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清澈的山澗涓涓流淌,溼潤的溪石邊上幾條鯉魚歡快的搖着尾巴。
汐旻蹲在溪邊,雙手捧起一掬水,湊過嘴去貪婪的吸吮起來。溪水沾溼她的嘴脣,一股清冽的甘甜感瀰漫脣間。她一口溪水飲盡,頓感舒爽。
原來是汐旻,竟然又一次離家出走。在安頓完圍城之戰的善後之後,族城漸漸的開始恢復生氣。汐旻趁着母親忙於善後之事,竟又一次的偷偷跑出了城門。
從城中出逃以來,她已經在野外流浪了七天七夜。這七天以來她都在荒野山間跋涉,躲避猛獸,採摘野果,身體累的虛弱。如今在山中意外發現一條清澈的小溪,她心中欣喜,舀起水暢飲一番。
汐旻剛想站起來繼續前行,卻遠處傳來了戰靴踐踏溪水的聲音。“撲騰撲騰”的水聲越來越近,汐旻驚慌地站起身來,朝來聲的方向看去。
一支軍中的12人衛隊正朝他飛速地奔來,領頭的是年老花甲的鄭威老將。
“少主,少主!快隨臣回去吧!”鄭威加速往汐旻的方向跑來,邊跑邊喊道。
汐旻看着鄭威老將越來越近的身影,她趕緊雙指在空中一劃,又召喚出了背後的聖天使翼。碩大的銀翼發出瑩瑩光亮,微微晃動。
“少主,三族聯盟之際,事關重大啊!少主快隨我回去吧!”
汐旻沒有理會鄭威的勸告,依舊無情轉身。她雙翼輕輕一搖,雙腿弓成柔軟的形狀。然後她幻化成一道銀色的光束,飛昇而去。
鄭威老將帶領手下也凌空起地,緊緊追着汐旻。
“少主,少主!”
汐旻聽到後面的呼聲回頭一看,發現距離越來越近。她更加飛快的向前飛去。她雙翼一動,轉眼便是千里,把後面的老將軍甩的看不見人影。
汐旻成功的擺脫追堵。七天以來,這已經是第三次。她不肯回到宮中當一個高高在上的少主,而寧願在山野中顛沛流離受盡疾苦。
她做出這一切只爲了一個目的——爲了不去被逼繼位,不去當那個宮殿之上無聊的族皇。
她就像是一隻在空中自由飛翔的白鴿,而族皇之位對她而言無異於囚籠。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又一次觸怒了自己的母親,又一次被自己家的軍隊滿世界的追。
憑藉一對天生的雙翼,沒有人能追的上她。哪怕此時此刻她就在你的眼前,但是眨眼之間她就可以又飛回到千里之外。
對於汐旻來說,逃離追捕簡直是小事一樁。天生的聖天使翼讓她瞬息千里、馳騁天空,沒人能追的上她。離家出逃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可是離家容易,安身難。
天下之大,何處爲家?縱然聖天使一瞬千里,卻也要一個地方用來棲息。從今往後,哪裡又可以是她的家呢?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地方——天嵐。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除此之外,她在城外再也沒有別的朋友了。她只能飛向那裡,那裡有她可以信賴的人,那裡有她思念的龍騰神劍。
那把龍騰神劍,當天在戰場上渾身血痕、散發垢面,而且不辭而別。汐旻一直牽掛着的,就是龍騰劍主的安好。
她出城之後想見的第一個人,便是役元。
“去見他”。她的內心如此強烈的呼喊着。
於是乎,她在堂文族的城門前降落了。
她環顧周圍,沒有發現追兵的痕跡。於是便收起雪白的雙翼,上前一步,叩響城門的門環。
厚實的城門發出咚咚的敲擊聲。硃紅色的大門被打開一道縫。從縫的裡面探出一張又瘦又黑的臉。
“今天全城門禁,有令牌沒?”裡面一個瘦削的守門人很不友好的問道。
“什,什麼門牌啊……我沒有,我只是想來見個人。”汐旻回道。
“沒令牌還想進門?哪來的滾回哪去!”
