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咎,依然坐在木榻上,卻耷拉着腦袋,像是在閉目養神。
屋子的角落,多了一個洞口。
有人從洞口中冒了出來,先是萬聖子,後面跟着鬼赤,許是疑惑未消,彼此輕聲交談——
“並無寶物,一間靜室而已……。”
“也無密道通往城外……”
“此地遍佈禁制,如何挖掘密道?那分明是座傳送陣法,完好無損,卻不知通往何處,不便輕易嘗試……”
“無咎……”
萬聖子與鬼赤,走到木榻前。
無咎擡頭睜眼,聳聳肩頭,示意他一無所知,然後帶着懇求的口吻道:“你我奔波至今,心神疲憊,難得安閒,能否歇息兩日啊?”
“既得安閒,何不放出我妖族弟子呢?如今高乾、古原以二十四妖衛自居,忠誠可嘉……”
“這小小的宅院,容得下幾多人?而那幫傢伙究竟是你老萬的妖衛,還是本先生的妖衛?”
“當然是你……”
“說清楚了!”
“老萬沒說什麼……”
萬聖子糾纏兩句,非但心願落空,反而話語吃虧,他察覺不妙,與鬼赤轉身走出屋子。
而無咎看向屋子角落的洞口,暗暗搖頭。
一個老妖、一個老鬼,精明着呢。他剛剛發現地下的靜室,兩個老傢伙便尾隨而至。
不過呢,也正如所說,靜室中並無寶物,僅有一個傳送陣法,卻又不知傳送何處……
無咎擡手一指。
法力、禁制所致,屋門“咣噹”關閉,隨即屋子角落的石板歸位,擋住了通往地下的洞口。
又是手掌一翻,無咎拿出他的白玉酒壺。
酒壺內,已裝滿了酒。而舉起酒壺的剎那,他又不禁兩眼眯縫而微微失神。恍惚之中,有人拿着他的酒壺,一邊飲着酒,一邊發出清脆的笑聲,她清新靚麗的頑皮神態,是那樣的可親可愛……而眨眼之間,酒壺被另一位女子拿在手中,她婀娜的身姿、灑脫的豪氣、春波盪漾的眸子,令人心動不已……
無咎猛灌了一口酒。
待酒氣長吁,他又暗暗嘆息一聲。
小子啊,你真乃俗人本色,卻也不該瞎想啊,見異思遷要不得,否則如何對得起靈兒呢……
無咎飲酒之餘,暗暗自責,而紛亂的思緒,還是讓他心神難安。
如今他無咎來到原界的消息,已傳遍各方。與鬼妖二族的聯手,也坐實了他賊人的惡名。無奈之下,他只得帶着萬聖子與鬼赤四處逃亡。而逃亡僅是權宜之計,他最終還是要前往玉神殿,找到那個神秘的玉神尊者,揭開神洲封禁與元會量劫之謎。
不過,玉神殿依然躲在暗處,驅使着成千上萬的原界修士,企圖將鬼妖二族與他無咎斬盡殺絕。想要真正的面對玉神殿,一時又談何容易。便是豐亨子、海元子、樸採子、墨採蓮之流,便已讓他落荒而逃。更莫說還有北嶽界、西華界的衆多飛仙、天仙高人……
而從月仙子的口中得知,原界家族各成勢力,不容外人插手事務,卻又爲何聽命於玉神殿的擺佈,莫非其中另有緣由?
此外,鬼丘與衆多鬼巫,跑到那裡去了?倘若遇見,是趁機將其滅了,還是盡數降服,而收歸己用?
還有靈兒,唉……
無咎放下酒壺,伸手撓着眉頭而鬱郁難消。待他稍稍定神,拿出魔劍,隨着心念轉動,景物變化……
昏暗的天地間,一道金色的人影飄然而落。
遠處的角落裡,數百頭獸魂擠成一堆,隨之瀰漫的煞氣,好像又濃重了幾分。
近處的陣法中,分別坐着韋尚與月族的兄弟,以及妖族的二十多位弟子。而雙方不再爭吵,而是各自忙着修煉。
陣法的數百丈之外,坐着三道人影。
一人躲在僻靜處,猶在閉關之中;另外兩人起身相迎,卻神情各異。
拱手致意的是夫道子,他的眼光稍稍閃爍,遂即又低頭不語。
龍鵲則是有些感慨,連連招手道:“哎呀,整日裡昏天黑地,陰氣嗖嗖,憋悶死個人,且陪着龍某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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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龍鵲祭司,也着實憋悶。接連囚禁數年,總算養好了傷勢,卻也耗盡了五色石,使得他如今無從修煉。便與夫道子切磋道法,籍此打發煩悶。而漸漸的無話可說,彼此只能枯坐而相對無語。不過,看着鍾尺重塑肉身,韋尚等人的來去自如,又怎能不眼饞嫉妒,奈何他的牢籠生涯依然遙遙無期。於是某人的現身,成了他唯一的期待。
“你我話不投機,說什麼呀?”
