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音只得上樓。
等她急匆匆的收拾好包包,在同事驚訝和猜疑的目光中,帶着滿身滴個不停的水,披着林御風的西裝,狼狽的衝下樓時,卻愣住了。
林御風還站在樓梯上,位置和她剛纔離開時一模一樣。
鈴音怔愣的問:“你……沒下樓去?”
林御風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卻不揭穿她。“走吧。”他向她伸出手。
鈴音將手遲疑着,慢慢放在他的掌心。他用力的將它握住,牽着她,一步一級的踏下臺階,就好像王子要邀請她這個民女去參加一場舞會一般。
易寒在公司門口,爲他們撐起傘。黑色的大傘,內部有星空的圖案。
被按進邁巴赫後座之前,鈴音擔憂的望了一眼夏天。
他已經撿起了她的傘,撐着它,站在遠處的一棵樹下,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身影。
林御風用身子遮擋住她的視線,強硬的將她按進車裡。
他根本就無需特意去和夏天打上一架,或者爭執。鈴音對他的服從,足以令夏天挫敗。
回到了家中後,雨還在沒完沒了的下。
鈴音一進入家門,就有意無意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她的眼神時不時向樓下張望,她在看這樓下那個佇立在雨中巋然不動的身影。
那是夏天的身影。彷彿要將自己化作一尊望妻石,在雨中凝望着她家的窗戶,望到天長地久。
他的手上拿着她送他的那把傘,但是卻沒有撐起。他似乎刻意的要讓雨將自己淋透,沖刷掉臉上的不甘和淚水。
他在哭,但卻不讓眼淚被她看見。他仰着臉,雨打進眼簾,讓他無法將眼睛完全睜開。他抖動着眼簾,眼裡大顆大顆的水珠彙集到一起,如同兩汪海洋。
生平第一次,他爲了一個女子而哭泣。
鈴音從窗戶上往下看,看到他站在雨中自虐一般的澆淋,那悲傷和孤寂驚心動魄,讓她心疼不已。
“在看什麼?”林御風從背後貼上來,將她環抱住。他用眼角餘光撇向樓下,看到那個渾身溼淋淋的夏天。
他的吻落在她的耳郭上,他的手指把玩着她的耳垂。在那裡,有他爲她打的耳洞,他在她的身體上,留下的第一個記號。
證明她是他的所有物的記號。
他的手指又來到她的鎖骨下方,那裡是第二個記號——一枚被玫瑰紋身覆蓋了的傷疤,她差點爲他顯出生命的證明。
他曾經覺得這個女人的心屬於自己,可當看到她的眼神只給了樓下那個落湯雞一般狼狽的大男孩時,他就再也無法肯定了。
他惱怒的將她的臉扳轉到側面,逼迫她看向自己。“看着我!”他的怒吼聲如同野獸的低咆。
她機械的將眼珠子轉向他,可那看着他的眼睛,焦點卻分明落在了他之外的某個地方。
他在她的黑眸子中看到自己的鏡像——憤怒的、充滿了嫉妒的臉——這讓他覺得噁心,讓他自我厭惡。
爲何他擁有了人人豔羨的一切,卻唯獨不能擁有她的心?
“李鈴音,你真是厲害,竟能讓我爲你改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爲她,變得越來越無法自控。他在她的面前,再也不是千年冰山,而成了一座隨時會噴發的活火山。從他心間流下的岩漿,要將她包裹,將她燙傷,將她製作成一尊埋在火山灰下的黑色標本。他要把她和自己同化,把他自己和她溶解在一起。
“你聽過牧羊女和錫鐵士兵的童話嗎?”他開始講故事,在她耳邊,像說着情話一樣的呢喃。他的聲音溫柔,從未給過任何人的溫柔,只給她聽見。但他的十指,卻化作十根帶着倒刺的鞭子,在她的肌膚上留下或紅或青紫的瘀斑。
鈴音皺了皺眉,忍耐着疼痛,聽他繼續。
他不需要得到她的回答,繼續說到:“獨腿的錫鐵士兵,愛上了擺在壁爐架上的美麗的牧羊女。他們都是玩偶。牧羊女的心口彆着一枚同樣用錫做成的小別針,那就像她的心臟,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爲了和她相見,用獨腿艱難的跳躍、攀爬,好不容易來到了壁爐架上。可一陣大風吹來,卻將他和牧羊女捲進了燒紅的爐膛裡。錫鐵士兵的身體和牧羊女的心,逐漸融化,交匯纏綿,緊緊的粘在了一起。最後,火焰熄滅後的一片灰燼之中,冷卻後的他們,變成了一顆心型的錫塊。”
他執起她的左手,按在自己心臟的位置,他的眸中帶着某種苦澀的情緒。他說:“真想將你融化,看看你的心臟是不是錫做的……”
鈴音被他的眸光震動,躲開了視線。她不明白,他明明對她那麼無情那麼壞,爲何在看着她的時候,卻露出了這樣悲傷的眼神?
