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眼睛微轉了下,忽然彎腰捂腹,做出痛苦的模樣……
“我很難受,我……”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得曹煜道:“你的毒已經解了。”
說到這裡,曹煜倒如同想起什麼似的,“八夫人知道是誰給你下的毒嗎?”
安歌道:“肯定是那些刺客了!”
曹煜哦了聲,沒有繼續追問,只說:“這種毒藥算是皇宮內的獨門秘藥,通常是給爲了使人犯死能留全屍,而且死得不必太痛苦而準備的,也只有宮內的人才會有解藥。沒想到這毒藥竟是流到坊間。旄”
安歌暗道,那曹煣爲了殺她,竟用了這麼歹毒的毒藥,太殘忍了。不過現在即知他有可能是曹炟的人,她對他的看法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倒不欲現在就將他揭露出來,找他麻煩。
曹煜道:“既然安姑娘已沒事了,我們可以出發了吧?閿”
此時的安歌,除了有些疲累,還有胃裡很空,餓得難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舒服。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已經沒有退路,如果早點到了墓前,或許事情可以早點收場,夏炚活下來的機會或許會更大些。
安歌到了這一世,並未欠下誰,唯覺得有些對不起夏炚。
不論他爲了什麼理由,什麼樣的目的硬要娶了她,此時他亦是爲了她才捲進來,若就這樣死在森林裡,實在太冤枉。
她舉目四顧,仔細地分辯了方向,忽然發現,自己離沈婥墓其實已經不遠了。
“好,我帶你去。”安歌道。
二人往前而去,因爲有安歌引路,他們很快走上一條小路,是當時土木工人踩過的,曾被清理過,沒有草叢擋着,他們行走的速度很快。
一路走一路仔細觀察路的兩側,她如記得不錯,沈婥墓的附近,其實有很多的陷井。
“呃,我——”她忽然停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曹煜,“皇上,我能不能,能不能——”她指指不遠處的草叢,示意自己需要解決一下個人問題。
曹煜有禮點點頭,“八夫人請便。”
她心中一通冷笑,他向來是這樣的彬彬有禮,彷彿是世界上最好說話的人,爲了做戲,他甚至總是裝做很大度。但是今日,便讓他的這種大度,去害死他吧!
她暗暗咬牙,到了草叢中,果然看到了用來觸動陷井的機關,她蹲在草叢裡,像無情的狼的一樣,盯着不遠處的曹煜,好像盯着即將到口中的獵物。他曾經親手殺了沈婥,現在她親手殺了他,很公平!
想到這裡,再不猶豫,手指輕輕往機關上一推,只見一條削尖的木樁,忽然無聲無息從遠處飛來,直往曹煜撞去。
這一次,他的身體還不穿個大窟隆?
眼見着木樁便要到了近前,曹煜驀然有所警覺,他甚至沒有回頭,猛地往前爬倒,一個翻滾,居然堪堪躲過了這個木樁。
木樁沒有擊中他,繼續往前飛去,撞擊到擋在前面的樹杆之下。
強大的撞擊力使那棵需要幾個人才能合抱住的大樹猛地擅抖,樹葉嘩啦啦地如下雨般落下來,在這樣的簇簇聲中,木樁居然被撞得像個快速旋轉的陀螺般反飛回來,很讓安歌難以接受的是,這個東西竟然反向她飛來,她啊地尖叫了聲,便想往旁邊撲倒。
可是這木樁如今是旋轉的,中途觸到了別的樹,立刻又改變了方向,安歌一時愣住了,根本不知道往哪躲纔會安全。
在這千均一發的時刻,曹煜忽然快步向她衝來,同時大喊:“爬下!”
沒等安歌做什麼反應,他已經將她撲倒在地上,大木樁從他們的頭頂飛過,又碰到了旁邊的樹,這下浮力已竭,木樁從半空掉下來,砸在曹煜的身上,他悶哼了聲,脣角一縷鮮血緩緩流了出來。
安歌被這一幕驚呆了,愣了下,才艱難地從曹煜的身子底下爬出來,只見曹煜卻已經雙目緊閉,明顯是被砸暈了。
安歌是想讓他死,可是沒想讓他在死前還救她一命。
她寧願這根可惡的木頭,乾脆把兩人都砸死了還乾脆!
