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紅,夜半,又飄起了雪花。
雁丘負手站在窗前,腦中飛快的過着前世那些歷史中的人物。
有人輕衣緩步從月影紗屏風後繞出來,燭光將他的身影拉的極長。
“爲何要這樣着急減弱同盟會的勢力,其實憑藉顧南風與楊先生的關係大可不會到此地步。”
鳳蕭將手中的暖黃色的披風給她披上,便站在了她身後。
雁丘道“我知道,但朝中之事,誰也說不準,與其事到臨頭被人逼迫,不如未雨綢繆另擇出路,我想師傅他大概是不想寒了這些從龍之臣的心,方纔一走了之吧。這個死老頭子,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推給我!真是豈有此理。”
“我定要想個法子報了些仇。”她咬牙切齒道。
原來今日午後雁丘小五呆呆的拿着一封信遞給她,並說這是尺素先生留下的,讓過了午後再給她看。
雁丘拿出信來一瞧登時氣歪了鼻子。
只見那死老頭子先是得意洋洋的將他自己誇讚一番,說什麼自己這般明智的舉動保全了他這個創始人的一代英名,不會留下自斷雙臂的罵名,然後又開始拍她的馬屁,說定然知道這個得了他真傳的徒弟會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也會把握分寸的情況下既保存了實力,又不會引起帝王懷疑雲雲……
雁丘將那一封被她捏的稀巴爛的信遞給他看,咒罵道“死老頭子,好人都讓他做盡了,壞人讓我來,奶奶個熊的……”
殿下饒有興致的拿起那封皺巴的像極了某處手紙的信,邊看邊稱讚“先生這字寫的越來越有先晉時期的風采了。不過他既然提及了創始人,其實你完全可以順路再讓他當個終結者!”
雁丘來了興致便問道“哦,此話怎麼講?”
鳳簫笑笑,緩緩坐下指指信上那三個大字。
雁丘立刻會意,不懷好意的笑道“奸詐啊奸詐。”
“承讓啊承認!”
於是次日清晨,雁丘通過最近往北燕皇宮裡跑的很勤快的納蘭小公主傳遞給顧南風一個消息,今日午時請求進宮商議一件事情。
於是沒過多久就來了內侍恭敬的候着,爲她指路。
雁丘也不客氣,直接跟着進了宮。
一個時辰之後,某人得意洋洋的從宮裡出來,手中拿着一份黃絹。
當夜,一個消息宛如晴天霹靂一般從同盟會中傳來。
許多人爲此茫然不已,這句話原是出自新盟主之口,原話是這樣的“爲了有同盟會有更好的發展,爲了同盟會有更好的前途,爲了實現全世界經濟交流無障礙,爲了實現和平相處互利共贏開創改革的新局面,第二任盟主決定,將同盟會,更名爲——大同會,寓意天下大同!今日此刻聽到這句話起便生效。若有不服者可以來單挑!”
一句牛叉哄哄的來單挑,幾個本來還有些意見的元老級人物氣焰便滅了下去,誰都知道新盟主是老盟主的嫡傳弟子,現在來說甚至比老盟主還厲害了幾分,這些人加起來,說不定能打得過她,但是爲了一個名字而已,若真是去單挑豈非有些掉價了……
雁姑娘得意洋洋的拿着手中的黃絹,那是她找顧南風求來的聖旨,雖然不知道這傢伙爲何這麼容易便答應了她的要求,但還是有些感激的,畢竟北燕百分之六十的生意被她拿在了手中,雖然這些錢有百分之八十的是用在北燕,但好歹也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在呢,有關係就是好啊!
