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汐旻的名聲就傳遍南方大地。誰都知道天使族的少主以一己之力面對五萬的渡江兵力。之前大家對汐旻私自逃離族城的嘲笑,似乎也已經被淡忘了。汐旻自然是有些開心。
她在第二天中午就又去見了役元,她多少有點急切的想告訴他這件事,炫耀自己的功績。
中午時分,離午膳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她便端着上好的飯菜來到了地牢。得虧汐旻這幾天來送飯,要不然役元連油水都沒得吃。
隔着牢中木樁,汐旻把一碗碗飯菜遞了進去。役元到也一點都不客氣,馬上就開動起來。他一陣狼吞虎嚥。天使族的特色佳餚色香味一應俱全,確實是開胃的很。
汐旻蹲在門外,雙手託着腮幫子。她溫馨的看着役元:“哎呀,你慢點兒,別噎着了。”
役元用衣角一把抹去嘴邊油漬,然後一邊繼續往嘴裡塞,一邊勉強擠出幾個字:“太……太好……太好吃了!”
役元吃的太猛,一下子還真的噎着了。他擡起頭來,用拳頭猛錘自己的後背。
他這才發現汐旻的手臂受了傷。她細細的手臂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紗布白裡透紅,裡面凝固的血漬清晰可見。汐旻的傷看上去不像是小事,彷彿在訴說着傷痕的主人經歷過的危難。
役元意識過來,停下了進食,趕緊湊上前去。他雙手輕輕的牽起汐旻的胳膊。那些美食帶來的快感頃刻不見,反而是一陣關切涌上心頭。
“汐旻,你的傷……?”
“哦,沒事兒。上了點藥就好,早就不疼了。你看。”說完,汐旻大幅的揮了揮手臂,示意這只是小傷。
見她確實自在的揮了兩下,役元便也耿直地以爲這是小傷,也就沒繼續在意。
可他不知道的是,汐旻揮舞那兩下,實際忍受了鑽心的痛苦。被利箭穿透手臂的痛苦,哪裡是一個晚上就可以恢復的。但是汐旻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痛苦的顯露。她一邊強忍住傷口撕裂般的疼痛,一邊假裝擠出溫馨的笑容。
她只是不想讓役元擔心,更不想讓他知道這紗布之下的疤痕。對於這道疤痕,她想瞞着役元——瞞着這個她深深喜歡的人。沒有女子會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身體的傷疤。
役元問道手臂傷的來源,是否是抵禦魅冥時留下的。汐旻便把自己的一切都如實告知了。她說起自己的戰功時,語氣間隱約帶了點開心得意。
她覺得自己也可以像役元一樣,憑藉一己之力逆轉戰局。她覺得自己終於有配得上和他在一起的資格,心底也自然有點小小的欣喜。
役元在聽完整件事情之後,反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既沒有對汐旻表示讚許,也沒有對她表示關切。他只是呆坐着,咬着自己的大拇指。他沉默了許久,思考了許久。
之後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佯攻?……只是佯攻嗎?”
汐旻回答他道:“確實是。而且今天清晨,魅冥對於堂文族的總攻已經開始了。據說,他們連青煙之毒都用了,想要靠毒霧來攻城,真是卑鄙!”
役元還是疑惑不解,像是有點自言自語:“可是無論從哪方面看,天使族都是最好的渡江地點。爲什麼要選擇去堂文族呢?”
“可能就是因爲誰都知道天使族是首選,所以反而纔不選的吧。佯攻這裡把兵力都吸引過來,然後再趁虛而入主攻堂文族。可能魅冥本來是這麼想的吧。”汐旻聳了聳肩。
役元表示理解,也暫時打消了疑慮。“聲東擊西”本就是兵家常用之計,也好在汐旻及時發現。
他也便不再和汐旻探討這些事情。他換了個話題,問道:“誒,汐旻,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被放出去呢?你們族這地牢裡,可是連耗子都不願意呆啊!”
“這個嘛……你放心,我一定會再去勸勸我母親的。”汐旻愧疚的說道。
“誒,算了吧。你還是別去找她了,省的你又被一頓罵。”役元無奈的嘆了口氣。他開了個玩笑安慰道:“再說有你每天陪我來吃飯,也是不錯的事情。”
這時,汐旻忽然有些羞澀的神情。她低下了頭,嘴中欲言又止的,嘴脣微微顫動,想說什麼又不說,猶豫而又羞紅的臉。
良久,她終於很輕聲的問道:“役元……”
“嗯?”
