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色的茶湯潑在蘇錦瑟嫩黃的裙襬上,她倏然站起來,怕打着水珠。
心中又驚恐又憤怒又怨恨。
恨不得衝上去將魏嬌玲的嘴給撕掉!
哪一壺不開提哪一壺!
她擡頭看向魏嬌玲,眼睛一片通紅,極致的怒火齊涌而至。
魏嬌玲觸及到蘇錦瑟的目光,不知她眼底是憤怒到極點的怨恨,還是因爲打翻茶盞的委屈。她不知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讓蘇錦瑟失態打翻茶盞。她抿緊紅脣,不敢再亂說話。
蘇易皺緊眉心,看着失手打破茶杯的蘇錦瑟,將手邊的娟帕遞給她。
弄墨接過去,連忙跪在地上給蘇錦瑟擦拭。
雅間裡的氣氛突然變得沉寂。
“好端端地,怎得這般不小心?”蘇易望着她染成暗色的裙子,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隱隱暗含着探究,彷彿在琢磨着之前的對話,究竟是那句話,讓她大變臉色。
蘇錦瑟眼睫猛地顫抖着,心跳幾乎隨着蘇易的這句話而驟停。
她眸光閃爍,強自鎮定地說道:“茶杯燙,我一時未拿穩,方纔打翻了。”
蘇易目光落在自己手裡端着的茶杯,茶水的溫度很適宜,不冷不熱,恰到好處。
他眉心豎起幾道褶子,猜測着蘇錦瑟爲何撒謊?
心神不寧打翻。
錯手打翻。
這些理由都比茶杯燙打翻來得讓人信服。
可一向謹慎地蘇錦瑟卻犯起最低級的錯誤,說明她此刻亂掉心神了。
蘇易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茶杯,再仔細回味着魏嬌玲的話:錦瑟姐像蘇伯父,蘇易哥與商枝姐倒像兄妹,相貌隨了蘇伯母……
他驟然看向商枝,猛然發覺,以往只以爲有些面熟的商枝,細細打量起來,竟真的與母親的輪廓有六七分相像!
蘇易之前並不覺得奇怪,可聯合起蘇錦瑟的反常,再往深處想,她處處針對商枝,難道真如她所言,只是因爲自己對商枝的欣賞?
這一刻,蘇易的心神也亂了,他閉了閉眸,想起在村子裡遇見的曹管家。
如果商枝是他的妹妹,那麼蘇錦瑟是誰?她也很像父親,自己並不曾聽說過母親產下的是雙生子。
蘇易只覺得這一切彷彿一團疑雲,將他籠罩在其中。
望着蘇錦瑟蒼白而柔弱的笑臉,緊了緊手指,她是他的妹妹吧?可看着商枝的輪廓,他的心又開始搖擺不定。
商枝覺察到蘇易隱晦地視線,緩緩開口道:“長得相似,不一定就是兄妹。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也有可能是我與蘇易有緣,方纔如此面善。”
蘇錦瑟拎着裙子的手,指骨發白,似在極力的剋制着某種情緒。
她恨不得立即把這個話題給揭過去,卻一而再再而三被提及,頭暈目眩,按揉着太陽穴,徐徐坐下。
“不舒服?”蘇易看着蘇錦瑟臉色蒼白如紙,那個商枝有可能是他妹妹的荒唐念頭,越來越清晰。
不是雙生子,她像父親,難道是父親與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蘇易心猛地下沉,父親對母親的疼愛,不說是他,即便是滿京城的人都有目共睹。
當年爲追求上母親,費盡心思,即便被秦家的男人打得去半條命,也只是笑着對母親說:“我終於能夠娶到你。”
這麼些年來,他潔身自好,母親有孕在身,祖母送通房給父親,父親立即與祖母翻臉,這樣的父親真的會背叛母親嗎?
蘇易不知道,他心裡很亂,需要靜一靜,再重新梳理一番。
一旁的魏嬌玲見所有人都沒有再說話,小聲地接過商枝的話,“商枝姐說得對,我只是覺得你和蘇伯母像而已,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你別往心裡去。”
蘇錦瑟蒼白僵硬的臉上扯出一抹淺淡的笑,“嬌玲也是無心之說,商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她轉頭看向蘇易,故作輕鬆道:“商姑娘說的有幾分道理,若不是緣分,大舅舅也不會在杏花村被商姑娘所救,還爲外祖母求到藥。”停頓一會,她又含笑道:“孃親像外祖母,外祖母的妹妹姨祖母不是嫁在清河鎮?說不定是他們家中走失的孩子?”
