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降,紫柳城的太白居只剩下幾個正在打掃大廳的夥計還在忙碌着。
掌櫃的朱亭正手握一盞紫砂茶壺,安閒地躺在心愛的紫藤竹椅上。
斜眼一瞥,櫃檯內整齊排列的金銀元寶透射而出的一絲光霞直接落入朱亭眼中。
朱亭很是滿意地微泯了口茶,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一翹,打算閉上雙眼小憩片刻。
驀地,一道瘦小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然後緩步走到一張乾淨的桌案後,慢慢地坐了下來。
朱亭眼角一張,待看清來人之後,立時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從藤椅上站起,微一猶豫之下,緩步來到來人面前,微微一躬身道:“客官,本店快打烊了,不如換個地方?”
話音未落,朱亭立時壓低了聲音,道:“大人,你怎麼來了?大廳太過招搖,還是……”
來者自然便是逛了一天紫柳城的蕭隱。
只是蕭隱的突然出現,實在有些令朱亭措手不及。
蕭隱彷彿對朱亭的話語完全沒有聽見一般,只是搖手道:“掌櫃的。沒事,我不嫌棄。今兒在外面逛了一天,有些累了,想在你們這打個尖兒,歇歇腳,趕緊上你們店裡最好的酒菜,菜,賞錢加倍。”
末了,蕭隱看了朱亭一眼,補充道:“一定要最好的。”
朱亭一怔。
蕭隱說完,雙目一眯,刷地一展手中摺扇,開始悠哉悠哉地扇了起來,一副翩翩公子做派,完全沒有再理會朱亭,就跟從來不認識朱亭一般。
朱亭呆立了片刻,只得一點頭道:“好,公子稍候。”
旋即,朱亭朝着一個夥計一招手道:“快!吩咐廚房,上最好的。”
夥計領命而去,朱亭不便繼續站在蕭隱身旁,也退了下去。
朱亭來到櫃檯後,打開賬簿,開始撥弄起了算盤,看樣子似乎準備開始算賬,然而眼角的餘光卻始終沒敢離開蕭隱片刻。
而大廳內所有夥計依舊手腳不停,繼續幹着手裡的活,似乎對蕭隱這位突然到來的客人並不感興趣。
只是,朱亭卻很清楚,自己方纔離開蕭隱座位時,左右掃視的兩道目光已經通知到了店內所有活着的人。
此時此刻,所有人看似各自忙碌,實則眼角的餘光和注意力都早已經全都集中在了蕭隱身上。
再看蕭隱卻彷彿對這一切都沒有感知一般,只是悠閒地品着桌上的香茶,雙目微閉,摺扇輕搖,很是愜意。
沉沉夜色下,除了門口兩棵紫柳偶爾徐徐飄動柳葉枝條之外,整個太白居大廳一時間顯得有些過於安靜,甚至帶有一絲不安的壓抑。
終於,一聲清脆的堂喝打破了店內略顯詭異的安靜。
“來啦!”
一個肩搭白布的堂倌夥計,單手託着一個大托盤,步履輕盈地從後堂飛奔而出。
“油爆大蝦,一品熊掌,清燉蟹粉,冰糖蓮藕,外加一壺五十年的一品清汾。”
堂倌嘴皮子極其麻利地將菜品一一報出,並飛快地整齊擺放在了蕭隱桌案上,隨後滿臉堆笑道:“客官慢用,還有什麼吩咐,請儘管招呼。”
蕭隱看着滿桌菜色,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甩手,一錠沉甸甸的銀子穩穩落在了堂倌懷中。堂倌緊握銀錠,喜笑顏開地連聲謝道:“謝客官!謝客官!”
