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麗萍陪着笑臉:“媽,您消消氣,我們也不是故意不接電話的,實在是然然身邊,離不了人。
老太太道:“既然離不了,那你們幹嘛來了,趕緊回吧,我一個老太婆,可耽誤不起!”
陸麗萍頓時語噎,頗爲委屈的樣子,陳德明狠狠瞪了妻子一眼,本來他就沒想讓她跟來,老太太見了一準有氣,眼下這是什麼情況啊,淨添亂了。悌
“母親。”他上前一步,說:“您在這邊歇着,也好,這邊清靜,空氣也好,讓安安陪着您,過幾天我再過來。”
老太太一擺手,臉色稍稍緩和下來:“不用來了,我知道你們心裡,都架着一團火。”頓了頓,才問,“那丫頭的病,醫生怎麼說?”
陸麗萍立即紅了眼圈,老太太瞅了她一眼,心口犯堵,嘴角堆積的皺紋,越發得深了,她看着兒子。悌
陳德明撫了撫額,面現疲憊和沉痛:“是……已經確診了,是不好的病。”
老太太“哦”了一聲,陳安的手指卻一僵,動作停下了,她怎麼也想不到,陸然會得了絕症,那樣看似健康的一個人……上回她和陸然吵架,陸然裝暈,她氣得不行,無心一句詛咒,沒想到竟一語成讖。她攥緊了手心。
老太太一回頭,慈愛地說:“安安,你進屋瞅瞅,看你張阿姨的點心做得了沒有?”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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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陳安應着,看了看父親,那張千年冰封、雷打不動、永遠平靜的臉上,竟也有裂紋的時刻,爲了他的女兒陸然……她整顆心都攪和了起來,原來陳部長,也有心痛的時候,卻和自己無關。十個手指,終究是不一般長短。
陳安轉臉就進了屋,大步的,衣袍帶風,不願再看到聽到。那些,與她無關。
陳德明終於在安安消失前看了看,那背影,絕決,冰冷,果斷,他再一次從女兒身上,看到了前妻的影子,他胸口一滯,呼吸裡都帶了疼意。
這輩子,他終究是負了她們母女倆。
老太太看着他的神色,半晌沒言語,她焉能不知兒子怎麼想的。
陸麗萍掉了淚,心中悽徨,只要一想到那不好的結果,她就沒了一點兒主意。她僞裝了二十幾年的清高和孤傲,在聽到女兒病情的那刻,徹底崩塌了。此時,她乞求般地望着老太太,老太太那樣鎮靜,那樣從容,那是歷經多少滄桑風雨才練就的。她一時間,竟把全部希望寄託在老太太身上,奉若神靈。
“媽,您看然然的病,可怎麼辦纔好?”
老太太再度撩起眼皮,看了看兒媳婦,心裡有氣,到底是自個兒的親生骨肉啊,也知道心疼了?但嘴上,她不能這麼說。
她淡淡地說:“對於治病救人,咱們都是外行,但是請好大夫、請好專家,咱們總能辦到吧。所以該怎麼治療,該怎麼用藥,不用來請示我了,有專家坐陣呢,咱們一切聽醫囑,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救然然。”再怎麼說,陸然也是她的親孫女,她再怎麼不喜歡,也不希望她得這麼個病。
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陸麗萍哭得更兇了。也是啊,老太太能有什麼辦法。
陳德明本就煩躁,這下更煩了,他瞪了妻子一眼,低聲道:“夠了,要是哭能救人,你儘管哭去!”
陸麗萍拿了手帕,拼命按在臉上,眼淚往肚裡流。
老太太不動聲色,說:“今兒正好,你們兩口子都在,前兒個喝罷了寶詩那丫頭的喜酒,正梅提的那個建議,德明啊,你們打算怎麼回覆親家?”
陸麗萍一下子拿開了手帕,睜着通紅的眼睛看着老太太。
陳德明想了想,那天魯正梅所說的,半真半假,完全可以當一句氣話,聽聽完事。但母親這樣問,顯然老人有老人的心思,他不能忽略,於是問道:“母親,您的意見呢?”
老太太不緊不慢地說:“自打安安和立維的婚事訂下來,咱們和鍾家那邊,意思一致,就是希望儘快把婚事給他們辦了,眼下婚被也做得了,不宜留到過了年,我看就依原來提議的日子,臘月裡,選上一天,熱熱鬧鬧給辦了,也解決了你一塊心病。”
陳德明有心不贊同,總想着,安安的婚事,他得辦得風光一些,鋪張一些,就當補虧欠女兒的,可這樣一樣,估計是匆忙了,但此時,他更不願逆違老太太的意思,就說:“我也是這個意思,改天抽個空兒,我找老鍾商量商量。”其實,也沒什麼好商量的,日子還不好選嘛。
陸麗萍不樂意了,忍不住出聲阻止道:“這樣不好吧,然然在那邊病着,安安卻要辦喜事,總說不過去吧?”