魏嬌玲立即要開口說出疑問,蘇錦瑟失聲打斷道:“用膳吧!飯菜都涼透了。”
魏崢亦是在桌下緊緊拽着魏嬌玲的手,警告的瞪她一眼。
魏嬌玲聳拉着腦袋,悶頭吃飯。
蘇易拿起筷子,面無表情道:“吃飯,至於商姑娘是不是姨祖母家中走失的孩子,之後我再去問。”
蘇錦瑟捧着飯碗的手一緊,眸光閃動了幾下。
商枝笑道:“我並非師傅在清河鎮撿來的,不用多問,與你們姨祖母沒有血脈親情。更何況,我如今已經長成,有沒有父母親人,我都習慣了。”
蘇易手一頓,垂着眼眸‘嗯’一聲,沒有再說話。
薛慎之在一側默默觀察商枝的神色,見她確實不在意,稍稍鬆一口氣,爲她盛飯盛湯。
商枝脣邊露出一抹甜甜地笑,雙手接過湯碗,小口小口抿着吃。
“你昨晚熬夜了?眼瞼都有青影了。”商枝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道。
薛慎之如實說道:“老師考校摸底,看我是否鬆懈,課業稍稍繁重,子時入睡。”
商枝心疼道:“唸書真累,回去後我給你煲魚湯補一補。”
“好。”薛慎之脣邊浮現一抹淡笑。
蘇錦瑟看着兩個人交頭接耳,有說有笑,而她提心吊膽,如坐鍼氈,心裡便燃起燎原之火,灼燒得她心口悶痛!
這頓飯,除了蘇易與蘇錦瑟,其他人都吃得滿嘴生香。
魏嬌玲吃油潑蒜香茄子,鹹香綿軟,十分入味,她忍不住一個人吃了大半碗茄子。
“這家酒樓的菜色真不錯,我在清河鎮天天都要來這裡吃。”
蘇錦瑟眼底閃過輕嘲,不過小鎮上的酒樓,又能好吃到哪裡去?比得上京城的第一樓嗎?
“你喜歡就多吃一點,今日是哥哥請客,你不用爲他省銀錢。”蘇錦瑟溫婉地看向商枝,“商姑娘多吃一些,你喜歡什麼,儘管點。難得我哥哥今日做冤大頭,下回可沒這等好事兒!”
商枝笑而不語。
蘇易看蘇錦瑟一眼。
蘇錦瑟抿脣淺笑,在看不出絲毫異樣。
這時,雅間門被敲響,茶花端着兩盤點心,放在桌子上,“商枝姐,掌櫃聽說你在這兒宴客,他吩咐廚房上兩盤點心,這可是你按照你教的法子做的,嘗一嘗味道如何?”
蘇錦瑟臉上的笑掛不住,什麼叫商枝在這裡宴客?
商枝拿一塊叉燒酥放在口中咬一口,滿口酥香,甜而不膩。
茶花端一小杯綠茶給商枝潤口。
商枝繼而挾一塊山楂糕放在口中咬一口,口感爽滑細膩,味甜微酸,開胃消食,飯前飯後都適宜的點心。
“不錯。手藝精進了。”商枝吃完一塊山楂糕,挾一塊放薛慎之碟子裡,又挾一塊給魏嬌玲。
魏嬌玲看着商枝吃的時候就垂涎三尺了,她在京城都未曾見過叉燒酥。
挾一個放在嘴裡咬一口,滿嘴香脆,又甜而鬆軟,她忍不住一連吃了兩個。
蘇錦瑟目光在叉燒酥停留片刻,移開視線,並不伸手碰觸。
不一會兒,兩盤點心全都吃完,大家喝一杯綠茶,便下樓離開。
蘇易與蘇錦瑟去櫃檯結賬,掌櫃笑道:“東家來酒樓用膳,哪有結賬的道理?”