她這幾次有空,結合以前所學習的古代農耕經濟,列了幾條她自己認爲很有促進時代發展的建議並將之傳抄於大同會之中。
另外修改了一些條例,制定了一些規則,整飭了一下隊伍,這一忙還有幾天便要過年了。
這一天,雁丘巡視完大同會在洛城裡建的善堂與學堂之後回來,便見院子裡的僕人已開始張羅着打掃衛生掛紅燈了。
這處院子,依然是她剛來洛城任飛凰營副都統的時候的住所。
當時被陳懷鏡下令包圍,逃出去後,又回到了這裡,後來顧南風念在她助他兵不血刃的拿下洛城,除卻給了她爵位,還將這處院子賜給了她做爲永久性產權。
雁丘笑着環視一圈,當時來時,這裡花紅柳綠,如今已是冰雪覆蓋,仍有梅花暗香。
她一進門便見鳳簫正坐在窗下,見她進來溫暖一笑,起身道“回來了。”
燭影搖曳生姿,昏黃的燭火之下,那人的眉目愈發俊美,像是蒼山曉月之下那株傲世獨立的青松。
雁丘笑道“怎麼還沒睡。”
她說這句話時,已行至案几上,給他斟了杯茶,銅爐之上茶水冒着白汽。
“等你呢。”
雁丘微微一笑,只覺得此刻無比心安,像是歸家的遊子于歸途之中看到了那點母親爲他而燃起的燭火。
他將書卷放下,輕輕攔她入懷,只覺得肩膀有些消瘦,不悅道“怎麼又瘦了呢?從明天起不許再早出晚歸。”
雁丘只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一縷青絲垂到她耳際,被她順手繞在指間。
他的髮絲質地極好,像是上等的綢緞光澤,很是柔軟。
“你頭髮怎麼這麼好,吃什麼長的。”
她拿起一縷放下鼻息之間輕嗅,又像孩子一樣,對着燭火看了看。
鳳簫嗤笑一聲,被她的孩子氣逗笑“這個應該是隨我母妃吧,她的頭髮就很好。”
雁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拿起自己的一縷頭髮想比之下自己的髮絲顯得暗淡了許多,還有一點泛黃。
她趕忙將頭髮放下以免得自己自慚形愧。
“等忙完這一陣,跟我去封地瞧瞧吧,正好順路家。你也近兩個月沒回西樑了,還有許多政務要處理。”
鳳簫寵溺的拍怕她的腦袋道“嗯,難爲雁盟主知道在下還有許多政務要處理啊?”
雁丘翻着白眼,心想廢話,你那三天一小疊,五天一大摞的文書,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馬,浪費了多少人力,俺怎麼能沒看見呢。
“那明天走如何?”
鳳簫一驚,攔着她腰間的手指輕輕一顫抖,今日他收到西樑傳來的信,西樑文武百官對他這種許久不出現的行爲已多有不滿,而西樑老皇近日已有康復的徵兆,前幾日竟然偷偷召喚了太子入晉陽宮……
諸般跡象都不容得他再耽擱下去。
只是還有許多不放心,塔爾那批神秘人不知何時會出現在她身邊,而他們的目的如何?到現在還沒有查清楚,北燕異國他鄉,他如何能放心將她自己一人置身險地。
原以爲這些隱忍這些擔憂只有他一人承受,不曾想她竟然全數看在眼裡……
雁丘見他有些愣神,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喂,我回去幫你把你那太子大哥給宰了,你老子就沒有其他想法了,省得一個定時炸彈在那裡,不知什麼時候爆炸一下,朝中有誰不聽話的,我安排個人暴揍他一頓……放心,姐現在算是半個土匪頭子,沒人能拿什麼禮教的東西來威脅我……哈哈。”
鳳簫見她笑得極其得意,只覺得心底有一陣暗流在緩緩涌動,他原以爲,原以爲這些壓力,這些負擔只有自己一個人承受,這些苦痛,這些傷痕也只能自己一個人扛着。
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的付出要得到相應的回報,就像從來不會要求她做她不喜歡的事情一般。
因爲那一次的失去,已讓他徹底看清楚自己的內心。
看清楚這個人早已深深紮根在自己心底,生於肌骨融於血肉,那些纏綿有愛意早已化做一隻巨大的手,推動他不得不跟隨着自己的內心前進。
就像是他從未祈求過將她束縛在身邊一樣。
這樣的女子天生便會發光發熱,她屬於自由,屬於天空,倘若折斷她的翅膀那纔是要永遠失去他,所以他寧願這樣奔波,放下他的身份,放下他的驕傲,只爲守護她的安危。 而今日這個女子,用一種看似玩笑的方式向自己表明了她的想法,她的體量,原來她一直都懂。
鳳簫緊緊將她攔在懷裡,失神的望着那盞搖曳的燭火“好,那我去給你做壓寨相公吧。”
“噗嗤”某人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沒想到,你說起冷笑話來也是一把好手啊。什麼壓寨相公,我只聽過壓寨夫人,哈哈……”
淡粉色的霞影紗下,倒映着兩人相擁而立的影子。
而彼時的皇宮,御書房之後的一處臨水軒榭裡。
一排倒懸的宮燈之下,一人迎風立在檐廊之下,他略顯得蒼白的神色裡,帶着一股冰山融雪的微涼,更像是天山之頂堆積着千年不化的堆雪。
他手裡拿着一塊上等的羊脂白玉,緩緩摩挲着上面的字跡。
片刻,他緩緩低頭笑了笑,蒼白的臉頰之上浮起淡淡的粉。
那粉色像是早春之初盛開杏花,轉而即逝。
有人緩緩上前,立於他身後,躬身道“陛下。”
顧南風收斂了笑意,長舒一聲卻不轉身,仍舊背對着那人道“她確定要走了嗎?”