她沒有立刻搬開曹煜身上的木頭,在原地踱來踱去須臾,往事一幕幕在腦子裡滑過,他騙了她,騙了她的真情。
他殺了她,他在殺她的時候,未曾想到她曾經數次救過他的命。
他殺她的時候,未曾有絲毫的留情。
而她當時將沈婥墓選在這森林裡,想要看到的無非就是現在這一幕,這森林易守難攻,危險重重,她想看到的,無非就是等待曹煜,讓他爲了尋找沈婥墓而死在森林裡,她眸中寒意大盛,從懷裡拿出一把短刀,拔開刀鞘,就準備一刀刺入曹煜的後心。
就在這時,忽然一條人影接近,同時安歌覺得手背上狠狠一痛,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再擡頭,那人已經到了面前,卻是傷痕累累,衣衫都破裂了多處,卻依舊將脊背挺得筆直的況離。
他手中的劍猛地指在她的胸口,“你竟然想要殺皇上!”
安歌的神情變得幾變,一時間只是淡然蹲在那裡,不辯解,甚至也懶得說話。
自小她就知道,他認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她的所有小把戲都會被他一眼看穿,並且他很不屑於她的小把戲,他眸子裡濃濃的嘲諷她很清楚。就算她放下女孩子的矜持在他的面前撒潑打滾或者是裝柔弱撒嬌都沒有用,他從來沒有因爲她,而有一次改變過他決定的事情。
上一世,她在他的面前失掉太多尊嚴,以至於後來很久,她高高在上,成爲一代佐君的奇女子,卻還是沒有勇氣見他。
如今,已是隔了一世,二人之間也完全是敵人了,她沒有理由,也再不想在他的面前有任何的乞求了。
見她不說話,他的劍尖又往前推了一點,尖劍刺破衣物,刺入肌膚,尖銳的疼痛使安歌不由地冷笑了下。
忽道:“況離,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只勸你一句。這曹煜絕非良君,也不似你表面看到的如此仁義,你有一身本事,儘可擇良木而棲,追隨於他,你遲早會後悔的!”
況離的劍尖又往前推了半分,“你不過是個無知女子,你懂得什麼!你還沒有資格對我說這番話!”
安歌目光灼灼,忽然向他道:“赤龍、綠澤、蛇眼、周角。”
說完這些,她閉上了眼睛。
她剛纔所說的,前兩個乃是方位,後兩個乃是方向,況離不明白她爲何要說這些,難道這是沈婥墓的位置嗎?可是他已然推算沈婥墓就在附近,根本不需要她再提醒,亦或是她在故弄玄虛,她只是不想死。
他冷酷地舉起了劍,就準備刺下去。
就在這時,聽得一聲斥責,“況,況先生……你不救朕,卻在那裡囉嗦什麼?”
原來是暈了半晌的曹煜醒來了。
“皇上,她想要殺你!”況離道。
“可是沒有她,我們有可能找不到沈婥墓。況先生,請你放了她。”
“可是——”
“朕說放了她!”
況離雙脣緊抿,終是不甘地放下了長劍,冷冷地對安歌說,“去那邊呆着。”
安歌這次倒是識趣,捂着胸口的傷,踉蹌往前走了幾步,看到況離彎腰搬開那根木頭,又分別點了曹煜的胸前和後背的幾處穴位,曹煜輕咳了幾聲,在況離的摻扶下艱難地站了起來。
況離道:“皇上,在下已經算出方位,這墓就在附近,我想我們已經不需要八夫人帶路了,由在下引路便可。”
曹煜看了看扔在地上的匕首,還有被刺傷的安歌,神情依舊淡然,安歌不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麼。
正當她以爲,曹煜一定會決定讓況離帶路的時候,曹煜卻說:“有她在,我們反而安全些,她應該知道這些陷井還有機關設在哪裡。”
果然是狡猾的小狐狸……
安歌哧笑了聲,並不應聲。
“就算如此,她才更加危險,她會利用那些陷井來害皇上!”況離繼續進言。
“住嘴!況離,朕不是讓你看着郡王爺的嗎?你怎麼擅自跑到這裡來了?”