蘇易一愣。
徐掌櫃看向下樓的商枝與薛慎之,連忙迎上去對薛慎之說道:“先生,您何時將賬目算了?”
薛慎之道:“今夜過來。”
“好,我把賬目準備好。”徐掌櫃又對商枝道:“新上的幾道菜很受歡迎,何時再上新?”
商枝沉吟道:“最近我比較忙,只能上一道菜,到時候着重推出做招牌,每日限購。”
掌櫃便知道這是一道主菜,連忙笑道:“您先忙,此事不急。”
一旁的蘇錦瑟看着掌櫃對薛慎之恭敬的模樣,又看向商枝,她正側頭與薛慎之低語,不由得笑道:“原來這位公子是酒樓的東家,哥哥便省下一頓飯錢,改日再叫他回請。”
掌櫃解釋道:“薛先生與商姑娘都是同福酒樓的東家。”
蘇錦瑟笑容凝固在臉上,手中的錦帕幾乎被撕碎成兩半。
蘇易不由得多看商枝兩眼,似乎沒有想到她還是酒樓的東家。
商枝開口道:“我要去一趟作坊,先走一步。”
“告辭。”薛慎之朝二人點頭,然後與商枝一同離開。
魏嬌玲與魏崢自然是跟着商枝,他們急急忙忙追過去,魏嬌玲挽着商枝的手臂,湊到她耳邊說道:“錦瑟姐的姨祖母我見我,她不過是庶出,與秦老夫人一點都不像。”
“我知道了。”商枝摸了摸魏嬌玲的腦袋。
——
蘇易與商枝等人道別,蘇錦瑟提出去姨祖母家中拜訪。
“哥哥,我們來清河鎮多日,還未曾去過姨祖母家。我們作爲晚輩,理該先去拜訪。”蘇錦瑟思來想去,擔心蘇易去問姨祖母關於商枝的身世,打算去一趟。“我想見見表妹。”
蘇易詫異地說道:“姨祖母帶着表妹去京城,你曾說與她性子合不來,如今爲何突然想見她了?”
蘇錦瑟嘴角笑容一滯,她垂着頭說道:“是我之前太任性。如今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倒是懷念起身邊的親人。姨祖母每年都帶着表妹入京小住,在清河鎮也只有與她合得來。”
蘇易不再多問,略略頷首,置辦了禮品,送她去文府。
馬車在文府門口停下來,原來是想要跟着蘇錦瑟一同進府,踏下馬車的一瞬,他改變主意。
“你與弄墨去,我有事情要辦,日落前來接你。”蘇易將禮品從馬車上提下來,交給弄墨。
蘇錦瑟神色哀傷,泫然欲泣道:“哥哥,那件事情我已經知錯,你也原諒我。爲何還如此與我生疏?”
“我去找管家,讓他先回京城,不必等我們。”蘇易望着她蓄滿水霧的眸子半晌,終是嘆息一聲,擡手揉揉頭頂,“去吧。”
蘇錦瑟這才收起淚水,嫣然一笑。
她不擔心曹管家會透露消息給蘇易,他是父親的心腹,自然是聽從父親的命令。
而且蘇易不在文府,於她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弄墨敲開門,門僕見到生面孔,聽說是京中來的表小姐,連忙進去通報。
蘇易坐着馬車去客棧找曹管家。
曹管家擔心事蹟暴露,一時沒有頭緒。不知道事情該如何避開蘇易的耳目,將商枝認做養女,儘快回京。
這一日一直留在客棧裡,並未外出。
他迎來蘇易,心中並不覺得意外。
“世子爺。”曹管家側身讓蘇易進來。
蘇易入內,高明、高嚴不在客棧內。
他隨意撩起袍擺在條凳子上坐下。
曹管家給他倒茶。
蘇易端着茶杯淺飲一口,臉色冷沉,並未開口,只是身上的氣勢凜然,彷彿在醞釀着風暴。
曹管家心裡‘咯噔’一下,他惴惴不安,問道:“世子爺,您有何事吩咐?”
蘇易目光凌厲如刀,透着洞擦一切的明瞭。‘砰’地一聲,他將茶杯摜在桌子上,冷冽地說道:“曹管家,父親叫你來此做的事情,你還想要瞞到什麼時候?”