無咎落在兩人的近前,擡手拿出一個戒子扔了過去。
龍鵲接過戒子,面露笑容道——
“千多塊五色石呢,夫道子,回頭分你一半,足夠修煉幾日……”
夫道子並未在意五色石,而是看向無咎,輕聲道:“無先生,又遇到了什麼麻煩?”
龍鵲恍然大悟道:“是啊,無事獻殷勤……”
“嘿,還是兩位懂我!”
無咎盤膝坐下,笑道:“我已先後抵達原界的南陽、蓬萊、北嶽三界,大致領略了各地的風俗人情……”
“哈,說得輕巧,想必是遭到追殺,而逃亡各地吧?”
龍鵲就近坐下,幸災樂禍道:“且說來聽聽,由龍某爲你指點一二!”
無咎尷尬咧嘴,點頭道:“也罷,還請龍兄教我,你磐石城住所地下的陣法,通往何處?”
“你到了磐石城,什麼陣法?”
龍鵲微微一怔,旋即回想起來。
“哦,磐石城的宅子,好像是來自一位飛仙同道。當年轉手之時,地下的陣法便已存在,奈何來去匆匆,又哪裡顧得許多。你且放我出去,必見分曉……”
這傢伙應該沒說假話,他的宅子遍佈各地,根本無暇照看,有所不知亦在情理之中。
“如何前往玉神界呢?”
無咎的話題一轉,繼續問道。龍鵲的心思有些跟不上,愕然道:“啊,前往玉神界……”
“嗯!”
“這個……每次前往玉神界,均由月仙子,或玉真人帶路,否則難以如願!”
龍鵲稍作遲疑,如實答道。
無咎微微皺眉,眼光閃爍。
“龍兄所言不差,玉神界自成一界,便如本土與原界之隔,外人難窺究竟。”
“哦,請賜教!”
無咎看向夫道子,只見對方沉吟片刻,神色掙扎,忽而反問道:“無先生,何爲仙境?”
有關玉神界,以及玉神殿,從未聽人提及,哪怕是夫道子與龍鵲也是諱莫如深。不過,今日的夫道子難得吐露口風,頓時讓無咎有了興趣。
“所謂仙境,無非靈氣濃郁、風景秀美,乃修仙者的洞天福地。莫非玉神界,便是如此一方所在?”
“你所說的仙境,固然不假,而比起玉神界,卻遠遠不及……”
夫道子的話音未落,龍鵲附和道:“我於原界購置住宅,也有嚮往之意……”
“願聞其詳!”
無咎更添幾分好奇。
誰料夫道子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如何說起呢,難以描述啊……”
龍鵲也是深以爲然的樣子,繼續附和——
“真的難說,只當仙境便好……”
又是怎樣的仙境,便是言語也難以描述?
而兩位祭司,好像藏有苦衷,或心懷敬畏,刻意迴避着有關玉神界的一切。
無咎錯愕之餘,忖思無語。
“沒有兩位神殿使的相助,你也休想前往玉神界。既然如此,又何必徒勞計較呢。倒不如遠遠躲開,或許並非壞事!”
“你見到尊者那日,便是送命之時……”
夫道子不再多說,轉而相勸。龍鵲的話語中,也值得玩味。不過,兩人似乎並無惡意。
無咎默然片刻,站起身來。
“哎,別走啊……”
轉瞬之間,原地只剩下龍鵲與夫道子。兩人面面相覷,神色莫名……
幽暗的屋內,無咎緩緩睜開雙眼。
他抓起酒壺,飲了口酒,然後吐着酒氣,迷亂的眼光漸趨沉着。
無論玉神界如何的神秘,也不管玉神尊者又是怎樣的可怕,他終究都要走上一遭、面對一回。哪怕是難逃一死,亦不改初衷而無怨無悔。
既然方向既定,又何必瞻前顧後。
且找到靈兒與鬼族的下落,再設法前往玉神界。不過在此之前,先要面對原界修士的圍追堵截。千軍萬馬何所俱,儘管來吧……
無咎想到此處,揮袖一甩。
屋內的空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晶石。隨即憑空冒出兩個小人兒,各自盤膝而坐、吐納調息。
而無咎本人卻跳下木榻,推開屋門走了出去。當屋門再次關閉,幽暗的所在頓時靈氣狂涌……
轉瞬之間,人在院中。
只見鬼赤坐在石亭下,尚自把玩着一件玉器。不遠處的水塘邊,擺放着木幾、木榻等物。而萬聖子斜躺在木榻上,懷中抱着酒罈,正在大發感慨——
“鬼兄,你說人與妖有何不同?也沒兩樣啊。人族無非多愁善感,貪戀風花雪月,老萬便嘗試着享受一二,也不外如是……”
無咎越過庭院,出聲笑道:“嘿,在你老萬的眼裡,一罈酒與一灘死水,便是風花雪月?”
“無咎,你敢笑話我。且說說看,何爲風花雪月?”
“心懷風月,天地有情;世事滄桑,紅塵不老!”
“咦,你待作甚?”
“外出尋找風月!”
“老萬也要風月,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