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與太極宮毗鄰,有一條可以直通武德殿的通道,來往之間方便快捷,但這個時候李承乾萬萬不敢走這條路,即使眼下李二陛下暈厥病重,亦不可如此權宜,動輒要揹負“謀逆”之罪。
只能帶着房俊以及東宮屬官自正門而出,沿着長街奔赴太極宮承天門……
李崇真自去城外設法通知駐紮於昆明池畔的東宮六率,李承乾則帶着房俊、于志寧、陸德明等人來到承天門下,至此才發現門前廣場之上已經車馬琳琳、人滿爲患。
一隊隊禁軍以及“百騎司”精銳將承天門團團圍住,刀出鞘、箭上弦,頂盔摜甲、殺氣騰騰。
見到太子一行抵達,圍攏於承天門前的人羣紛紛散開讓出一條通道,目送太子行至承天門下。
李君羨快步迎上前:“末將參見殿下。”
李承乾面色急迫,顧不得敘禮,急聲問道:“父皇情形如何?”
李君羨道:“末將不知,還請殿下入宮親自探望。”
李承乾再不多說,擡腳快步進入宮門,直奔武德殿而去,于志寧、陸德明緊隨其後。
房俊則拉住李君羨,回頭看了一眼承天門外的人羣,蹙眉道:“這些文武官員怎麼回事?”
一國君主康健與否,牽扯的是朝堂上下無數人的前程、命運,更攸關江山社稷之安穩。故而除非情況明朗,亦或者無可隱瞞,纔會向外界透露實情,似眼下這種李二陛下生死未卜、情形未知,斷不可向外透露分毫。
此前李二陛下曾暈厥一次,亦是消息早早泄露使得朝野盡知、人心惶惶,如今又是如此,難不成偌大的太極宮當真處處漏風?
李君羨無奈嘆息,看了看四周,而後低聲道:“陛下暈厥之後,末將即刻入宮封鎖各處宮門、嚴禁宮人出入,第一時間向河間郡王報訊,然後想要等着太醫診治之後做出診斷再行決策,熟料太醫尚未診斷完畢,晉王殿下居然已經與河間郡王一同抵達承天門下……再後來,諸多朝廷官員便蜂擁而至。”
“百騎司”所承擔的便是類似於“國家安全”以及“帝王安全”之類的職責,權勢龐大、實力雄厚,當真想要追根溯源挖出消息如何泄露,其實不難,那麼多人蜂擁而至,只需挨個詢問,答案很快便會揪出。
可即便揪出又能如何?
消息能夠在重重防衛的深宮之內如此快捷的傳遞出去,使得晉王能夠第一時間抵達太極宮,又豈是一般人能夠隨意爲之?
其中必然牽扯儲位之爭。
所以在未得陛下授權之前,借給李君羨兩個膽子也不敢貿然徹查此事……
房俊想了想,靠近低聲問道:“以你之間,此番陛下驟然暈厥,與前次之狀況可否相同?”
李君羨搖頭,道:“陛下召見番僧,待番僧離去之後大抵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內侍忽然高喊陛下暈厥,那內侍已經被控制起來,末將不敢擅自審訊,故而期間情形不得而知。”
此刻兩人已經行至承天門下,李承乾一行的身形已經漸漸遠去,房俊站住腳步,最後問道:“那番僧何在?”
李君羨看着房俊的眼睛,輕聲道:“那番僧……依然服毒自盡。”
果然……
房俊長嘆一聲。
歷史之上李二陛下之死便曾有着無數疑雲以及無數揣測,其中便有“服食丹汞之藥過量而暴卒”的說法,且被諸多主流史書所認可。但是無人認爲這只是李二陛下企圖長生而導致的意外,大多相信其背後必然有着深藏不露的陰謀。
只不過不知是何原因,終究不了了之,無人徹查,自然無從結論。
現在番僧自陛下寢宮離去之後便即服毒,陛下更深陷暈厥、生死不知,足見其中必有黑手……
收拾心情,房俊叮囑道:“將所有人手召集起來,護衛太極宮,同時盯緊玄武門,嚴防一切意外。”
李君羨心中凜然,頷首道:“二郎放心,即便玄武門有變,末將亦可護着殿下安全離開太極宮。”
玄武門乃太極宮門戶,城內若有人謀害太子性命還可依託太極宮抵擋一陣以待救援,可玄武門卻可任由軍隊直接進入皇宮,一旦落入敵人手中,整個太極宮頃刻間被佔據,進而以太極宮爲依託攻陷整座長安城。
所以一旦玄武門失陷,太子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而此前玄武門屢次遭受攻伐,守門的“元從禁軍”折損嚴重,不斷補充新兵,這些兵將的忠心、立場皆不確定,隱患重重。且玄武門守備中郎將從張世貴至李道宗,將權易主,誰敢保證一旦陛下有事之時不會出現意外?