曹管家臉色一變,目光變幻間,他從慌亂中鎮定下來,“世子爺,恕老奴愚鈍,不知您說的是何意?”
蘇易冷笑幾聲,目光冰冷的望着曹管家,一言不發,直看得曹管家芒刺在背,冷汗涔涔。
“世子爺……”
“張神醫只是你的幌子,你來此的目的是商枝!”蘇易目光如炬,一瞬不瞬的望着管家,看着他瞳孔微縮,攏在袖中的手掌緊緊握成拳,“還是……我不該叫她商枝?”
“撲通”一聲,曹管家雙膝發軟的跪到在地上,渾身劇烈的顫抖,他不知道蘇易是從何得知商枝的身世,可他篤定的模樣,顯然是已經找到證據!
曹管家想破腦袋,都不透蘇易是從哪裡知道的真相。
可他特地避開蘇錦瑟來找他,顯然是已經確定。
曹管家渾身沁出冷汗,無論是不是他泄露出來,蘇易都在他把事情辦妥前得知,到時候鬧到主子面前,主子一定會唯他是問!
曹管家想到自己需要承受的後果,連忙將蘇易穩住,“世子爺,並非你所想的那樣。小姐被換不是侯爺的本意。這些年侯爺一直在尋找小姐的下落,如今得知了小姐的下落,便立即派小的接小姐回京城。瞞着你們不將真相說出來,侯爺也是沒有辦法。”
蘇易滿面寒霜。
“夫人如今又有身孕,胎位並不穩定,侯爺擔心夫人受刺激,因此纔將事情瞞下來,等夫人生產之後,再讓小姐認祖歸宗!”曹管家堅決不能說出蘇元靖讓他認商枝爲養女的事情,既然事情已經被蘇易知道,夫人得知也是早晚的事情,他只能盡力替蘇元靖描補。
“商枝真的是我妹妹?”蘇易心中震顫,被換?原來商枝真的是他的妹妹!
曹管家瞠目,這這這……是不知道?
不過一瞬間,曹管家就反應過來,蘇易是在詐他!
這個念頭從腦海中掠過,曹管家這回是真的心驚膽顫了!
“世……世子……”
“與誰被換?蘇越?蘇錦瑟?”蘇易雙手緊握的拳頭咔咔作響,極力地剋制着升騰而起的怒火。
竟然敢!
他們竟敢換走蘇家的孩子!
而這件事情,父親知情,他卻將全家矇在鼓裡!
即便得知了蹤跡,也秘而不宣。若不是事情湊巧,他陪同蘇錦瑟來清河鎮找商枝,恰好碰見曹管家,而魏嬌玲的一番話,令蘇錦瑟失態,他根本不會往這方面想!
即便是往這邊想,心中仍是不相信居多,因此纔會特地詐曹管家。
得來的真相令他竟有些不堪承受。
曹管家知道事情再也兜不住了,他癱坐在地上,沉聲說道:“大小姐。”
蘇易緊緊地閉上眼睛,竟然真的是她!
蘇錦瑟不是他的妹妹,她又會是誰?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嗎?也知道商枝的真實身世?再深入一點,她來清河鎮究竟是爲神醫而來,還是爲商枝而來?
蘇易不願把疼在手心裡疼寵十五年的親人,將她的心思想得陰暗而惡毒。
可是往往有些事情顯露的蛛絲馬跡,讓你不得不將人往壞處去想。
秦景凌早幾個月便將心疾的藥給外祖母,蘇秦兩府早已知曉神醫的存在。偏偏蘇錦瑟在父親得知商枝存在的時間段,她執意趕來清河鎮。
叫他如何不懷疑蘇錦瑟的動靜?
“她是我的妹妹,不能把她流落在外面。父親已經知道,也派你來接人,我現在就去告訴她,立即帶着她回京!”蘇易神色冷沉,已經確定商枝的身份,他當然不能讓妹妹流落在外吃苦。
雖然她有許多本領,讓他作爲哥哥覺得很驕傲!
但是不能磨滅掉她前面十幾年受的苦!