話音剛落,門就被合攏回去。眼看着門縫越來越小,汐旻焦急的喊道:
“誒,等等等等。兵大哥,你就放我進去吧,我只想進去見個人,讓我進去一個時辰也行。”
門縫又被打開了。
“哼,你以爲我們堂文族是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哪來的野丫頭,你……”
說道“野丫頭”這三個字時,守門人往下嚥了口口水。因爲他發現,這個姑娘絕對不是野丫頭那麼粗俗,反而是貌若天仙,真是漂亮的很。柳眉如月、朱脣素齒、冰肌玉膚,真的是難得的少女美貌。
在山間流浪了七天七夜,神色間難免有些憔悴和落魄,衣裙上也沾染了不少泥點。縱然是這樣,此刻的汐旻依然是美得恍若天上仙子。
“誒,求求你了,兵大哥,就讓我進去吧。”汐旻哀求着。
門意外被打開了。守門人招呼她趕快進來,他在門後露出一個奸佞的笑容。看到如此美麗的一個小姑娘送上門來,他不禁起了歹心。
汐旻天真的笑了,趕緊一步跳進城門內,準備向守門人道謝。
厚實的木門被關嚴了,發出一聲“砰”的沉悶聲響。
“謝謝你。”汐旻微笑着衝對方道謝。
“就一句謝謝就夠了?”守門人搓着自己的下巴,一步步向汐旻走近。
“小姑娘,你看我放你進城,可是冒了殺頭的風險的。謝謝可不夠。怎麼着你也得幫大爺歡快歡快吧?”
“啊?什麼?”汐旻後退一步,害怕起來。她的腳後跟抵住了城門,整個人貼在了門上。
“長這麼漂亮,就配大爺玩玩吧。”忽然間,他一把抓住了汐旻的雙臂。守門人貪婪的笑起來。
“你幹什麼,放開我!”汐旻拼命掙脫。奈何力量之上她太過弱小,只能做些無力的抵抗。
她催動了體內的聖天使血脈,準備動用強大的仙術。
可是仙術的力量提到一半,她就放棄了。聖天使哪怕是最低級的仙術,對面前這個守門人而言都是致命的。如若天使族的聖天使少主居然殺死了堂文族的人,那麼兩族之間剛剛建立的同盟,便不得不面臨瓦解。
汐旻放棄了使用仙術,只能大聲呼救。
守門人肆無忌憚的爽笑:“放心,哈哈,大爺不會傷你的,玩玩就好。”
說畢,他突然把汐旻的雙臂死死按在了城門上。然後他的身軀一點一點的,向汐旻壓去。
汐旻閉上雙眼。她決定了,在這個無賴的身體碰上自己的一剎那,便用仙術殺了他。
還管他什麼聯盟!褻瀆聖天使的人,只能去死!
一點一點,靠的越來越近,眼看守門人的身體就要整個壓住汐旻。
還沒等這個無賴得逞,空氣中閃過一道箭痕!
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道利箭,從守門人的左臂中穿過,再從右臂中穿出,直接釘在了城牆上。
守門人立刻嗚呼倒地。鮮血染了一地。
汐旻立刻閃到一旁。她的雙眼泛着委屈和後怕的淚。她一手按住起伏的胸口,企圖平息下焦急的呼吸和心跳。
從遠處的瞭望塔之上,徐徐飛下一個黃衣的女子。她雙臂張開,一手還握着一柄檀香木做成的彎弓。正是她解救了汐旻。
她飛了過來,一腳踩在守門人的肩上,然後跳向前方穩穩落地。
“你個奴才,居然敢欺負一個姑娘。”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的守門人訓斥道。“來人吶,把這個人拉下去。我們堂文族沒有這種無賴,哼!”
兩個趕來的侍衛拖走了守門人。
汐旻愣了片刻,還沒從剛纔的噩夢中緩過神來。這一切就已經發生了,一個拿着獵弓的公主還站在自己身前。
“你沒受傷吧?”
“呃,沒有沒有,我沒事。”汐旻回道。
她停頓了一會,覺得眼前的同齡少女似曾相識。在天嵐山洞裡的經歷浮上她的腦海,她終於想起來:“你是,堂文族的公主,上官雯兒吧?”
“咦,你認識我?可你不像我們堂文族的人呀,你是……”枝雯用食指頂着下脣,側頭可愛的問道。
“我,我聽說役元在這裡,所以來找他……”汐旻輕聲說道。
沒想到雯兒突然意外的跳起來,高興地指着她大叫一聲:“聖天使少主!”
