十分的難爲情。
武曇確實心裡也有點彆扭。
她雖然不想管閒事，可武青瓊的事卻必須弄清楚，她要真有點什麼不妥和閃失，可是要連累家裡的。
於是，武曇勉強定了定神，將那點尷尬的情緒暫且拋開，想了下就像是有所頓悟的樣子，揣度道：“除了三妹妹和北燕來的那位貴妃，陛下最近這兩年可還有納過別的妃子？”
這話問出來，她自己也忍不住的鬱悶了。
這都什麼事兒啊？居然得讓她來過問蕭昀的這些雞毛蒜皮。
那嬤嬤搖頭：“沒有了。”
武曇就奇怪了：“咦？那陛下是和那個壽安公主的感情很好？”
北燕的那位壽安公主她又不是沒見過，論樣貌，還是武青瓊佔着上乘呢，論性格——
也沒覺得她就是有多出色，會籠絡人的。
這小皇帝是什麼品位？
難道武青瓊這還是因爲受了武家的連累，蕭昀只是單純的不想跟定遠侯府把關係拉得太近？這才故意冷落了武青瓊？
如果真是這樣——
這倒確實是小皇帝會做的事。
不想，那嬤嬤卻再度搖頭。
“沒有，”她說，“皇上跟貴妃大婚的時候，新房裡出了命案，貴妃當時就把皇上給得罪了，後面病了挺長的一段時間，皇上也就一直把她晾着了。卻不知道她又是怎麼想的，後來病好以後每日裡就是晨昏定省的去給太后請安，關係倒是處得還算融洽，可是皇上不召寢，她居然也沉得住氣，從來不主動去找……”
結果就是，人家老老實實的呆着，武青瓊卻湊上去主動找了出醜……
“命案？怎麼還鬧出命案了？”這件事武曇還真沒聽說過，不禁好奇追問。
那嬤嬤就將當初那件事的經過與她說了，臨了又道：“後來貴妃娘娘就一直病着，夜裡又鬧着說寢宮裡不乾淨，內務府請了道士過去給她驅邪也不行，後來又嚷嚷着非要把北燕留下的陪嫁宮女全部換掉了，把那些人全都打發去了行宮別館這才消停。那位娘娘，奴婢看着她倒是挺正常的，不像是個膽小會疑神疑鬼的，不過反正那件事也過去很長時間了，而且她跟咱們娘娘井水不犯河水的，倒是咱們娘娘偶爾見了她會甩臉子，她一直大度的不計較的。”
那位壽安公主遠道而來，在這邊沒根基沒支持，會適當的收斂是正常的。
武曇一時倒也找不出她的什麼明顯的破綻和詭異的地方來，就也懶得浪費那心思，就只又再問道：“所以，就是從那次衝突之後三妹妹纔開始跟陛下置氣，不怎麼在意了？”
那嬤嬤仔細的想了想，“也不全是，那次之後，娘娘有很長一陣子都一直氣不過，背地裡又哭又鬧的不服氣，後來……也就這個把月吧，好像突然就想開了，再不鬧了。”
她用的是突然這個詞！
武曇就又開始覺得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