一旦想起蘇錦瑟與村民說起她過往吃百家飯長大,撿別人丟在地上踩髒的食物吃,他就覺得錐心的痛,連氣息都喘不上來。
蘇錦瑟替代着她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佔去她的位置多年,如今得知了身世,第一個想法就是算計商枝。如今看穿蘇錦瑟惡毒的心思,他很難想象在身邊溫柔純善的妹妹,原來一直是心思隱藏極深的心機女,都是她僞裝出來的善良,便忍不住心底發寒。
“不行!世子爺,不能這麼做!”曹管家連忙爬起來,跪在地上說道:“夫人若是在平常的時候,您想何時揭露真相都可以。如今這個節骨眼上,夫人身子抱恙,懷有身孕,您將這個消息放出去,夫人如何承受得住?您也知道小姐受的苦,夫人那般疼惜自己的孩子,您不是在往她心口戳刀子?”
曹管家的話,讓憤怒中的蘇易冷靜下來。
母親一直以爲蘇錦瑟是她的親骨肉,如果知道蘇錦瑟不是她親生的,這該是多大的衝擊?而自己的親骨肉在外吃苦遭罪,母親腹中的骨肉只怕是保不住。
“蘇錦瑟是父親親生的?”蘇易額手背上的青筋暴突,他對蘇元靖頭一次產生恨意。
曹管家頓時消聲。
“大小姐?小姐?”蘇易冷笑,一腳踹倒曹管家,“你倒是分得清!”
曹管家‘哎喲’一聲,捂着劇烈疼痛的胸口,就聽蘇易的嗓音裡裹挾着怒火,“她算哪門子的大小姐?”
“是是是,老奴口誤,老奴口誤!”曹管家不敢這個時候觸蘇易的黴頭。
蘇易心裡憋着一團怒火在胸口燒心灼肺,明知是妹妹,卻不能相認!
母親如今只有兩個月身孕,等她生產後再認,還需要將近一年。
他能委屈商枝,等這般久嗎?
蘇易搖了搖頭,他一刻都等不下去。爲今之計,他不能在蘇錦瑟面前暴露出得知真相,等將商枝帶去京城的時候,他再想辦法在母親面前透露,安排她們見上一面。
他相信只要母親見了商枝,再有他在一旁的暗示,母親一定會知曉內情。
那時候有鋪墊與緩衝,母親一定能夠很好的接受事情的真相!
心裡有了打算,蘇易不再理會曹管家,只是警告他道:“此事不許透露給父親與蘇錦瑟!”
“是,老奴記住了!”曹管家急忙應聲。
蘇易大步離開。
他想迫不及待的立即見到商枝,可是下一刻,他的理智制止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蘇易茫然地望着前方,他不知道父親對母親的感情是不是虛假的。若是真的,有什麼隱情才能讓他在得知母親的親骨肉被外室女取代,他能夠殘忍地隱瞞十五載。
蘇易低低地笑出聲,笑聲中充滿了悲涼。
原以爲是人人稱羨的幸福美滿的家庭,卻卻是充滿着謊言!
不知過去多久,天色漸漸暗下來,蘇易適才將外泄的情緒全部都收斂起來。
去接蘇錦瑟的路途,他特地去錦繡閣挑選五六套石榴裙,然後又去珍寶閣挑選四五套頭面,最後又在街頭買了泥人、糖人、面具、絹花等等女孩子喜歡玩的物件,恨不得一股腦彌補商枝。
東西抱到馬車上,他才驚覺已經堆滿半輛馬車。
他眸光微暗,不知道該以什麼名目送出去。
蘇易靠在車壁上,平息着起伏的情緒。
“哥哥,你怎得纔來?我等你好久了!”蘇錦瑟嬌嗔着抱怨道。
蘇易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着掀簾進來的蘇錦瑟,眸子裡閃過暗芒,不過一瞬,便恢復如常。他坐直身體,看向站在馬車外的文曲顏,“我找曹管家說事,一時沒有注意時辰,來晚了。”
蘇錦瑟完全不在意蘇易說的什麼,她的目光被堆滿半車的物品給吸引住,驚喜地說道:“哥哥,原來你去給我置辦行頭了呀!你真好!”
“別碰!”蘇易出聲制止住蘇錦瑟,從她手中取過被打開的珠寶盒,“這是用來送禮的。你若是喜歡,下次再來鎮上買。”
蘇錦瑟心中不快,臉上卻是一副梨花帶淚的模樣,“哥哥,你還在生我的氣?這許多物件,我從中挑一件都不行?而且來文府太匆忙,都忘記給表妹買禮物,我挑一件可心的送給她,不行嗎?”
