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若是站在皇帝這邊,則可以夥同薛、劉、鄭聯軍齊頭並進突襲晉王軍隊,以兩軍之精銳強悍,晉王唯有敗亡一途。反之,若程咬金站在晉王那邊,則可以擋住薛、劉、鄭聯軍,讓晉王再無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勐攻明德門。
整個城南戰局,焦點在於程咬金一身……
一直默不吭聲的劉自起身出列,躬身道:“微臣願往!”
李承乾頓了頓,沒有第一時間予以迴應,其餘文武大臣也都神色各異,場面有些默然。
自擔任中書令開始,劉自便以文臣領袖自居,處處爲了文臣的利益與軍方針鋒相對,雖然時不時的被房俊等人懟一下,但也愈發增添了劉自的威望。
畢竟能不能代表文臣與軍方抗爭是一回事,願不願與實力強橫的軍方抗爭又是另外一回事,劉自的確並未在軍方面前佔到什麼便宜,可除了劉自之外,又有誰想着文臣的利益?
當下正值亂局,先是關隴兵變,接着晉王作亂,軍方作爲抵禦背叛的主力難免權勢大增水漲船高,諸多將帥氣焰囂張不可一世,若是沒人予以針對打壓,等到將來皇帝坐穩皇位,軍方必然權傾朝野無人可知,到時候倒黴的必然是文臣。
文臣自然願意見到劉自承擔重任,一旦完成,必然可以壓制軍方的功勳。
而在場的軍方將領以李勣爲首,李勣幾次遭遇陛下冷落已經意識到自己應該低調,所以等閒時候絕對不會發表意見,更何況是攸關文武之爭?
李承乾見到並無人出言反對,便點點頭,叮囑劉自道:“盧國公能否爲國盡忠攸關江山社稷,愛卿此番前往當多費些心思,當然,此刻兵兇戰危,更要注重自身之安全。”
劉自感激道:“多謝陛下掛念,微臣定不辱使命。”
李承乾正要說話,頂盔摜甲的李君羨自殿外大步而入,來到面前施禮,沉聲道:“啓稟陛下,叛軍已然突破甘露殿防線,李道宗親自上陣,程務挺戰敗被俘,叛軍已經向武德殿殺來。”
殿內一片譁然。
雖然都知道程務挺未必擋得住李道宗的勐攻,但此刻乍聞防線崩潰,叛軍越過永巷,依舊驚恐不安。
永巷之南,便是諸多寢殿,其中神龍門、大吉門、立政門等處將直面叛軍之兵鋒,一旦這些門禁失陷,武德殿將無險可守。
尚站在殿中的劉自聞言,一臉怒色忿然道:“房俊身受皇命鎮守玄德門協防太極宮,此刻叛軍殺入宮內銳不可當,他卻擅離職守不知身在何方導致防禦崩潰,其罪當誅!微臣伏請陛下頒佈詔令將房俊梟首示衆、以儆效尤!”
衆人都看向劉自,雖然都知道劉自不過是說說而已,想要藉機壓制房俊,但想要說出這樣的話也是需要膽量和魄力的。
那房俊如今乃是陛下面前第一紅人,論及陛下之信任,放眼朝堂不做第二人想,陛下豈能將房俊梟首示衆?而房俊原本就是一個棒槌,行事恣意胡作非爲,當初太宗皇帝都管不服他,如今更是可想而知,若是被房俊聽到這般明顯是踩着他刷威望的話語,怕是會縱馬上門馬踏劉自府宅,絕不肯善罷甘休……
這是很需要勇氣的。
李勣罕見的提出不同意見:“事出有因,豈能一概而論?軍中之事不能墨守成規,故而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言,非是對陛下不敬,更不是罔顧軍令,而是戰場之上局勢瞬息萬變,若事事請示、一成不變,導致貽誤戰機,殊爲不智。不過也怪不得劉中書,您從不曾領兵,自然無從知曉軍中行事之竅要。”
所以軍中之事,不僅不要插手,更不要置喙……
對於一貫“尸位素餐”“只在其職、不謀其政”的李勣來說,這已經算是非常嚴重的警告。
面對李勣這樣一位軍政兩方面都攀登至巔峰的貞觀勳臣,即便是“生有一身反骨誰也不服”的劉自也要保持敬重,面沉似水,拱手道:“英公此言有理,是下官唐突了。”
看似忍氣吞聲,然而他的目的已經達到,狠狠的刷了一番聲望。
能夠讓李勣出言警告,這半身就是一種“榮耀”,放眼朝堂,還有幾人能讓素來不摻和政務的李勣針鋒相對?
更別說李勣也只是出言教訓兩句,並未能將劉自如何,愈發使得劉自坐穩文官第一的位置……
李承乾想了想,頷首道:“那就勞煩劉中書了,朕還是那句話,一切小心爲上。”
“喏。”
劉自躬身領命。
雖然被李勣給懟了一回,看似顏面有損,但陛下依舊允許他前往說服程咬金,這其中所蘊藏的意味已經殊爲難得。
當下叛軍當前、局勢危若累卵,軍方勢力大漲是正常的,不然還能指望文官上陣衝鋒殺敵麼?但陛下心中顯然對於軍方膨脹的勢力已經有所忌憚,否則不會以這種維繫自己顏面的方式來駁回李勣的話語。
政治鬥爭是有着極長週期的,不能爭一時之短長,更何況無論文武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擊敗叛軍,否則哪裡還存在什麼鬥爭?