況離微怔了下,這曹煜突如其來說這話什麼意思呢?
不過他在曹煜身邊的時間畢竟也不算短了,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順着說:“在下實在不放心皇上的安危,所以將他交給龐鷹看管,自己來找皇上。”說到這裡,倒也忽然明白了曹煜的意思,馬上又接着道:“如果皇上出了什麼事,龐鷹會立刻殺了他!”
果然見安歌聽了此話勃然大怒,“卑鄙!”
不過曹煜和況離這二人臉皮都不是一般的厚,聽了安歌的責罵一點反應都沒有。
曹煜像沒事人似的說:“還請八夫人繼續帶路。”
無奈,安歌只能繼續往前走。
曹煜又對況離說:“將傷藥給八夫人。”
安歌憤然道:“不用!”
況離倒也無所謂,又將傷藥裝回到了自己的懷中。曹煜雖然貌似被砸得很嚴重,但實際上只是一時之間傷了氣血,並沒有大問題,此時自己拿出保命丹藥服了一粒,已然覺得沒有什麼大問題了。
三人繼續往前走了一陣,卻沒有發現,有個黑衣人其實早就盯上了他們,剛走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就聽得周圍簇簇有聲,原來是又觸動了什麼機關,兩個裝滿倒刺的鋼扒飛過來,好在這次三人都很緊惕,及時躲避,並沒有造成傷害。
安歌見狀,笑道:“就算我爲你們引路,只怕也到不了沈婥墓,我不去觸動機會,自是有人去觸動。唉……這森林啊,就是你們和我安歌的葬身之地,想到能夠與皇帝死在一起,心頭居然覺得死也不可怕了,也很值得了。”
曹煜眸光閃過一抹疑惑,道:“不知朕何時得罪了八夫人,使得八夫人如此恨朕?”
安歌當然不會傻到現在去告訴他些什麼,眼珠轉了轉道:“其實爲沈婥選墓址,我並沒
有賺到錢,還差點搭上命。不過我們這行就是有個遵旨,人即入土爲安,最好還是不要打擾,皇上您是打着愛敬和皇妃的名譽,來找她的墓的,可是就我觀察,您根本就是另有目的,根本不是真的愛她!
我做爲女子,自是爲敬和皇妃抱不平,每每想到,是我爲她辦的身後事,然卻沒有辦好,讓她受如此的打擾,心中便很是過意不去。這樣一來,我自是覺得,所有的原因都在皇上的身上。”
曹煜被她說中了心事,他來找沈婥墓,非是爲了愛沈婥,而是害怕她死而不滅,他始終忘不了,在他刺中她之後,她依舊目光堅定,奮力往門外衝去的情景。
他總覺得,他殺死了她的身體,她的魂魄卻定是逃了。
他找到她,只是爲了毀她的屍,滅她的魂。
沒想到這位八夫人,只憑着短短的相處,便看透他的真實心思,他的眸中不由閃過一抹寒意,然卻笑着說:“這麼說來,八夫人確有恨朕的理由。”
因爲接連遇到陷井,三人走的更爲艱難,走乎是每走一步,都需要況離去算出一個吉位,還要仔細觀察周圍是否有陷井。而當時安歌在佈置這周圍的時候,亦是做了故佈疑陣的手法,故況離時時遇到茫然疑惑之處,前進的就更加慢了。
這樣走了片刻,忽然一陣風吹來,嘩啦啦如同大雨,三人衣裳都溼了,原來是之前下了雨,此時風吹過樹葉上的雨珠落了下來。
曹煜將自己的外裳脫下來,遞給安歌。
安歌很嫌棄地搖頭,“不要!”