她越來越搞不懂他了。
林御風將她的左手的袖子慢慢褪上去,露出她尚包着繃帶的左手手腕。
他一圈一圈的爲她拆開繃帶,數日不見陽光的手腕,比旁邊的肌膚顯得更加白皙。
在白皙的手腕上,留着一枚粉紅色的疤痕。那疤痕縱橫交錯,看來如此醜陋。她慌忙將它遮住,小聲說:“別看了……好醜……”
林御風卻將她的手撥開,像在欣賞洛可可時期裝飾盤子上精美的立體浮雕一般,仔仔細細的欣賞着那枚傷疤。
然後,他做了一個出乎她意料的舉動。他吻上了傷疤。
傷疤新長出的嫩肉,還很敏感。她覺得傷口有些癢又有點疼痛,極力的想把手抽回。他卻不讓。
他讚歎般的說道:“這是第三個記號……”爲他而留下的傷疤。
不得不說,她的出現,不但挖掘了他心裡的各種情緒,更釋放出了內心的黑暗面。他從未曾對任何人產生過這種感覺,一種肆虐的快意。他無法確定她的心,就只好用傷害她的方法,來佔下領地。
或許只有在完完全全佔有她的那一刻,這種有些不正常的愛戀方式,才能夠得到糾正。
不得不說,童年的重大陰影,讓他的內心稍微呈現扭曲。他所親眼目睹的,母親用死亡和鮮血來證明愛的方式,成爲一生揮之不去的陰霾,經常在夢中出現,如影隨形,左右着他的思緒。
過去的許多年,他壓抑着心底的陰霾,不去愛,不釋放情感,自然也就不會被那陰霾所左右。所以呈現給世人的,也就是冷若冰霜,無波無瀾,高潔而寡慾的外表。
但其實,心底的魔鬼卻在咆哮,敲打着牢籠,不斷的試圖掙脫出來。每當心裡失去平衡時,他就會頭疼。
他不願意被別人觸碰,覺得所有東西都很骯髒。其實潔癖的產生,在心理學上,更多的來自自我厭惡,他明白自己心底隱藏的慾念纔是最髒的。
直到李鈴音的出現,讓他不知不覺的釋放,沉淪。然後,又因爲她的背叛,令他徹底黑化。
林御風離開時,雨已經小了。
他硬是強迫鈴音將自己送下樓。在上車前,還命令她和自己吻別。
鈴音不得已,只好吻了他。而林御風似乎有意要刺激夏天,竟然在大庭廣衆之下上演了法式接吻。幸好附近沒有狗仔隊,否則一定會被拍下來登上頭條,閃瞎世人的眼目。
林御風的車子走遠之後,鈴音便走向夏天。
“再也不要來了……求你了……”鈴音難過得泫然欲泣。夏天這樣折磨自己,讓她看得心裡難受,卻無可奈何。她只能把他推遠。
夏天用絕望的眼神緊緊的凝視着她,“鈴音……你愛上那個男人了嗎?你不要我了嗎?”
他就好像一隻被主人丟棄的小狗一樣,可憐兮兮。
鈴音擡起手想摸摸他的腦袋,手卻在半空頓住,握成拳,又無力的垂下。
她轉過身,不再看他。“你走吧,再不要來了。”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啊啊啊!”夏天絕望的哀嚎聲,響徹天際。灰濛濛的天空,似乎也被他的悲傷動容,再次大雨傾盆。
鈴音只得捂住耳朵不停的向樓上奔跑,然後躲進屋中,將自己縮進牆角,緊緊的捂住耳朵閉上雙眼,不看,不聽。可夏天那絕望的神情,卻在她的眼前揮之不去。
從鈴音家樓下離開後,夏天直接去了健身房。
他帶着一身的水,連擦都不擦,就開始瘋狂的打沙袋。
他要發泄,將心裡的悲傷、憤怒全都化作一記記重拳,狠狠的發泄出來。
每在沙袋上打下一個凹坑,他就嘶吼一聲,像被獸夾捕獲的困獸,吼到喉嚨裡滲出血,吼到筋疲力盡。
他不戴拳擊手套,任憑手指直接砸在沙袋錶面。堅硬的沙袋上,漸漸留下一個個血印。
有值班教練看出他的不對勁,來勸解他,防止他自我傷害。
他渾渾噩噩的出了健身房,又晃進了一家酒吧,整夜買醉。
那酒吧的名字,是Sirius,她的微信相冊裡,有一張在Sirius前的自拍照。
他追尋着記憶中鈴音的蹤跡,在她曾出現過的場所,尋覓鈴音的氣息和身影。
凌晨一點,丘傑帶着波梅去Sirius玩的時候,見到一個喝得跟灘爛泥一樣,糊在吧檯前的高大身影。酒保正在叫保鏢將這個客人擡出酒吧。
丘傑覺得此人很是眼熟,走過去一看,發現竟然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