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時流淚的樣子,讓他心裡更煩,憋着一肚子的盛火——他可不敢奢望,她是爲他流的。
他索性不再看她,忍着氣看着前面。
陳安聽着他說話,看着他發脾氣,卻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流淚,也不知道,爲何淚水越淌越急,她只是想哭,忍不住想哭。悌
他深沉而冷冷的目光澆在她身上,她覺得沉重,辛酸,壓抑,難過,感動,慚愧……或許,還有一種更爲複雜的情結。
被幾種情緒左右夾攻,她難受得厲害。悌
立維和高樵,同樣的驕傲而自負,同樣有驕傲和自負的資本,他們也有相似的性情,所以他們能夠,鐵哥們兒一做就是很多年。少年時期,只因一件小小的玩具,高樵就惱了她,和她斷絕了聯繫,那麼立維呢?他現在得有多惱她!
就在陸然打給她電話的時候,她的確沒想到過立維,想到過她這個未婚夫,她一心顧及的,是喬羽的顏面,沒想過立維的自尊。諛
而且,高樵挖苦他的那些話,他恐怕是想爛到肚子裡、一輩子不打算和她講的吧。只是被逼到這份兒上,逼出了真性情,哪還顧得上面子,顧得上自尊。
她感動,也慚愧。她迴應他的那部分感情,確實太少。
可是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流淚,心中五味雜陳。諛
不知過了多久,幾張面巾紙遞過來,陳安接過,一古腦按在臉上。
又過了一會兒,她鬆開手,心虛地看了看立維,他的臉,還是一副打雷下雨的樣子,似乎不打算和她講話。
她訕訕的,往座椅深處偎了一下,似乎把自己縮得更小,很小很小一團,好讓立維一轉頭,看不到她,這樣他就不用對着她,再生氣了。
她還真是不習慣,讓別人生自己的氣。
立維像是在專注地開車,但是她的神色,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心上。
她剛剛偷眼看他的樣子,還有悄悄挪動的姿勢,包括她小手裡揉得能滴出水來的紙團,他用餘光一一捕捉到了……她那樣子,真象個小孩兒一樣,被大人訓斥了一頓,馬上變乖寶寶了。
於是他心裡那股氣,突然就象一個圓滾滾的皮球,被針一紮,滋地一聲,沒氣了。
雖然他是想和她冷戰來着,可是,他也得忍得住啊。
眼見那團紙完全走了型,甚至在她橙色漂亮的裙子上,滴下了幾個水印——立維再忍無可忍,一傾身過去,從她手裡劈手奪走紙團,隨手一丟——陳安“啊”了一聲,沒想到他會有此動作。
他瞪了她一眼,而她又圓又亮、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正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那一瞬間,立維說不上心頭是什麼滋味,彷彿三伏天吃了一根冰棍,歡喜得不得了;又彷彿恨不能,把她拉過來按在腿上胖揍一頓。
歡喜不是,惱怒也不是,左右不是他了!立維低低地詛咒了一聲:“見鬼!”
就象小時候,他總是先放下身段示好的那一個,沒定力,端不住,這就是他。
他繼續開着車,不理她。
電話就在這時候響了。
立維看到了號碼,沒有馬上接通,恰好前面是停車地帶,他剎住了車,停穩。
“媽!”他說着,看了旁邊一眼。
鍾夫人一上來就交待事情,“明兒上午,你直接帶安安回老宅子那邊吧。”
立維一愣,明天就是29號了,可是……
“爺爺還在醫院裡。”
夫人笑了:“明兒爺爺就出院了,剛剛你二嬸來了電話,說要不是立昆和你五叔按着,你爺爺能穿着病號服,從醫院走回家去,就他那脾氣,哪受得了醫院那股子沉悶,用你爺爺講的話,好人也能給憋出毛病來。”
立維有些寬慰,“張醫生怎麼說的,允許出院?”
“就是小張說的,檢查之後沒什麼大礙,咱們怎麼着,也得聽醫囑不是。”
“是這麼個理兒。”
夫人頓了頓:“你爺爺啊,我看心裡頭是惦記着你的事情,也最恨定好的事情改來改去,就是自己病怏怏的,爺爺也想看着你們好……”她嘆了口氣,“以後啊,別逆違爺爺的意思。”
立維笑,“我哪敢呀,我又不是六叔……不過六叔也不是故意的。”
“得啦。”夫人說起別的:“寶詩的婚禮,訂在了十月二號……”
“猜到了。”一號那天,長輩們都忙,二號好,日子好,逢雙兒。
夫人唸叨着:“這眼瞅着,也沒幾天了,過得真快啊……哎,兒子,你就沒送那丫頭什麼東西嗎?”