“你吃了解約纔沒多久,若是再因爲溼冷着涼,恐怕毒藥反噬,解藥也白吃了。朕帶在身邊的解藥可就那一顆。”
安歌見他不似開玩笑,猶豫了下,還是接受了他的衣裳。
要她死也行,可是得看見曹煜死在她的前頭。
曹煜微微一笑,又道:“你雖恨朕,朕對你卻沒有什麼惡感,畢竟是你爲婥兒選了墓址,也算是一場緣份。更讓朕意外的是,你竟然也與婥兒一樣,是風水堪輿的行家裡手,倒頗有些與她些相似之處。”
“我可不願與她相似,她年級輕輕便不知道什麼原因亡故了,什麼福都沒享上,如此薄命之人,沒有誰會願意與她相似。”
他的話終於讓曹煜的臉色變了,“婥兒,並非薄命之人。”
安歌冷笑道:“也是,畢竟還得了個敬和皇妃的追封,倒也是榮耀得很。”
“你——”曹煜聽她語含譏諷,終於勃然變色。
安歌卻不怕他,“被我說中了吧,惱羞成怒了吧?”
況離看不下去了,擰眉道:“莫以爲皇上稱你一聲八夫人,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敢和皇上這樣說話,足夠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能不能從森林裡走出來尚且要兩說,還怕你治個勞什子罪?況離,我聽說你可是山外方士,乃是高人之徒,沒想到你現在心甘情願當了皇帝的爪牙,不知道那些師兄師妹師姐師弟們如何看待你?而且,在嚴酷現實的生存面前,人人平等,不會因爲他是天子,我是平民,就會有所分別。”
曹煜聽到這裡卻笑了,“八夫人,你當真是伶牙俐齒。這一點卻與朕的皇妃一點兒都不像,她從未如此尖銳地去批評過別人。”
安歌冷笑,從前的沈婥就是太傻太善良天真,纔會落到最後雨夜慘死的下場。
她這一世,卻是寧願做個潑婦,也不要裝什麼大家閨秀!
正說到這裡,聽得況離道:“捂住口鼻!”
只見從西南方迅速地瀰漫過一陣灰色的濃霧,安歌連忙掩住口鼻,只覺得一陣濃霧剎那間逼過來,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感覺自己被一人扯住,身子極速地後退。
她忍不住驚叫了聲,便聽得一個聲音冷冷地道:“別叫,你想繼續留在曹煜的身邊嗎?”
聽到這個聲音,安歌的心不由地涼了半截。
“齊王爺,怎麼是你!?”
沒有聽到回答,她被扔到草地上,卻已經離那片濃霧有些距離了,只見一個身着錦衣的冷酷男子漠然地立在那裡,手中有把匕首,匕首的柄上雕着花紋,刀鋒微微地閃着寒光,讓人望而生畏。
“齊王爺,您又回來了……”安歌艱難地爬起來,沒話找話地說。
曹炟將手中的匕首插ru刀鞘,目光裡好像裝滿了千年不化的白雪,淡聲道:“自然是我。除了我,還有誰。”
幾天未見,曹炟的傷似乎好了些,不過人卻越發的瘦削了,蒼白的面色使他的眸子顯得越發黝黑。
安歌情緒複雜地說了句,“只不過是個已經死去的人,爲了她做到如此地步,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反常的,曹炟竟然沒有反駁。
他的脣角浸着一抹冰冷的笑意,這幾天他在樹林裡與曹煜鬥力鬥智,這是這麼多年來,兄弟二人第一次,在如此近距離,不繞任何彎子的爭鋒,都知道森林裡想要殺對方的正是彼此,卻偏
偏都是沉默,誰也不叫破。
或者說,是曹煜不敢叫破。
二人若翻臉,吃虧的會是誰,真是很難說。
“我聽到了你和曹煜的談話,看起來,你很討厭他甚至恨他。”曹煜終於說話了。
“那又怎樣?”安歌道。
“這一點,倒有可能是救了你一命。”曹炟說得淡如輕風,卻讓安歌不由自請地打了個寒顫。
“什麼意思?”安歌不由地退了一步,緊惕地看着他。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把你的命運交給他,我想看看,最後他發現自己被玩弄的時候,會不會立刻殺了你。”曹炟的語氣裡有着莫名的殘忍。
話音一落,他再度提起了她。
他的輕功極佳,而且對於這片森林自然是比其他人要熟悉,那些機關也都是他當時親自監督佈下的。是以他帶着她在林中穿行,輕車熟路,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將她狠狠地丟在沈婥的墓前。
她被摔得七暈八素,聽得曹炟道:“沈婥,這個女人替你選了這個墓址,卻又引來那個人,她是故意把這片森林變成戰場的,你說她該不該死?”他的黑色大氅在風中冽冽,語氣冰寒如同地獄修羅,安歌能感覺到他的殺機重重,他是動了真怒,是真的要殺她了。
當然沈婥是不會回答曹炟的問題,他呵呵冷笑兩聲,目光落在安歌的身上,替沈婥回答,“該死!”