“役元,如果有個姑娘身上留下了傷疤,你……還想要她陪在你身邊嗎?”
這一句問的是那麼輕聲,問的那麼卑微。汐旻羞澀又擔心的心思,全融在了這句話中。
她慎慎的低着頭,不敢直視役元的目光。或許是太害怕得到答案,她在役元回答之前便匆匆跑了出去。
她只是丟下了一句:“我先走了。”然後便頭也不回的跑遠。她低着頭,捂着自己的手臂,快步的往牢外走出,只留給了役元一個背影。如果有人此刻能看到她的臉,那就會會看到汐旻泛淚的雙眸。
役元對着汐旻遠去的背影,還沒有明白她的心思。他完全摸不着頭腦,一臉錯愕。怎麼說的好好的,突然就這麼跑走了?
他搖了搖頭,不解的攤了攤手心。然後他便繼續享用着剩下的飯菜,一口氣把它們掃了個精光。
酒足飯飽,午後也有點困了。他在稻草上直接揚天躺了下去,壓得稻草發出“窸窣”的聲響。
他雙手枕在腦後,翹着二郎腿,悠閒的躺在稻草上。他對着地牢漆黑的天花板發呆着。
他不禁思考起來。事實上,他還是有那麼點疑惑。爲什麼主攻方向是在堂文族,而不是在天使族?
莫非真的就像俗話說的:“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天使族最容易受到攻擊,所以反而就最不容易受到攻擊?
想到這裡,惺忪的睡意襲來。午後溼悶的氣氛本來就很催眠。酒足飯飽之後,役元也湊合着在稻草上打個小盹。
……
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天使族外僅僅集結了五萬的兵力。看來魅冥根本不打算在茵河下游渡江,他們對天使族的進攻只是一次僞裝的佯攻。他們真正的渡江的地點,應該是在相反的茵河上游纔對。
除了天使族以外,最好的渡江位置想必就是上游的玉伏雪山。那是茵河的源頭,那裡終年積雪,河流封凍,渡江根本都不需要船隻。這非常適合百萬之巨的大軍渡江。看來那裡纔是魅冥的主攻方向。
如果不出意外,堂文族一定就是魅冥重點派兵攻打的城池。這份情報太重要,得虧這份情報及時的送了過來。
按照南方聯盟的約定,主攻方向確定之後,其他各族都要派兵支援。大大小小十幾個族城,都開始往堂文族調兵。包括天使族在內,縷寒飛也把全城的主力都派往堂文族,試圖集南方聯盟之全力與魅冥決一死戰。
一時間,南方的大地上到處都是急行軍的部隊。所有軍隊馬不停蹄地趕赴增援,全都向同一個地點集結。
情報是在第一天夜裡送來的。等到了第二天清晨,堂文族內集結的兵力就已經達到150萬之巨。
第二天清晨,天剛微微亮。果然魅冥對堂文族的總攻開始了。
準確的說,他們並沒有派兵攻城,沒有一個兵卒出現。因爲他們不會派兵強攻,他們開始用毒。魅冥自然知道對堂文族城硬碰硬的艱難。所以,他們直接動用了青煙之毒。
青煙之毒,取自吳懷山南的青露草,由青露草烘焙燒製成煙。這算得上是魅冥的獨門絕技,毒煙的使用雖然一直被天下人唾棄,但絕對不失爲攻城掠地的最佳武器。面對堂文族這樣的大族,魅冥又一次啓用這劇毒的青煙。
清晨天剛矇矇亮,涼爽的晨霧還未散去,太陽也剛露出一點點輪廓。
堂文族外升騰起嫋嫋的青煙。 魅冥大軍在城北的城牆外,不斷的燒着青露草的毒素。嫋嫋毒煙越來越濃,乘着北風向南飄去。
魅冥的士卒支起一口口鐵鍋,不停的在鐵鍋裡面燒着青露草。濃綠的青露草在鍋裡受熱翻騰,草葉開始捲曲。青色的汁液滲透而出,繼而升騰起嫋嫋青煙。
這種特有的青煙之毒但凡吸入一點點,就可全身麻痹直至窒息而死。由於青煙的毒性太強,很容易誤傷自己人。畢竟風向的掌控可是老天爺說了算,萬一風向變動,很可能就是朝着自己這邊飄來,毒煙可又不認人。一旦往魅冥自己這邊飄來,他們手中也沒有解藥。這種毒除了蘭苑花外,別無解藥。
由於這青煙之毒太過劇烈,再加上解藥的稀有,所以這種毒魅冥其實也只使用過一次。縱然是最擅長製毒的魅冥族也忌憚於這種毒的威力,只敢在幾年前使用過這麼一次。。
那一次,就是魅冥攻克天嵐城的時候!否則以善於征戰聞名大地的天嵐,又怎麼可能敗給魅冥?否則有六把神劍庇護的天嵐,又怎麼可能敗給魅冥?