文曲顏聽蘇錦瑟的話,面頰泛紅,嬌滴滴地喊一聲,“易哥哥。”
蘇易‘嗯’了一聲,卻是沒有應蘇錦瑟的話。
蘇錦瑟臉面掛不住,蘇易從來不會在外讓她丟臉,但凡她皺個眉頭,有點不高興的神情,他便會變着法哄她。經過陷害商枝一事起,蘇易便不再對她百依百順,甚至有一些冷漠。
她無法忍受這種冷淡的態度,向來都是蘇秦兩家的哥哥將她捧在心窩裡疼惜。
眼淚撲籟籟的掉下來,她把手裡的東西往一旁砸去,裡面的玉鐲子骨碌碌滾落馬車,掉在地上碎裂兩半,“你不給便不給,我自己買禮物送給表妹,總可以了?”她身子一扭,氣呼呼的背對着蘇易。
文曲顏看着置氣的兩兄妹,她慌手慌腳將斷成兩截的玉鐲子拾起來,捧在手心遞給蘇易,“易哥哥,表姐她不是有意與你置氣,只是等你等得久了……”
蘇錦瑟淚水滾落的更洶涌,眼圈通紅,纖細的肩膀微微顫動着,傷心地落淚。
蘇易並未順着文曲顏的話說,而是淡淡地斜睨蘇錦瑟一眼,“你如今就要到出閣的年紀,還如此嬌氣,在家中爹孃兄長疼寵你,若是出嫁還是如此動輒使性子,夫家的人可會容忍你?他們又會如何編排蘇家是如何教女的?經過之前的事情之後,我仔細想過,不過太縱着你,不然不是疼寵你,而是將你捧殺,害了你。”
蘇錦瑟猛地回頭看向蘇易,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驚詫。
“你自己想一想,我說得對不對?”蘇易說完這句話,便又重新闔上雙眼。
不能打草驚蛇,可他也無法再假裝蘇錦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毫無保留的付出。
雖然對她有十幾年的感情,不能一下子給割捨掉,看着她落淚也會衝動的想要去服軟。可是他不能對蘇錦瑟好,一旦對蘇錦瑟好,便是對商枝的背叛!
只能一遍遍在心底暗示自己,眼前當做珠玉疼愛的蘇錦瑟,她佔去親妹妹的位置,甚至起了害人的心思。
如果不是蘇錦瑟的算計,陳梅花不會記恨商枝,因此帶着土匪洗劫商枝家。如果不是他去的及時,都不敢想若是有個萬一,他是不是還來不及知道親妹妹的存在,她就已經離開人世?
這樣一想,對蘇錦瑟的厭惡,勝過了之前的感情。
蘇錦瑟難以置信,蘇易居然這樣對待她!
“哥哥,孃親她……”
“母親也會贊同我的做法。”蘇易倏然睜開眼睛,目光透着一絲冷光。
蘇錦瑟太過震驚了,以至於並沒有發現蘇易的異常,潸然淚下,透着朦朧水霧,看着蘇易無動於衷的模樣,趴伏在凳子上委屈的哭泣。
這一次,她將眼睛給哭紅腫了,蘇易也未主動服軟勸她。
蘇錦瑟心都涼了半截,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商枝!
她就知道商枝的存在,對她來說是莫大的威脅!如今蘇易不知她的身世,便爲她而對待自己的親妹妹狠下心腸!
蘇錦瑟緊緊地握緊拳頭,眼底閃過陰狠的光芒。
文曲顏走也不是,與蘇易套近乎也不是,尷尬的站着。
忽然,馬車裡丟下來一個物件,她手忙腳亂的接住,打開一看,才發現裡面裝着的是一塊玉佩。手指輕輕撫摸過溫潤的玉佩,她羞澀地說道:“謝謝易哥哥。”
馬車從她面前驟然駛離。
回到杏花村,蘇易將車裡的物件全都搬到他的屋子裡,然後掛上鎖,拆掉套上的馬車架子,騎着馬離開。
蘇錦瑟看着房門上掛着的鎖片,一口牙幾乎要咬碎!