不等安歌說什麼,他猛地往墓碑上一按,墓門打開。
他提着安歌,就進入了墓中。
墓中陰冷潮溼,安歌雖然知道墓的主人乃是曾經的自己,但光線晦暗,陰風陣陣的情況下,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齊王爺,你將我帶到這裡來做什麼?”
曹炟不回答,只是將她揪到墓中心沈婥的棺材前,驀然將琉璃棺外部的棺槨掀開,安歌的目光落在琉璃棺內,卻哪有沈婥的影子。裡頭空空如也,除了那些陪葬之外,沈婥的一根兒頭髮也未落在裡頭。
“這,這是怎麼回事?”
曹炟道:“你當真以爲,我會將她安葬在這裡嗎?你當真以爲,我會信任你這個居心叵測的女子嗎?”
安歌震驚地看着他,忽然覺得眼前的男子肯定瘋了。
他爲了把沈婥葬在這裡,是被一路追殺着來的,他爲了爲她尋找一個墓穴,也算是絞盡了腦汁,爲了將她順利地安葬在這裡,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甚至爲此而殺了許多無辜的人,可是到最後,這原來只是他的一個把戲?
或許他之前就與她打着同一個主意,只不過是利用沈婥墓,將皇帝曹煜吸引到這危險重重的地方殺死!
安歌此時不由地有些自嘲,她之前還以爲,這曹炟嘴上雖然不承認,但心裡說不定早就暗戀着沈婥呢!
原來是她把他想得太好。
皇家的男子,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曹炟說到這裡,忽然又推開了琉璃棺蓋,安歌看懂了他的意思,心頭一陣懼怕,就在曹炟要將她扔進棺材裡的時候,她忽然向曹炟喊了聲,“沈婥,我沒有輸給曹煜,我只是輸給了你。可是,我也不是真正的輸給你!”
曹炟震驚地看着安歌,她說的這句話,是他和沈婥生前所見最後一面,曹煜登基的前一日,他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從那時候起,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再次得到她的消息,便是她的死迅。
曹炟神情數變,終是將茫然冰寒的眸光落在安歌的身上,“你,你——”雖然想要鎮定,一時間卻說不出整話來。
安歌此時心跳的亦是厲害,她剛纔這樣喊只是爲了拖延時間,或者是肆機逃跑,但是曹炟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她可一點都沒有把握。此時見狀便以爲有了生機,忙企求地道:“齊王爺,既然您已經將她的屍體移至別處,爲什麼還要在這裡糾纏呢?不如你趕緊出林去,皇上現在還不知道是齊王爺您在林中……”
曹炟聽了她的話,神情卻又恢復成淡漠的模樣,甚至是冷笑起來,“安歌,我差點被你騙了,你知道嗎?她從來都不會這麼低聲下氣的與我說話,所以雖然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那句話,但是我能確定你不是她。既然你這麼喜歡學她,不如你便去地下陪她!”