三年前,魅冥深知自己遠不是天嵐的對手,便只能以毒攻之。嫋嫋青煙飄過天嵐上空,城中百姓全部吸入毒煙。可怖的青煙,死死扼住人的咽喉,讓人們窒息至死。那一副全城被屠的畫面,一直縈繞在天嵐人的心頭。
三年後,歐陽靖同站上城樓。他面向遠方,看着青煙從城外飄來。三年過去了。當三年前的往事在面前重演時,他久久佇立。那種可怕的記憶,那種滅城的悲傷,那種不共戴天的仇恨,一下子全都衝上心頭。
歐陽靖同看着城外的青煙越來越濃。他緊緊握住絕嘯劍的劍柄,拳上青筋爆滿。
隨後,林行、柯悍、蕭州旭也相繼來到城牆上來。他們並肩站在大師兄的身邊,一同望向飄來的青煙。天嵐的四人並排站立,面對着和三年前同樣的青煙,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他們只是靜靜的看着,看着和當年一模一樣的景象重演。時間彷彿在倒退,倒退到那個他們面臨青煙屠城的時刻。
三年的亡族之仇,此刻在天嵐人心中波濤翻涌。三年前的少年意氣風發,三年後他們已然成長。三年滄桑,亂世變換。
大師兄拔出絕嘯劍。他執劍肅立,憤憤的看着前方,問道:“林行,青露草之毒,可有解法?”
林行皺着眉頭:“有,蘭苑花。可是天下之大,只有花月山谷種有蘭苑花。”
“別無他法嗎?!”
林行微微搖了搖頭:“如果用蘭暮花代替的話,小生只可以抑制兩個時辰的毒性。到了正午陽光又濃,毒性更加容易散開。”
“好,給我兩個時辰。”
大師兄馬上向各位作出了部署。他彷彿早就預料到似的,短暫間便做出了周全準備。毒霧瀰漫,危難當頭。大師兄卻臨危不亂,調動起天嵐的每一個人去迎敵。不得不說,他的領袖氣質在很多關鍵時刻都彌足彰顯。
大師兄要求所有人在毒性發作之前各司其職:林行必須要儘可能延緩毒性;柯悍去探明有多少來兵進犯;蕭州旭護送葭兒出城,將龍騰劍送到役元的手中。大師兄他自己則去勸說上官暮棄城後撤。
四把神劍各居其位:絕嘯劍統領大局,木迭劍醫者仁心,狂瀑劍眼觀六路,風殤劍秘密出城。
天嵐劍主第二次面對毒煙攻城,顯得更加臨危不亂。他們有條不紊的應對危局,成爲整個南方守軍的支柱。他們決不能讓天嵐城的悲劇,重演在如今的堂文族身上。
歐陽靖同這邊,一直在勸說上官暮棄城後撤。可是族皇斷然回絕,就和三年前的天嵐族皇一樣,都選擇堅決不棄城。又有哪個族皇能夠下令丟棄祖祖輩輩的族城呢?