當然,當下局勢對於陛下極爲不利,萬一最終皇祚傾頹、晉王上位,也要預先謀劃一番……
李勣瞅了一眼劉自,起身躬身道:“叛軍攻陷甘露殿防線,武德殿即將淪爲戰場,雖然宮內尚有守衛可以抵抗,但畢竟局勢兇險,還請陛下自密道出宮,趕赴春明門外入駐東宮六率軍營,以策萬全。”
衆臣也得紛紛起身,請李承乾移駕春明門外,不能身陷險地。
李承乾卻表現得很是澹定,開口道:“朕乃大唐皇帝,焉能在逆賊脅迫之下惶惶如喪家之犬?此事母須再說,朕就坐在這裡,與忠於江山社稷的將士們並肩作戰。不過皇后以及一衆公主皆乃女流之輩,恐受驚嚇,英公可派人將她們由密道護送出宮,送往衛公帳下予以保護。”
衆人再勸,李承乾依舊不允,只好作罷。
雖然局勢危如累卵,但李承乾坐鎮武德殿的確能夠鼓舞振奮軍心士氣,使得宮中將士能夠拼死力戰、不畏強敵。一旦李承乾撤走,軍心必然動搖,說不定這武德殿連一個時辰都擋不住便徹底淪陷。
況且密道就在武德殿內,就算叛軍攻進來再撤走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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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兵雖然被對方刀盾兵所阻,但也成功破壞了對方的陣列,後方的步卒在軍令之下奮勇爭先,數萬大軍潮水一般涌進右屯衛營地,朝着蝟集於中軍帳附近的敵軍衝去,狂勐的攻勢鋪天蓋地。
直至此刻,高侃才下令長矛手撤退,任憑己方的刀盾兵依舊與對方的騎兵糾纏在一處,令火槍兵上前。
五千火槍兵端着火槍終於找到曾經所向披靡覆滅敵國的感覺,裝彈、瞄準、開火。
砰砰砰!
清脆如炒豆一般的槍聲在營地內響起,槍口的硝煙噴射升騰很快凝聚成一團緩緩上升的煙霧,無以計數的彈丸傾瀉而出,攜帶着火藥賦予的巨大動能瞬息穿越戰場上的空間鑽入敵軍身體,柔軟的彈丸進入軀體之後被拉扯變形,在人體組織內造成巨大的破壞。
慘嚎聲響徹雲霄,火槍射擊不止,敵軍一排一排好似收割的麥子倒伏於地,若是集中要害當上陣亡還好,那些不至於當場喪命的兵卒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在地上翻滾哀嚎,痛徹心脾。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曾經被右屯衛火漆瘋狂支配的恐懼升起至每一個左屯衛老卒的心頭,令他們鬥志喪失、士氣崩潰,扭頭就跑。既然有了火槍,那麼火炮還會遠嗎?
怕是跑慢一步接下來就要承受火槍的瘋狂齊射,然後在天崩地裂的炮火之中屍骨無存、化爲齏粉……
而那些新近被補充進來的新卒不曾有過這般感受,雖然傷亡慘重,卻還依從軍令一味的向前衝鋒。
有人向前、有人向後,數萬衝入營地的左屯衛兵卒陣型渙散、亂作一團,數千火槍兵三排戰列,前排發射、中排準備、後排裝彈,陣型隨着敵軍的潰散前壓,雖然進度緩慢,但每一步都堅定無比。
房俊命人將李大亮、柴令武收押看管,吩咐王方翼道:“收攏斥候打探周邊一切消息,要將局勢掌握在手中不能有半分遺漏,另外,派人渡渭水北上給殷秦州送去口信,就說老子就在玄武門等他,他若敢來,不僅讓他全軍覆滅,還要他闔家抄斬!”
“喏!”
王方翼大聲領命,如今房俊迴歸坐鎮右屯衛,全軍上下軍心大振、士氣高漲。
畢竟從成軍那一日起,跟隨房俊北征西討、征戰無數,未嘗一敗,這種用一個接一個勝利培養出來的威望最是堅不可摧、固若磐石,只要房俊在,這完全就是一支無敵之師。
如今更裝備了火器,普天之下,自認無敵!
待到王方翼離去,房俊再度翻身上馬,環視一週,大聲道:“高侃留下坐鎮中軍、支援各方,輕騎兵出列,隨本帥衝破敵陣、斬將奪旗!”
“喏!”
兩千輕騎轟然應諾,爲能夠再度追隨房俊馳騁沙場而興奮得滿臉通紅。
房俊一馬當先,百餘具裝鐵騎的親兵組成一個巨大的鋒失陣,兩千在後緊隨,避過中間被火槍兵肆虐屠戮的戰場,繞了一個彎子向着營門方向衝鋒而去。
他遠遠便瞧見柴哲威的大旗豎立在那裡,現在局勢緊迫沒時間讓他從容擊潰敵軍,不如擒賊先擒王,只要擊殺柴哲威,左屯衛自然全數崩潰,到時候再進佔玄武門,支援宮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