話雖然說的狠,到底這件事過於詭異,眼前的女子如何知道他對沈婥說的話,還一字不差的複述出來?她與沈婥到底有何淵緣?這種種的疑問都讓他有所疑問。安歌便抓住他猶疑的片刻,忽然擺脫他的鉗制,往墓外跑去。
曹炟如夢初醒,眉目間滿是煞氣,“別跑!把事情說清楚!”
安歌也知道她其實根本跑不出曹炟的手掌心,這時已經悄悄地順手抓了一隻花瓶在手中,很無奈地走回了兩步,“齊王爺,您就放了我吧,我真的是無辜的,是你找我來給敬和皇妃尋墓的,是皇上讓我帶路的,你們二人的話,我一個普通女子如何能夠違抗……”
“廢
話少說,我只問你,你怎麼知道剛纔那句話?”曹炟冷冷地問題。
“其實,其實是蒙的了,我看到棺材裡有這句話啊……”
“棺材裡?”曹炟很是意外,不由自主地轉頭往棺材裡看去,安歌適時地舉起了手中的花瓶,迅速地擊在曹炟的後腦。
曹炟悶哼了倒了下去,軟軟地爬棺壁上。
安歌把手中的花瓶一扔,曹炟啊曹炟,枉你自詡聰明,還不是栽在我的手裡?
她用力地將他推到棺材內,看到曹炟靜靜地躺在棺材裡,她長舒了口氣,終於又撿了條命呀!
當她還是沈婥的時候,無數次都想把曹炟打敗,殺死。可是最後都沒有得逞,萬萬沒有想到,沈婥的一句話卻能置於他死地,沈婥曾經躺過的棺材,便是他最後的歸宿。
想到他終究也算是爲了沈婥而死,前生後世,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真正爲她而死的男人,她便心存悲憫地探身到棺內,爲他把衣裳扯扯整齊,又把他凌亂的黑髮撥到一邊,還將他的手擺成自然入眠的模樣,一切就緒,她又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唯願生得潘安貌,勝得子健八斗才”,這句話,曹炟絕對擔得起,然而自古紅顏薄命,藍顏亦是如此。
她喃喃自語道:“齊王,若不是你緊追不捨,定要殺我,看在你仍然會因爲沈婥的一句話而上當受騙的份上,我都不會想要殺了你。可是現在……齊王,你安息吧。”
正當她準備把棺蓋蓋上的時候,忽然發現有個眼熟的東西從曹炟的懷裡掉了出來,她探手將那東西取出來,卻是個用金絲繡線繡成的香囊,香囊已經很舊了,卻依然可以看出原本的纏枝蓮圖案,安歌吸了口氣,連忙拿到眼前細看,只見圖案裡果然套入了“婥”這個字。
這個香囊,竟是她親自繡的,是她的香囊!
她努力回憶,終於想起來這個香囊是如何到了他的手中。那應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她已經成爲曹煜最貼心的幫手了。一次她與曹煜、曹炟、曹煣還有尹白玉等人一起打馬球,回到房間後發現自己隨身的香囊掉了,原本也不是意義重大的香囊,後來就沒在意這件事了。
完全沒有想到,丟失了多年的東西,竟然從在此時出現了!
她愣了片刻,心頭終於冒出一個念頭,“難道,他是真的對她好?真的愛她?”
再將目光投到曹煜的臉上時,她對他的看法完全癲覆了以往的認知,香囊被她緊緊地攥在手中,幾乎攥出汗來。
之後,她將香囊收入了自己的懷裡。
也不打算蓋上棺蓋了,就讓他留在棺材裡,生死由命吧!
就在她轉身的剎那間,曹炟忽然睜開了眼睛,從棺材裡坐了起來,冷不防從後面揪住了她,她啊地慘叫了聲,看向曹炟時,他已經從棺材裡跳了出來,此時把她狠狠地往棺材裡扔去。
安歌心裡頭知道,若是自己被扔進棺中,棺蓋蓋住後,最多隻需要一個時辰,她就會憋死在棺材內。
所以她驀然抱住了他的胳膊,死死不鬆手,“齊王爺,我是你這邊的人!我與沈婥一樣,身負尋找真龍天子的使命!你現在殺了我,你會後悔的!”