汐旻楞了一下。
“你,怎麼認識我?”
“嘻嘻,因爲你來找役元啊。龍騰劍主和聖天使,你們兩個的事我可是都聽說了!”
“啊?這……”汐旻意外,尷尬又羞澀。
“嘻,聖天使少主逃離族城,是要來找龍騰劍了呢?哈,歡迎歡迎,我這就帶你去找他。”
“啊,我不是……”
汐旻還沒來得及解釋,便被上官雯兒拉住手臂,向前小跑而去。
兩個同齡的少女,有着同樣的一族少主的身世,卻有着迥然不同的性格。一個純潔的像天使,一個可愛的像精靈。
上官雯兒拉着汐旻,一路小跑向城中央的宮殿跑去。
“以後你若是沒處去了,就來我們堂文族吧。正好我們兩族結盟,收留一個盟族的少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上官雯兒扭頭向身後的汐旻邀請道。
“那,好吧。謝謝你。”
“嘻,我們交個朋友吧。不知道爲什麼,感覺我跟你好像啊,見到你,就好像見到另一個自己一樣。”
“好啊。我也覺得我們好像似曾相識呢。”
“嘻,那就這麼定了,我帶你進宮殿裡面。”
上官雯兒牽着汐旻的手,兩個姑娘一路上有說有笑。雯兒領着汐旻穿過宮中紛繁的小道,繞過一座一座宮殿,往深處前進。
一路上,汐旻不禁感嘆堂文族的恢弘。這兩百多萬人口的族城,比起區區三十萬人口的天使族而言,真的是恢弘萬千。
繞過很長的一段大道,走進一個庭院,再穿過亭中細長的鵝卵石的小路,來到一座宮殿之前。
上官枝雯說道:“這裡就是天嵐族呆的地方。我們三族結盟之後,父皇就安排他們住進內殿了。從此,這裡就叫做‘天嵐殿’了”
“上官公主,謝謝你,不僅救了我,還費力帶我來這。”
“不用啦。你是我們盟族的少主,又是龍騰劍主的至交……嘿嘿,我哪敢怠慢啊?”上官開着玩笑的說笑道。
汐旻害羞一笑。
“好了好了,我先走了。你快進去吧。你們兩個人這麼久沒見,一定有好多話想說。我可不想當個不識趣的人兒,我就先走了。嘻。”
說完,上官枝雯蹦跳着離開了。
汐旻目送她離開,然後轉過身來,站在門外的長廊上,雙手垂在裙帶兩側。
她把手擡起來,想要叩下門去,去敲開‘天嵐殿’的木格門,去見到她思念的龍騰劍主。她停頓了一會,那一刻她的腦海中浮現了許多幻想。
要是役元受了重傷了,怎麼辦?要是役元不在殿中,怎麼辦?要是天嵐不肯收留自己,怎麼辦?要是他們把自己送回天使族,去當那個無聊的族皇怎麼辦?……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帶着無盡的期待。
“進來吧。”
是役元的聲音,依舊那麼熟悉。汐旻露出欣慰的一笑,然後她急切的雙手撥開滑門,邁出腳去越過門檻。
當她看見眼前的景象時,她把腳邁了回來,停留在門檻的外面。她呆滯住了。
她看到的景象,是役元和一個陌生的少女一起坐在桌案前。他和那個陌生女孩竟然是如此親密!
役元坐在那個藍衣少女的身後,雙手繞過她的身體,握住她的手。他雙手握着那個少女的素手,似乎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而少女的雙手託着龍騰神劍。役元正在向那個少女驕傲地展示他的神劍。
他們兩個人是那麼的和諧,此時汐旻倒更像一個不請自來的閒客。
役元和那個少女擡頭,看着這個不速之客。“汐旻,好久不見了。”他淡然地說道。
“是啊,好久不見。”汐旻也很淡淡的揮揮手,十分淡定地回道。
“三族聯盟,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怎麼了,天使族有什麼事嗎?”