柯悍這邊,一直想探明魅冥的來兵數量。可是他穿不過毒霧,無法看到毒霧後的敵軍兵力。他一直探不清毒煙的掩護下到底有多少兵力來犯。
林行這邊,他躲在房間裡,把所有的醫書古籍翻了個遍。還是沒有奇蹟發生,除了蘭苑花,再也沒有能徹底剋制毒性的東西。
蕭州旭這邊,從城的南面秘密出城。他帶着葭兒御劍飛走,向下遊的天使族飛去。他們要儘快的把龍騰劍送到役元的手中。
堂文族內集結着150萬的大軍,除了自身的軍隊外,大部分是得到情報之後從南方十幾個族城中調過來的。本來堂文族就人口稠密,忽然再調來那麼多軍隊,城中就更加擁擠。
擁擠的人口最害怕的便是毒。毒一傳十十傳百,瘋狂的輻射擴散開來。
儘管按照林行的吩咐,已經在城中燃起了蘭暮花。但是蘭暮花畢竟只是一個替代品,它剋制毒性最多不會超過兩個時辰。也就是說等到正午太陽濃烈之時,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抵擋青煙之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青煙一點一點向城頭飄來。
所有人都緊張的忙碌着。
蘭色煙霧遇到青色毒煙,便會相互剋制。青煙爲毒,蘭煙爲藥。城內的人們貪婪的吸吮着蘭暮花的蘭色煙霧。但蘭暮花只不過是蘭苑花的替代品,藥性完全沒有蘭苑花那麼強烈,只能勉強維持一會對抗青煙。
整個城內的上空,飄蕩着青煙和蘭煙。青煙和蘭煙相互融合,相互夾雜,一時間天空被青蘭兩色渲染。此時的天空就好像一副水粉畫一般,青蘭兩色隱約透明,相互交融。
輕風一吹,青蘭兩色便暈染開去。就好像是宣紙上滴了滴水珠,水粉畫的顏料都擴散開來一般。
可是城中的蘭暮花越燒越少,蘭煙的濃度也越來越低。沒有了蘭暮花的剋制,青煙開始肆虐開來。一些體質虛弱的百姓,已經開始有中毒窒息的跡象。
相繼有人倒了下去。士兵們把中毒的人都搬到了一個簡易的帳篷裡,然後與外界隔離開來,防止毒性再度擴散。
帳篷中那先最先倒下的人,大多都是年邁的老叟老嫗,也有不少稚嫩的孩子。他們最先受不了毒煙的薰染,身體陷入模糊的昏厥狀態。
林行在這些倒地的病人之間走來走去,他焦急不堪但又毫無辦法。他已經把所有的醫術都翻遍,哪怕是把書翻爛了,也找不到其他解毒的辦法。
林行在帳篷裡照看病人。他走到一個小女孩的身邊,蹲下來給他把脈。這是一個稚嫩的小女孩,看上去最多七八歲的樣子。青煙之毒已經深入她的血脈,她恐怕是沒有辦法繼續活下去。
女孩皮膚上的經脈已經發黑。她呼吸的時候,喉嚨發出可怕的“哼哧哼哧”的嘶啞聲。她不斷的咳嗽着,咳起來就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樣。
林行爲她把完脈,知道這個孩子已經無力迴天。他無奈的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準備給下一個病人把脈。
這時,女孩的手忽然抓住了林行的衣角。她的嘴脣顫動着,好像是要說些什麼。
林行又重新蹲了下來,貼近了她的嘴脣,仔細的聽她說話。
女孩用盡全身的力氣,終於在嘴邊極其輕微的說道:“大哥哥……救我……我不想死……”
林行握住了女孩的手,安慰道:“別怕。哥哥陪着你,你會沒事的。”
“大哥哥……我知道你……是很厲害的醫仙。咳咳……你一定會救我的…對不對?……”女孩天真的問道。說出這句話後,她似乎已經用光所有的力氣。
女孩稚嫩的語氣和天真的神情,彷彿一把刀插在林行的胸口。林行把女孩的手放進被子裡,爲她輕輕蓋上被子。
此刻的林行心如刀絞。女孩說的對,他是木迭劍主,自詡是“天下第一神醫”。但現在他什麼也做不了。他明知道只要一朵蘭苑花就可以救回這個女孩,可是他就是找不到這救命的蘭苑花。
作爲一個醫者,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看着別人死去卻無能爲力。
青煙越來越濃,已經籠罩在整個城池上空。魅冥的青露草似乎燒不完似的,一直在增大青煙的濃度,但是堂文族的蘭暮花卻越來越少,蘭煙也越來越稀。
已經開始有成年的男子倒下。再這樣下去,全城被屠不過是早晚的事。當年天嵐的慘狀,果然還是會再一次的重演。
這一天,整個大地的焦點都在堂文族。南北對峙了三年的局面,或許在今天得到改變。是魅冥族揮師南下,渡過茵河收割南方大大小小十幾個族城?還是堂文族絕地反擊,成功把侵略者的鐵蹄擋在北方?
大地上的南北決戰,把所有人的目光牢牢鎖在了堂文。這一天是七月十五,各個族城的史官們都已經準備好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