“誰是真龍天子又有什麼關係?”當初若知道她最終會死在曹煜的手中,他又何必相讓?
曹炟的腦中,是沈婥出現在他眼裡的各種片段……
爲了尋找真龍天子,她已經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但是最後的結果呢?
曹炟用另一隻手,用力地將安歌緊抱着他胳膊的手指緩緩扳開,“安歌,真龍天子是誰,早有定論,那是沈婥選中的人選,難道你想癲覆她的選擇嗎?”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利用沈婥來欺騙我,該死!”他的聲音冷冽如冰,透着上當受騙後的憤然。
安歌還想要說什麼,幾個手指已然被曹炟扳開,她的身體不由自請墜入棺中,沒等她爬起來,他已經推上了棺蓋,任安歌在裡頭用力地敲擊,沉重的棺材毫無反應。
曹炟像一幅冰冷的雕像,無情淡然地看着她在棺內掙扎。
“你最好保留力氣,因爲你還要等着他們來救你。”
曹炟說完,又將外面的棺槨也蓋上,安歌的眼前忽然黑了。
狹小的環境,悽黑的空氣,一種將要窒息的恐懼,令她剎那間安靜了下來。難道真的是天命難違?這個墓原本就是她爲沈婥選中的地方,現在她真的被關了進來,一個時辰內,若是沒有人打開這棺材,她必死無疑!
“沈婥啊沈婥,你在天有靈保佑我活下來,爲你報仇,並且完成你未完成的使命!”
默唸完又忽然醒悟,安歌就是沈婥,沈婥就是安歌,雖然皮相不一樣,但卻是同一個人,別人不知道,她自己又怎麼會不知?
現在居然求沈婥保佑,可是沈婥明明陷在這棺木裡……
她一時只能在棺木中露出一個苦苦的笑容。
曹炟應該是走了,不過片刻的功夫,森林內安靜的彷彿就只剩餘曹煜與況離了。
一直雲淡風輕的曹煜,此時終於再也掩不住眸子裡的憤怒。
“況離,朕要你立刻找到八夫人的位置,朕要去救她!”
這是他第三次這樣命令況離了。
況離面色灰白地跪了下去,“皇上,在我的卜算中,八夫人乃是已死之人,氣運已滅,我沒有辦法卜出她在何處。”
“無能!”曹煜一腳踢在況離的胸膛上。
況離這一路原本就是受傷不輕,這時候被踢的倒在地上,口吐鮮血。
曹煜轉身,扶着額角,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片刻後才向況離道:“這一路陷井重重,朕知道,我的好皇弟就在這片林子裡,他親自出手阻攔朕尋找沈婥墓,所以她的墓一定在此處。朕這次不會白來一趟,況離,朕要你將功孰罪,儘快找到沈婥墓!”
況離艱難地站了起來,“在下定不辱命!”
……森林裡忽然暴發出一陣長笑……
曹煜和況離齊齊擡頭往周圍看去,況離更是做好了攻擊的準備,而曹煜卻顯得一派雲淡風清,“六弟,我知道是你,事到如今,你我都不必躲躲閃閃,我到這裡來,不過是要回沈婥的屍體而已,並沒有打算爲難六弟。”
然而,對方似乎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長笑聲忽然停上。
曹煜又等了片刻,才知道對方已經走了。
這時候,況離忽然驚喜地說:“皇上,他們全部都撤走了!”
曹煜疑惑道:“你怎麼知道?”
況離將手中的永卦鉢打到半空,使它旋轉,“從卦相顯示,此林生門大開,而且皇上您聽,林中已經有了鳥鳴聲,代表着那些隱於暗處的人都離開了,所以此刻我們能夠很容易找到敬和皇妃之墓。”
曹煜聽了,眉頭卻微微擰了起來,心裡頭升起濃濃的疑惑,爲何他的好皇弟會忽然撤走?