——
商枝從鎮上回來,帶着兩條尾巴。
魏嬌玲說什麼也要陪着商枝,住進她家中來。
魏崢跟着魏嬌玲,她住商枝家,他也便來了。好在商枝新房子有好幾間空房,足夠讓他們住下。
商枝將兩兄妹安排在隔壁,她對魏嬌玲說,“你住在這裡,沒有婢女伺候,所有的事情都得親力親爲。”
魏嬌玲有些苦惱,這些事情在家中不需要她動手。
“你若是不會做,我可以教你。”商枝語氣十分溫和,看着魏嬌玲的目光也柔軟下來。
魏嬌玲被她溫柔的眸光看着整個人都酥軟了,哪有不答應的?
她重重點頭,包攬下家務,“明日我給你餵雞,洗碗,打掃院子!”
“好,我負責給你們做飯。”商枝說話間看向魏崢。
魏崢道:“我劈柴。”
幾個人分工合作。
商枝鑽進廚房去做晚飯。
魏崢去院子裡拿着柴刀劈柴。
魏嬌玲也不好閒着,她拿着掃帚打掃庭院。
她從未做過這種事,掃的魏崢吃了一嘴灰,從她手裡搶過掃帚,“你不會掃,就不用掃。”
“你幫我掃啊?”魏嬌玲道。
魏崢是活見鬼了!
偌大的院子,灰塵偏往他的方向飛,原來是她故意的!
他把掃帚一丟,“自己幹!”扛着柴,去柴房劈。
魏嬌玲不滿的嘟囔着嘴,掃地看似簡單,真正做起來可並不輕鬆。不一會兒功夫,她手臂痠痛,把掃帚丟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
商枝從廚房裡瞅見,並不開口,利落的翻炒着鍋裡的小銀魚。
小銀魚用熱油炸至金黃,然後盛出來,在鍋內加蔥薑蒜末煸香,放入自制豆瓣醬快速翻炒出香味,倒入小銀魚翻炒,灑入調料拌勻出鍋。
滿屋子飄出香辣的味道,勾的魏嬌玲動了動鼻子,又蹦又跳的進屋,看着桌子上的小銀魚乾,挾一根放入口中,香甜脆辣。她不能吃辣,可卻是越辣越管不住嘴想吃,接連吃了小半碗,辣得她不停的吸氣,用手扇了扇風,又忍不住吃幾根,吸幾口氣,猛灌幾口水,往嘴裡塞了一勺子蔗糖,這才壓住辣味。
商枝端着臘肉出來,就看見魏嬌玲的嘴巴都給辣紅一圈,不時的吸兩口氣,失笑道:“你不能吃辣,別吃這麼多,待會胃受不住,你得遭罪。”
魏嬌玲不在意的擺了擺手,“胃不是還沒有疼?我的嘴先饞,得先顧着嘴解饞,等胃疼了再說。”
“謬論!”商枝擺好碗筷,叫上兄妹兩上桌吃飯。
魏崢淨手坐下,眼睛瞟向辣醬小銀魚,只守着不太辣的臘肉吃。
魏嬌玲挾一筷子小銀魚放在魏崢碗裡,“哥,你嚐嚐,你準會喜歡。”
魏崢看着壓抑不住一臉壞笑的魏嬌玲,面無表情的放入口中,咀嚼幾下,辣味在舌頭上炸開,一股熱流直逼淚腺,他握着筷子的手加大力道,強壓下掉眼淚的衝動。
魏嬌玲等着魏崢出醜呢,看着他面無表情的把碗裡的小魚仔都吃完了,不甘心的往他碗裡倒下大半,魏崢直到全部吃完都面不改色,只有一張辣紅腫的嘴脣出賣他。
商枝看着魏嬌玲把魏崢欺負的很慘,莫名就想起林辛逸,又忍不住爲魏嬌玲點蠟。
魏崢疾步走出屋子,一張冷酷的臉崩塌,辣到抽搐,舀一勺水搓了把臉,恨不得將臉埋進水缸裡。
商枝端一碗涼茶給魏崢,他連喝幾碗,才緩解口腔裡火燒火燎的辣味。
“不能吃,別逞能,小心傷着胃和嗓子。”商枝弄不懂這兄妹兩是一天不作,就渾身不得勁。
魏崢看着在屋子裡梳頭髮的魏嬌玲,嘴角揚了揚,冷笑一聲。轉頭對商枝道了一聲:“謝謝。”轉身進屋。
商枝拿着掃帚將庭院打掃乾淨,就聽見有人在敲院門。
她拉開門,就看見蘇易站在門口,手裡牽着一隻羊。
蘇易站在門口,看着商枝清亮的眼睛裡透着疑惑,喉結滾動一下,艱澀的說道:“我答應給你買一隻羊,現在纔給你牽過來。”
商枝看着又肥又壯的羊,蹲下來摸羊乳,手感柔軟,乳區勻稱,富有彈性,這是高產奶羊。
“這頭羊多少銀子?”