身後那人點頭道“是的,今日她將同盟會的名字改成了大同會,想來明日便要啓程離開了。”
他說完之後,顧南風久久久無聲。
他仍背對着陰影裡的那人,彷彿並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
雙手不自覺得握緊手中那塊羊脂玉的印章。
許久之後,他動了動,彷彿一瞬間老了十載光陰一般“走吧,這裡原本就不是她的家,我又……”
身後那人略有不忍,上前一步道“陛下,您是一國之主,而盟主現在又在我北燕的國土之上,倘若您一定要留下她……”
顧南風揮手製止了那人的話“葉將軍,您失言了。”
來此正是葉暨,他低低嘆了一聲,眼前這個十八歲的少年,已長成了,當年是他親手送他到了西樑,那時他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那麼柔軟嬌小脆弱。
那是他北燕的傳承。
葉暨退後一步拱手道“臣知罪。”
顧南風緩緩轉身,蒼白的神色,宛若秋風寒江上的蘆葦。
“七殿下如此高傲的人尚且爲她千里奔波,而我又何得何能讓她心甘情願的留下。”
葉暨想起那個初見時便驚爲天人的男子,雖然從某些渠道里得知一些關於這兩人的消息,但還不清楚鳳簫來此的真正目的爲何?
他不再多言,怕讓這位新任敏感的帝王難過。
許久,顧南風道“與東渝國的聯姻國書都擬好了嗎?”
葉暨緩緩點頭,想進剛入御書房裡,見內侍正拿着寫好的國書準備蓋印,便想起了最近幾日常常往宮中跑的那個伶俐的女孩。
他默默的嘆了一聲,看了一眼面前這個單薄的孩子。
人啊,一旦走上了這個位置,很多東西都無法自由選擇,婚姻如是,愛情如此,所謂的身不由已,也不過如此。
“末將剛進來時,見內侍已寫好了。”
顧南風不可置否的點點頭,他背過身去淒涼一笑,想着初見那日,那女子在淡然自若,巧笑嫣然的樣子,淒涼一笑。
有些事情,晚了一步,便是晚了一生。
我所能做的,不過是看着你越走越遠的背影。
他微微轉頭“明日,你去代朕送送她們吧。”
葉暨有些傷感的點點頭“是”
……
北燕同德元年
臨近新年,洛城上下的氛圍變得異常歡愉,這種歡快甚至連守城門的幾個小卒子都能感受,他們早早的開了城門,將城門內外的打掃的極其乾淨整潔。
天剛亮,一輛普通的馬車,緩緩駛出東華門,在經過守城盤查時,駕馬而行的黝黑少年,隨便掏出一塊通關文諜遞給那守城看。
那守城官兵見那一個紅彤彤的大印時,驚的說不出話來,同德天寶,四個大字,是開年第一例文諜。
昨日剛剛接到的消息,天享年號廢除,自今日起廢除以住的通關文諜詔書,全部改成同德天寶的簽章。
沒想到今日第一個出城的馬車就給他遇見了。
話說昨日得到了上級的指示,若有人持着此簽章過關時,一定要及時通報。
於是這守城一邊忙着讓其他人放行,一邊着人飛快的去通知上級。
雁丘坐在馬車之上,優哉遊哉的喝着茶,一邊將裡面的點心遞出去給駕車的小五,哦,應該叫吳起小將軍一塊。
被人家無聲拒絕之後,也不沮喪,高高興興的塞自己嘴裡。
笑罵道“你這死孩子,不就是沒來得及讓你和你師傅告別嗎?他才教你多久,老孃可是救過人的命。”
簾外無聲。
某人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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