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猜到，但是蕭隱依舊有些不敢相信，江湖上最爲神秘的天機樓樓主竟是這般平平無奇的模樣。
一襲洗得有些發白的藍布袍子，一張蒼老如枯樹皮般的臉龐，頭上隨隨便便挽了個髮髻，當中插了根木簪子。
這分明就是一個落魄多年的老秀才。
二人平靜地對視了半天，誰也沒有說話。
氣氛似乎有些奇怪。
終於，東方莫語開口道：“小友打算就這麼盯着老頭子看下去麼？”
蕭隱道：“前輩見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天機樓樓主，難免有些失態。”
東方莫語道：“小友此言未免有些擡舉老頭子了。”
蕭隱道：“哦？”
東方莫語道：“以小友的見識和經歷，天機樓三個字只怕還算不得什麼。更何況，聽聞小友以一己之人周旋遊走與羅剎教、冥府、天麒衛、大周、大金等多方勢力之間，尚遊刃有餘，呵呵……這等心智和手段，只怕普天之下，還找不出第二個人。老頭子自問在小友這個年紀，是沒有這個本事的。”
蕭隱沉默了片刻，道：“果然如此。”
東方莫語饒有興趣道：“什麼？”
蕭隱道：“看來晚輩的所有事情，天機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東方莫語呵呵一笑道：“略知一二。”
蕭隱道：“能夠看出晚輩遊走這般諸多勢力之間，這已經說明，護送九龍棺，雪淵城大亂之事，已經全部被天機樓探知，而且，其中之細節，只怕也是一清二楚。天機樓果然不愧是中土大陸最神秘的組織。”
東方莫語道：“得小友金口一讚，天機樓幸甚榮焉。”
蕭隱看着東方莫語，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敢問晚輩此番入紫柳城，營救謙謙等人之事，是否早已在天機樓的安排之下？”
東方莫語目光微微一閃，道：“依小友看呢？”
蕭隱沒有回答，反而繼續問道：“悟空空是否是天機樓刻意安插在羅剎教的棋子？”
東方莫語雙目陡然一亮，目光中流出一絲讚許之色道：“了不起，一眼就能看穿老夫此舉之意。跟悟空空相處不到一日，而且還經歷了此人的‘背叛’，判斷力居然還可以不受影響，能夠在最短時間內看穿重重表象，直透事物本質，不愧是‘謀算無雙’的蕭隱。”
東方莫語微微一頓，繼續道：“看來你應該有很多發現，都說出來吧，讓老頭子好好聽聽。”
蕭隱繼續追問道：“紫柳城的天麒衛秘密據點，太白居以及它的掌櫃朱亭，是否已經屬於天機樓了？”
東方莫語目光再次一亮，道：“有意思，你怎麼會這般認爲？”
蕭隱道：“當日我僞裝進入紫柳城之後，按照公孫慕白來時的指引，直接找上了此地的天麒衛秘密據點太白居，用天麒令直接亮明瞭身份，算是順利和本地的天麒衛匯合了。但是回想起當日壽陽城的舊事，我有些不放心。紫柳城地處北境邊塞，路途遙遠，與天麒衛總部聯繫不算密切，如此一個消息相對閉塞的古城，要說在如今的勢態之下會一點事情都沒有，我是有些懷疑的。況且，謙謙他們的蹤跡居然會出現在這裡，這就大大增加了我對這座城池的懷疑。以我的經驗，這座城池的背後應該早已經發生了些事情。”
東方莫語輕撫掌道：“敏銳的嗅覺，很好。”
蕭隱繼續道：“果然，跟太白居的掌櫃朱亭打了一番交道下來，我立刻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東方莫語道：“什麼問題？”
蕭隱道：“按照朱亭所述，之前，謙謙他們出現之時，已經引起了本地天麒衛的注意，朱亭派出人手，卻遭橫死，朱亭卻就此坐視，沒有繼續追查下去，這實在不像是天麒衛的作風。”
東方莫語沒有說話。
蕭隱繼續道：“朱亭就這般坐視下去，然後一直等到了我的到來。要知道，紫柳城多年沒有和總部傳遞消息，如今突然憑空冒了出來，而且消息還是我一直想要的，給我的感覺就是，好像他刻意把謙謙等人在此城出現的事情反饋給了上頭，然後就專門在這裡等我一樣。這未免有些太巧了。”
東方莫語道：“繼續。”