“哦,沒,我……我就路過。”
兩個人如此平靜的對話着,他們恍若形同路人。在一番寒暄之後,便再也沒有話題可以供談資。
汐旻先前醞釀了許久的那些話,此刻卻蕩然無存。
汐旻站在門外,準備離開。她緩緩地合上滑門。兩扇門靠的越來越近,縫隙之間役元和那個陌生女孩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最後被木格門給全部擋住。
然後汐旻原路返回,面無表情,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不知道爲什麼,看到役元在和別的女孩卿卿我我,汐旻心中如同被針紮了一樣。那一刻她的那顆水晶般的心,其實已經破碎。
殿內,役元繼續爲藍衣女孩托起龍騰劍。女孩側頭一問:“哥哥,剛剛那是誰啊?”
“她叫汐旻,是聖天使,天使族的少主。”
“不是啦,我知道她是聖天使。我問的是,在哥哥心中,她是你的誰啊?”
“朋友,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她曾經改變過我。”
“啊?只是朋友嗎?”葭兒嘟囔着嘴,很不開心的發出質疑。“哥哥你看不出來嗎?她喜歡你呀!”
“什麼?”役元驚異。
“咳,哥哥你真是不懂我們女兒家的心思。剛剛汐旻姐姐看你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說喜歡你呀。”
“不聊這些,今天我們不聊這些。十一年了,我們終於見了一面,就不要聊別的了。我繼續帶你看劍吧,你不是吵着要看龍騰劍嗎……”
役元沒有顧忌其他的事情,繼續向藍衣少女介紹龍騰劍。
葭兒也繼續饒有興趣的聽着,她對鑄劍之術,有着天生的極度強烈的興趣。
剛剛的那一切,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原來,今天恰是役元在和他的妹妹重逢的日子。
十一年前,他們兄妹兩跟着天嵐的軍隊出去玩耍。誰曾想意外遇到了魅冥的伏擊,萬千弓箭在瞬間飛了過來。當時二人正值年幼,絲毫不會武功。
役元他第一次面對戰場的弓箭,一下子就呆住了。他站在那兒不知所措,完全被嚇傻。眼看弓箭就要射來,反而是妹妹勇敢的擋在他的身前。妹妹替他受盡萬箭穿心之痛,然後倒地死去。
役元怎麼也想不到,妹妹被世外高人所救。他們兄妹二人自此天涯相隔。
十一年來,葭兒音訊全無。役元一直以爲妹妹早就死去。誰知道妹妹非但沒有沒有死,還被平賢族抓了去。直到三族聯盟,平賢族迫於外界壓力才釋放了她。
十一年匆匆而過,役元成了龍騰劍主,葭兒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一年來兄妹二人苦苦思念,不曾相見。
終於在十一年後的今天,得以相聚。役元激動萬分,這纔有點忽視了汐旻的存在,一味顧着和妹妹的重逢歡聚。
汐旻絲毫不知道這些,她還以爲役元早就心有所屬。她看到役元和別的姑娘如此親密,心中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她拼命想壓抑心中那種酸苦的味道,可是越是壓抑,這種感覺卻越是濃烈,越是想放聲哭出來。
以前,汐旻知道自己對役元是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她以爲是對龍騰劍主的仰慕之情,也是對共患生死的珍貴友情。可是當此刻她看到役元和別的姑娘在一起時,她才清晰的看到自己內心深處的那種感情——那種深深的慕戀之情。
汐旻一個人落寞的在宮殿中漫步,回想起自己這幾天的經歷。爲了逃脫繼位的命運,也爲了見到朝思暮唸的道役元,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韙,又一次私自逃離族城,過着被自己族的軍隊追捕的日子。
她渴了,便飲晨露、喝溪水。她餓了,便摘酸果、擷青草。她放棄一族之皇的尊貴地位不要,寧願要這山水間顛沛流離的生活。
她一個人進入堂文族城,險些遭遇無賴的褻瀆。她忍受着巨大的委屈,沒有地方發泄。她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只是爲了看一眼龍騰劍主。
她看到的是道役元與另一個姑娘卿卿我我!
當一個女孩看到自己喜歡的人與別的姑娘在一起時,心頭如同被無數銀針刺入一般痛苦。而且這種痛苦還無法放聲喊出來,只能藏在內心獨自咀嚼。
汐旻感到雙眸中有一股水流即將奔涌。她仰頭望向陰沉的灰色天空,一滴細細的雨絲砸在她的臉龐上。
她的眼淚退去。她決定當面問役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