陳德明抿了抿脣,心下老大不痛快,沉着臉說:“怎麼說不過去了,安安結婚,也不耽誤然然治病吧。”他成心的,故意這麼說的。
陸麗萍氣得要命,卻不敢發作,只得說道:“你還有心思辦喜事啊,然然都病成這樣了……”見老太太一副瞧不上的樣子,拿眼角直斜她,她下半句嚥下去了,改說道:“要辦也可以,總得等到,等到然然病情好轉一些吧。”
陳德明哼了一聲,“安安是我的女兒,她的婚事,我還是有權利做主的。”
陸麗萍一下氣白了臉:“你……你根本就不顧慮我的感受,也不顧慮然然的感受!”
陳德明冷笑:“這會子,你才知道什麼是感受啊,原來,你不是沒心,也知道什
麼是不好受……我看,這些年,你太順了,那時候,你顧慮過誰了?”
陸麗萍張了張嘴巴。
老太太也不吭聲,從盤裡拈起一顆蜜餞放進嘴裡。
陳德明繼續數落着:“然然得這麼個病,還不是你一點兒一點兒縱的,前世裡,沒積下德,就別抱怨命……”他咬牙,他自己也是,也別抱怨命。
陸麗萍低了頭,說不出話,當着老太太的面兒,她也沒話說。
“就按母親說的辦吧,然然冶她的病,安安結她的婚。”
“可……可是……”
“怎麼?”他盯死了她,狠狠的。
“緩一緩,不行嗎?”她就是不能同意,然然得多難受。
“緩?緩到什麼時候?”
“……”
“合着然然一天好不了,安安就一天不能結婚?沒這道理吧。”憑什麼啊,他的安安,還要跟着受牽連?
陸麗萍結結巴巴的:“我……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是說,等然然好點兒……”
陳德明壓低了嗓音,卻聲色俱厲:“她要是,一輩子好不了呢!?”安安就一輩子別指望結婚了?他氣憤。
陸麗萍呆了,這個結果,她不是沒想過,可想歸想,和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又是一回事兒了。
“行了!”老太太突然發了話,“要吵架,回家去關起門來,你們愛怎麼吵怎麼吵。”
陳德明神色一黯,心裡簡直是千頭萬緒,不知怎麼理清了,可眼下哪頭,他都得照顧到,平衡好。他不能象以前,再躲着不聞不問了。
看着老太太冷着臉,絲毫沒有挽留的意思,他只得說道:“母親,您歇着吧,我先回了。”他其實,是想留下來陪陪母親的,若大的年紀了,他反倒象個孩子似的,生出一股子依戀來,這些年,他太累了,累得只想待在母親身邊,尋求一點兒支撐。可這回……
老太太站起身來:“我也累了,你們回吧,而且然然身邊,的確不能少了人……”她扭頭,衝屋子裡喊:“安安,安安……”
陳安跑出來,看着奶奶。
老太太說:“送送你親爸和後媽。”
陳安沒說話,站在旁邊,看了陳德明一眼,默默往大門走。張阿姨見狀,也急忙出來,攙了老太太往屋裡走。
陳德明望着母親滿頭銀髮和佝僂的後背,他明白得很,這回,母親不但惱了他,也惱了陸麗萍,所以躲了。拋開病情不說,陸然敢做出那些事情來,完全是他和陸麗萍縱容的結果。
“母親,您保重,過幾天,我再過來看您。”他說。
老太太一邊走一邊小聲說了句:“自個兒開了什麼路,自個兒就走什麼道兒吧……”象是對兒子說的,又象是對陸麗萍說的。
直到目送老母親進了屋,陳德明才邁步往外走,陸麗萍吸着鼻子,跟在後面。
到了大門外,陳德明一愣,夕陽下,有一人一車停在那裡,人,是那麼精神,車,也烏黑閃亮。
他衝那人點了點頭,那人也衝他點了點頭,不過誰都沒有說話。
陳德明在這刻,才感覺有些安慰似的,他鑽進車子,走了。
陸麗萍從院裡到門口,短短十幾步路,一直想跟安安說句話,無奈安安瞧都不瞧她,她彆扭極了。同時,她也看到了那人,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了。
“安安啊,阿姨以前……”
陳安彷彿沒聽見,徑直越過她,走向那人。
陸麗萍絞緊了十指,那麼優秀的年輕人,纔是女孩子幸福的歸宿啊,一早,她曾爲然然謀劃好了的,可現在呢……她一咬牙,上了自己的車也走了。
~明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