“還用得着我主動送?”立維翻了翻白眼,“她在我這裡,一向好意思拿,每逢過年,就差讓我向她‘進歲貢’了,說他們醫院是清水衙門,合着我就成了她的財神爺了?早前兒就跟我說,看中了碧月軒的一對玉鐲,不給,她就不嫁人了,聽聽,這罪名兒,我可擔不起……下面的全是弟弟,她也不好意思開口要不是。”
夫人笑起來,小輩兒們自有小輩們兒聯絡感情的方式。笑着笑着,夫人又說:“瞧我,光顧着高興了,還有一件正事沒跟你說呢……”
“哦?”
“東廂是你的屋子,我已經讓人騰空了,計劃着,重新裝修一下,將來給你結婚用做婚房……”
“媽!”立維一皺眉,“我有房
子,結婚不打算住家裡。”
“我知道,你們這代人,哪個願意和老家兒一起過?不過,偶爾回來住個一兩晚,還是有必要的吧?”
“哦……”立維沉吟着,轉過臉,看着陳安。
陳安急忙搖了搖手,又搖了搖頭,然後低下腦袋,搓着衣裙上乾涸的漿體,母子倆的對話,她聽得清清楚,立維的手機,漏音。
夫人還在說:“……我是說吧,你問問安安的意思,或是抽個空一起回來看看,牆上刷什麼顏色,臥房和客廳怎麼佈置,畢竟是你們住。按我的,怕合不了你們心意。”
立維說:“那,我問問她……”他將手機拿離耳邊,大聲說:“哎,安安,你怎麼說?”
陳安一擡頭,狠狠瞪着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立維揚了揚濃眉,又撇了撇嘴巴:我就是故意的,你待怎樣?
兩人鬥雞似的,誰也不肯出聲,只用眼神惡劣交戰。
夫人愉快的聲音從手機裡飄出來:“……安安在旁邊啊……你這德性孩子,也不跟我說聲。”嗔怪的語氣,是對着兒子說的。
陳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說道:“伯母,我是安安,和立維在一起。”
夫人的笑聲揚出來,聽起來讓人舒服。
好死不死的,立維卻來個惡人先告狀,他把手機扣在耳邊:“媽,我沒告訴您,是不想讓您,爲我們擔心。”
“怎麼回事?”夫人果然追問。
立維用眼睛瞥着陳安,陳安一驚,伸手過來掐他,立維躲閃着,一邊用手抵擋着:“……她,剛剛和我鬧彆扭,氣得連中午飯都沒吃,這不,我們正誰也不理誰呢,您就來電話了。”
他說得半真半假的,夫人多聰明的人啊,從兒子話裡,聽其重點,掐其尾音,稍一推斷,立即得出了一個結論,恐怕事實真相,不象兒子說得這麼輕鬆。
鬧彆扭?
兩個人,都是她身邊長起來的孩子,她自然瞭解,他們不是輕易就能鬧彆扭的人。兒子面對安安,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吧,在這個當口上,求助她這個母親,她也是能理解的。
她訓斥道:“你又欺負安安了?說過多少回了,安安是你妹妹,你得讓着她……”
陳安有點兒發昏了,氣息不勻,她簡直被他氣死了。
她一把奪過手機,動作,甚至有些粗魯……立維聳聳肩,他要不是有意的,她拿不走。
陳安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機放在耳邊:“伯母,我是安安,您別聽他亂說,我們……沒有怎麼樣。”
夫人笑微微的,從她稍一打頓的工夫,就知道這裡面有事,安安不是慣能撒謊的孩子。
但她故意忽略了重點,問道:“你和立維,可是真的還沒吃飯?”
陳安猶豫了一下,“是。”
夫人嗔怪說:“這都幾點了,以後,可不能這樣……如果都不忙,就回家來吃吧,什麼都是現成的,橫豎家裡就伯母一個人,吃了飯,咱娘倆兒說會子話。立維那死小子,該幹嘛幹嘛去!”
陳安鼻尖發酸,溫柔的鐘伯母,總讓她感覺有種被寵愛、被關懷的溫暖。
無法拒絕的好意,她只能承受。
“好。”
夫人立即笑了:“以後也是這樣,想什麼時候回家來,就什麼時候回來,這也是你的家。”
“嗯。”
陳安將手機還給立維。
立維只簡單應答了母親幾句,就掛機了,然後,他看着陳安,陳安也看着他。
誰都沒有再開口。
更沒有之前的橫眉冷對。
片刻後立維發動了車子,駛下三環。
陳安坐着坐着,就感覺,不再象先前那樣呼天搶地的悲觀了,因爲有了未來婆婆的關懷,或許日子不會那麼難打發。
~今日更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