說着,堂倌揣着銀子,飛快地回到了櫃檯,將銀子交給了朱亭。
只是,二人交接銀錠之時,眼光也隨之交換了一下。
朱亭面色不變地點了點頭,隨後朝着堂倌微微使了個眼色。
堂倌飛快了退了下去。
而大廳之內,已然響起了蕭隱的讚歎之聲:“不錯不錯!葷素皆有,色香俱全,有點意思。”
輕嚐了幾口之後,蕭隱不禁搖頭晃腦道:“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此時雖非春日,此地也非京城,不過有這夏夜的滿城紫柳在側,小酌一番倒也別有風味。”
說罷,蕭隱一收摺扇,開始吃喝起來。
朱亭手中算盤撥弄不停,眼角餘光卻將蕭隱一切舉止盡收入內。只是,除了微皺雙眉之外,朱亭卻依舊什麼也做不了。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渾身髒兮兮的白髮乞丐,左手捧着個破碗,右手拄着柺杖,大聲唱着蓮花落突然出現在了太白居門口。
“城東到城西,南城到北城。
老爺太太用了膳,能否賞來兩口飯?
殘羹剩飯不嫌多,好酒好肉不嫌少。
誒!誒!誒!不~嫌~少!”
荒腔走板的沙啞唱腔直接打破了太白居客廳的寧靜,所有人的目光立時被吸引了過去。
待看清來者不過是個要飯的乞丐後,朱亭面色微微一鬆,隨即繼續低頭開始算帳起來。
一名夥計立時極有默契地快步來到門口,朝着白髮乞丐大聲呵斥着驅趕起來。
不料這白髮乞丐卻像牛皮糖一般,賴在了店門口,伸着破碗,大聲嚷嚷着跟夥計糾纏了起來。
蕭隱靜靜地看着店門口這一幕,突然開口道:“誒!好了,別鬧了,請他進來。”
夥計一怔,回身道:“公子,這要飯的太髒了,放進來影響我們做生意。”
蕭隱淡淡道:“這都什麼時辰了,哪還有什麼生意?讓他進來,陪我喝兩杯,賞錢少不了你的。”
說罷,蕭隱單手一拋,又是一錠銀子飛入夥計手中。
掂量着手裡白花花的銀子,夥計眼珠一轉,目光微微看向還在算帳的朱亭。
可惜,此刻的朱亭似乎對門外發生的一切毫無反應,依舊在認真地抄寫着賬簿上的數字。
夥計面色頓時一變,堆起笑容,朝着白髮乞丐一指蕭隱道:“成。既然有這位公子做主,算你這老傢伙撞大運了。請吧。”
說着,夥計將白髮乞丐讓了進來。
白髮乞丐嘿嘿一笑,撓了撓滿頭枯草樣的亂髮,邁步來到蕭隱身邊,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
白髮乞丐方一坐下,便立刻被桌上精美的吃食吸引。
瞪大了眼睛的白髮乞丐眨巴了幾下眼睛,鼻子嗅了幾下,連問都沒問蕭隱一聲,便伸出那沾滿污穢的手直接抓起了一隻熊掌,咯吱咯吱大嚼了起來。
聽着吧唧吧唧的咂嘴聲音,蕭隱面露微笑地看着對面的白髮乞丐,一語不發,彷彿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物。
三口兩口下去,白髮乞丐便將熊掌吞嚥下肚,舔了舔髒手上的油膩之後,白髮乞丐嘿嘿一笑地又向飯桌伸出了手。
不消片刻,桌上所有酒菜猶如被風捲殘雲般被乞丐一掃而光。
而對面的蕭隱,則猶如透明般根本不在乞丐的眼中。
看着乞丐摸着肚皮,打着飽嗝,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蕭隱微微一笑道:“好吃麼?”
乞丐咧嘴一笑,點點頭。
蕭隱繼續微笑問道:“吃飽了麼?”
乞丐伸出一根小指,剔着牙,眉梢一挑,目光微閃道:“還行。”
蕭隱輕哦了一聲問道:“要不要再叫點?”
乞丐咂了咂嘴,意猶未盡道:“飯菜是不用了,要是能再來幾個賞錢就好了。”
蕭隱微微一笑道:“賞錢不是沒有,就怕你拿不走。”
乞丐打了個飽嗝,眯縫着眼睛,斜瞥了一眼蕭隱:“老叫花子走南闖北,還沒有拿不走的賞錢。”
蕭隱伸手一拽,腰間一枚紋有天地風雲的雪白玉牌落在掌中,然後被緩緩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