李道宗的確與東宮走的近,但他對李二陛下之忠心無可置疑,或許其本心並無謀害太子之心,可萬一陛下早有交代,甚至留有遺詔……李道宗又豈會違逆聖諭、投靠東宮?
這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似李二陛下這等雄主,即便油盡燈枯之時,又怎會毫無後手?
甚至於,李二陛下之所以驟然昏厥,最大的嫌疑便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而這個嫌疑人最大之可能或是太子,或是晉王。
若是一切皆爲晉王之操縱,必然會有雷霆手段接踵而來……
世人皆認爲晉王“仁孝寬恕”“意志軟弱”,實乃純良之輩,但房俊卻深知其手段之厲害……
……
整個太極宮內禁衛處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守備極其森嚴。宮人、內侍皆被軟禁於各自住處,嚴禁外出,更不得四處走動。
實際上哪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隨意走動?陛下兩次暈厥,稍有意外都將天塌地陷,他們這些宮人隨時遭遇滅頂之災,一個個早就嚇得噤若寒蟬,求神拜佛保佑陛下吉人天相……
武德殿外,防衛更是嚴密十倍、水潑不進。
蔣王李惲等一干年幼尚未開府的皇子遠遠候在雨廊下,一個個神情各異,或有悽惶,或有擔憂,或有不以爲然……
見到房俊尾隨太子而來,蔣王李惲上前一步拉住房俊衣袖,張口欲言,卻終究沒說出話來,但神色之間的膽怯、惶恐,卻表露無遺。
其母王妃出身太原王氏,此前關隴兵變之時與之暗中勾連,事敗之後雖然李二陛下並未追究徹查,但隨着江南、山東兩地門閥大舉入朝,關中門閥遭受重創,地位自然岌岌可危。
妃嬪在深宮之內憑藉容貌、才華、心情去取悅帝王,地位自見高下,但孃家的勢力卻也是妃嬪們地位高低的另外一個重要依仗。
而皇子在未曾開府之前,地位、利益更多依靠母妃之受寵程度。
故而以蔣王李惲如今之尷尬狀況,一旦當真發生不忍言之事導致朝政大變,他立即陷入重重危機之中。
皇宮實乃人世間最爲險惡的地方,在這裡根本毫無道理可言,指不定什麼時候一頂巨大的黑鍋就會丟到他的頭上,將他壓得五馬分屍……
他素來與房俊走得近,固然房俊不大中意他納房家小妹爲妃,可彼此之間較之其餘皇子倒也更爲親近,此刻想要向房俊尋求庇護,但礙於身邊人太多,也只能忍着,不敢多言。
房俊掙脫李惲的拉扯,反手在他手背拍了拍,低聲道:“陛下目前狀況尚未可知,殿下不必這般……陛下乃天下雄主,自有上蒼庇佑,能夠逢凶化吉,殿下只需心中爲陛下祈福,想來自能夠感召神靈。”
這個時候你就該老老實實等在這裡,既不要表現得太過悲切,也不能神情木然無動於衷,“中庸”纔是保身之道,萬萬不能成爲衆矢之的。
即便是眼下這狀態親密的舉止,也有可能成爲旁人嫉恨忌憚之來由……
李惲聽明白了房俊的警告,趕緊向後退了一步,躬身施禮:“越國公與孫神醫交情甚好,可知曉孫神醫之下落,能否請他前來爲父皇診治?”
深厚其餘皇子頓時醒悟,趕緊圍攏上來。
“孫神醫能生死人而肉白骨,若能請來,必然能夠救治父皇。”
“只不過孫神醫如今遍尋神州各地收羅藥材,越國公可知曉其到底身居何處?”
“越國公若能請來孫神醫救治父皇,實乃大功一件啊!”
……
除去有機會爭奪皇位的皇子,誰又能願意李二陛下殯天呢?一旦皇權更迭,就意味着以往所有的權力構架全部重塑,他們這些原本天下最爲尊貴之人勢必成爲新皇最爲忌憚之對象,再不能如以往那般恣意妄爲、縱情享樂,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所以一衆皇子大的大小的小,此刻卻是無比虔誠的希望李二陛下能夠長命百歲、轉危爲安。
孝心可鑑日月……
房俊無語,只得敷衍道:“前次陛下暈厥,宮中已經派人前往尋找孫神醫,想必很快便會有好消息傳來,諸位殿下稍安勿躁。臣還要前去探視陛下,不能逗留,恕罪恕罪。”
言罷,轉身欲走。
正巧遠處一隊人馬匆匆而來,爲首一人正是魏王李泰,房俊趕緊立於路旁,帶到李泰走進,上前見禮。
李泰止住腳步,雙眼灼灼的盯着鞠躬失禮的房俊,一字字問道:“此事,可有東宮之手筆?”
他身後的一衆內侍、官員們聞言嚇了一跳,趕緊齊齊止步,又向後退了幾步,不敢近前。
話語之中懷疑陛下此番暈厥乃東宮下手之懷疑毫無掩飾,這簡直是要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