然而此時想再多也是枉然,只下了簡單的命令,“快帶朕去沈婥墓!”
曹煜到達墓前的時候,發現小郡王夏炚和龐鷹竟然也已經到了,而且兩個人正與那巨蟾混戰在一起。
曹煜喝了聲,“你們二人還不住手!”
二人齊齊地退開,那巨蟾卻是得寸進尺,咕咕往前衝來。
幸而況離及時出手,灑出一包粉末,那巨蟾感覺到粉末之厲害,迅速地往後退去,逃往森林深處了。
這也是因爲況離聽說了巨蟾被請出郡王府,猜測到有可能到了沈婥墓前,爲防萬一提前做的準備,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夏炚和龐鷹都受傷很重,此時二人皆向曹煜見禮。
曹煜一擺手,冷冷道:“你們即是到了這裡,不趕緊打開墓室一探究竟,卻還在這裡糾纏什麼?”
龐鷹道:“若不是他,屬下早就找到了皇上。”
夏炚卻是語氣平和道:“只是誤會而已,龐兄擔心皇上的安危,關心則亂,我不會怪責龐兄的。”
“你——”龐鷹氣得眼睛都瞪圓了。
不過此時,曹煜可沒有心情研究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何事,目光陰聿地看着那座墓,情緒複雜。
腦海裡卻滑過曾經與沈婥在一起時的畫面……
她的音容笑容,她臨死前的情景,都那麼鮮明地浮現出來。
正在這時,曹煣居然也到了,亦是滿身的狼狽,見此情景,馬上進言道:“皇上,此處陰沉潮溼,本就是惡地,森林裡又是重重的危險,實在沒有必要將墓址再行遷移,不如便在這裡炸掉它,一了百了!”
倒是夏炚,見曹煣也出現了,安歌卻沒有出現,馬上問道:“安歌在哪裡?你們誰見到她了?”
無人回答他,此時,安歌的性命在這些人的心裡,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曹煜轉頭問況離,“對於八王爺的意見,你有何看法?”
況離木無表情地答,“此意見甚好。爲了她的身後事,實在已經發生太多事,不如此刻將墓炸平,一了百了,以後大家都不再爲此煩惱。”
曹煜點點頭,卻又搖搖頭,“但朕要百分百確定,她是真的在墓中。況離,想辦法打開此墓。”
“是!”
況離走到墓前觀察了須臾,手往墓碑上按去,聽到墓門沉重開啓的聲音,一直很從容的曹煜忍不住往前衝去,卻聽得嗖嗖有聲,墓中射出兩支利箭,況離與夏炚離得近,二人同時衝上前,夏炚徒手抓住了箭矢,只覺得手心裡一陣火灼般的痛,箭又往前竄了一截,在將要刺到曹煜胸前的時候堪堪停住,曹煜目光復雜地看着夏炚流血的雙手,說了聲謝謝。
另一邊的況離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因爲離得太近沒法反應,則是直接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支箭。
箭矢從肩頭穿過,箭尖還在往下滴血。
曹煜見狀,凝重道:“龐鷹,照顧況先生!”
龐鷹和曹煣離得稍遠,此時各自扶住了夏炚和況離,墓門也已經洞開,一行五人,卻不敢再隨意進ru了。
此時,其他四人都是傷痕累累,唯有皇帝曹煜精神尚可,他吸了口氣道:“朕要親自進去看一眼。你們在外面等着朕。”
龐鷹聞言,二話不說,已經鼓起最後的力氣,像一陣風從曹煜的身邊刮過,進入了墓裡。
片刻之後,聽得他在裡頭喊,“皇上,裡頭只有一具棺槨,沒有機關。”
幾個互視一眼,相扶持着往墓裡走去。
曹煜終於到了沈婥的棺槨前,不知爲何,全身的力氣反而在剎那間被抽掉了似的,他扶着棺槨緩緩地坐下來,背靠着棺槨,忽然哧地一笑,“婥兒,你始終還是跑不出朕的手掌心,無論生,無論死,你都逃不出朕的手掌心,朕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