蘇易張了張嘴,他巴不得把自己能給的都給她,只不過區區一隻羊而已,又怎麼能收她的銀子?
“我還沒有吃飯,你有多餘的飯菜嗎?不如你給我做頓飯,抵這隻羊?”蘇易絞盡腦汁,只能想到這個方法,不但能吃到她做的飯菜,還能夠相處一會。
商枝搖頭拒絕,“家裡來客人了,我們剛剛吃完飯,沒有剩餘的飯菜。”
她從袖袋裡摸出四兩銀子塞進蘇易的手心,“下次得空請你吃飯。”
蘇易看着屋子裡的兄妹兩,心裡十分豔羨,他們能夠和她住在一起。
他啞聲說道:“我妹妹與你年紀相仿,我們也算相熟的人,再叫你商姑娘太生分,我喚你妹妹可以嗎?”
商枝怪異地看蘇易一眼,總覺得一頓中飯之後,他整個人都變得古怪起來。
不過一聲稱呼而已,她是無所謂,只是妹妹太過親密。她對蘇錦瑟並不喜歡,然後搖頭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蘇易忍不住失望。
商枝聽到魏嬌玲在叫她,連忙對蘇易說道:“我還有事,先進去了,你快回去吧,別餓壞肚子了。”他身邊有做飯的婢女,一定給他留飯了。
蘇易本來心裡很難過商枝拒絕他,可是聽到商枝關心他,略顯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如沐春風的笑意。
商枝覺得蘇易莫名其妙,一句話就樂成這樣?她沒有多想,進屋告訴魏嬌玲在哪裡洗澡。
收拾完之後,她洗完澡去藥房,天氣炎熱,臉上容易出油,研製了清爽保溼的面霜,還有一盒潤澤滋養的,日常護理使用能夠讓皮膚更晶透細膩。
商枝將美白與補水的面膜,兩種面霜裝進包袱裡,準備第二日去縣城給縣令夫人送去。
次日一早,商枝給魏崢、魏嬌玲做好早飯燜在鍋裡,留下紙條,趕着奶羊上牛車,她帶着護膚品去縣城。
到縣城的時候,正值晌午,她去的時候,龔縣令一家正準備開飯。
縣令夫人見到商枝十分驚喜,她拉着商枝就往裡屋走,“娘給你做了幾身衣裳,你試一試,合不合身。”
龔縣令皺眉道:“你先讓閨女吃飯再說。”
“對對對!先吃飯!”縣令夫人拉着商枝在餐桌邊坐下,然後讓婢女打水過來伺候商枝淨手。
“我自己來。”
商枝放下包袱,淨手後,準備吃完飯後,再將護膚品如何使用告訴縣令夫人。
龔縣令在開飯前,問商枝,“今日怎得空過來?有事情要辦嗎?”
商枝回答道:“我今日給乾孃送一些護膚品,再看看一棟宅子,打算當做作坊,製作藥丸。”
龔縣令聞言,連忙問道:“可有看中的宅子?”
“枝枝,你別對你爹客氣,你看中哪套空置的宅子,讓他給你置辦下來。”縣令夫人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事兒。
商枝笑道:“不巧,我看中的宅子就在南街,靠近官衙的宅子。聽說是舉家要搬進京城,所以急着脫手。”
“南街?”縣令夫人凝神想了想,“南街有宅子出售?”
龔縣令臉色陰沉,十分難看的說道:“誰將宅子介紹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