蕭隱道：“想到這一點，我就立刻對朱亭產生了懷疑，所以我表面上心急如焚，想要直接前往詭林救人，其實暗地裡已經把消息傳遞給了我身邊的四個侍從，要他們暗中監視太白居。果然，我走之後，她們就立刻發現了太白居有些異動，有人立刻從太白居中秘密潛出。後來，我從詭林返回之後，也同樣發現了在我四周出現了監視之人，只是未免打草驚蛇，我們沒有妄動，但是這樣一來，已經坐實了太白居的問題。”
東方莫語道：“那你接下來故意亮出天機令又是什麼意思？”
蕭隱道：“沒有什麼意思，我當時也確實是一心想要救謙謙他們，但是苦於沒有辦法破除詭林，苦思冥想之下，無意中想到了謙謙送給我的天機令，我當時就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也許可以求助天機樓。畢竟天機樓和天麒衛一樣，神秘莫測，組織遍佈天下，這紫柳城也許會有天機屋存在，於是，我大膽地亮出了天機令。很顯然，後面的事情直接告訴了我，我的猜測是對的，天機樓在此地絕對有人，而且似乎早有準備，不然不會有晚上太白居的那一齣戲。更重要的是，悟空空假扮的乞丐在太白居的那一出，直接讓我確定了太白居和朱亭是有問題的。”
東方莫語道：“怎麼？”
蕭隱道：“太白居明知我身份，卻眼睜睜地看着我和悟空空假扮的乞丐爭鬥，沒有做出絲毫反應，就像是在看戲一樣，看我和悟空空在演戲。這一點，我只能說，朱亭未免太不合格了。”
東方莫語道：“所以，你在那個時候，已經確定了太白居和朱亭的身份。”
蕭隱道：“是的，我那時候就已經確定，整個太白居已經落入了天機樓的手裡。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對天機樓在整件事情上的看法有了轉變。”
東方莫語道：“什麼轉變？”
蕭隱道：“此次營救謙謙，天機樓的態度似乎有些不清不楚。明明已經知曉了一切，明明有了明確的破除詭林的手段，爲何還一拖再拖，遲遲不去營救。我絕不相信，悟空空所說，東方莫語身爲謙謙的父親，關心過重，亂了心神，導致不敢妄動。這等笑話，也只能去騙騙三歲小孩子。天機樓創立至今數百年，名震江湖，在如今的樓主東方莫語手中可謂達至巔峰之境，聽聞東方莫語本人不僅修爲早達真極之境，而且醫卜星相，五行術數，詩詞曲賦幾乎無一不精，是絕對的天才中的天才，數十年前東方樓主創立的天地三榜更是直接震撼天下。這樣的一個人，會因爲獨子被擒而心神大亂，不敢營救，這話，實在太沒有說服力了。”
蕭隱微微一頓道：“後來，悟空空雖然突然反水，將我等騙入廟中，導致我們落入羅剎教陷阱，但是仔細一想便會發現，悟空空這麼做看似是在一步步誘導我們掉入陷阱，但是實際上何嘗又不是一步步讓我接近謙謙之所在呢？”
東方莫語一笑道：“很好。”
蕭隱道：“所以把整件事情梳理一番，我突然得出了一個有些大膽的想法。”
東方莫語道：“說。”
蕭隱道：“天機樓不是不想救謙謙，而是一定要讓我來救，而且，天機樓可能掌握了足夠的信息，知道謙謙不會有事。所以，刻意在紫柳城和雲淵山脈安排好了一切，安心等我前來。”
東方莫語再次一撫掌道：“精彩！果然精彩！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雖然小友的過往經歷老頭子確實知道得一清二楚，然則終究只是聽說而已，所謂眼見爲實，耳聽爲虛，老頭子心裡還是有些懷疑的。這一次，算是親眼真正見識到了，何爲‘謀算無雙’。老頭子無話可說，心悅誠服。”
蕭隱道：“一切不過是順理猜測，真正的背後真相，還請前輩直言相告。晚輩相信，前輩此次突然出現，應該不是隻爲了聽我推算這些東西吧？”
東方莫語沉默了片刻，點點頭道：“不錯，自創立天地三榜之後，老頭子就沒有再過問過江湖之事，更沒有出過天機樓半步。如今不得已，只得親自出樓，走上這一遭了。”
蕭隱目光一凝道：“什麼事情值得前輩親自出關？”
東方莫語面色突然一肅，盯着蕭隱良久，一字一頓道：“因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