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酒肆,郭業回到客棧,召來了關鳩鳩耳提面命一番,直接將請功表一事交由了他來草擬。
聽着郭業娓娓口述交代,兵司大人竟然將偌大的兩件大功勞平白讓於素不相識的蘇定方。而對於郭業之名,郭家班嫡系們,還有隴西幾千兒郎的功績,僅僅提及隻言片語,轉瞬間,功勞簿主次顛倒的一塌糊塗。
聽罷之後,關鳩鳩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扼腕與嘆惜。
待得郭業講完,他也差不多備註完請功表的綱要之後,他還是沒有忍住,唏噓道:兵司大人,咱們這,這做,是不是虧得太大了?可惜,可惜咯
郭業看着關鳩鳩那副地主老財被坑了百畝良田般的倒黴樣,不由覺得好笑,嘴角噙着笑意說道:關書辦,箇中玄機,以後再與你說道。
而後又趁勢補充了一句,說道:你記住,小哥做事素來喜歡走一步,看三步。如今小小的忍讓與退步,是爲了將來能到的更多。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不捨哪裡來的得?再者說了,如今我們根基尚淺,即便讓我們一步登天入了長安,到那水淺王八多的龍虎風雲地,你覺得,小哥在長安城中罩得住嗎?
啊
關鳩鳩滿腦子漿糊,被郭業說得一陣後怕,一臉混沌相。
郭業看着關鳩鳩這個尿性,語重心長地告誡道:關鳩鳩,聰明人和蠢人最大的區別在於,聰明人任何時候都知道自己的飯量有多少,所以他能吃飽吃好;而蠢人呢?從來不會考慮自己有多少飯量,肚子一餓就胡吃海喝,甭管肚子能不能裝得下,就是一個勁兒地拼了命吃喝,最後的結果,就是活活肚脹撐死。
這回,懂了吧?
關鳩鳩頭一次被郭業說教得如此嚴厲,後背冷汗涔涔,爲自己一時的利益薰心而暗暗後悔。
經郭業這麼一說,他已然明白了兵司大人爲何要將大半功勞送與蘇定方手中,說穿了,道理很簡單,如今的郭小哥還有郭家班,根基尚淺。
是啊,多大的胃口吃多大碗的飯,半點不能勉強。
想通了此理,關鳩鳩不禁頻頻頷首,盈盈一拜地謙遜道:大人字字珠璣,一番肺腑,學生受教了。
說着,將之前謄寫好的請功表綱要妥善摺疊好放於袖中,輕聲道:學生這就去草擬請功表,先行告辭了。
郭業唔了一聲,揮揮手示意其自行告退。
待得關鳩鳩慢騰騰地走向房門,極爲臭屁地搖着雞毛扇,精神爲之一抖擻地離去後。
郭業搖頭苦笑道:近期事事順利連番大捷,別說他們了,連小哥自己都有些急功近利了。個個都以爲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這種浮誇風氣硬是要不得喲!
自言一番之後,郭業心中暗暗提了個醒,過段時間大肆練兵是必然,不過思想政治教育也要逐步跟上。
唏噓感慨差不離,剛想着出門來着,突然,門外又滾進了一團肉球。
關鳩鳩前腳剛走,朱胖子緊跟其後進來房間。
兩大僞智囊,兩個死對頭,還真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啊。
見着房中僅有郭業一人,朱胖子顯得有些隨意,一臉賤笑地衝着郭業招呼道:嘿嘿,本以爲小哥日理萬機,肯定不在房中,沒想到老朱還是趕上了。
郭業看着朱胖子時間掐得這麼準,心裡早已猜了個透,這哪裡是趕上了,這孫子就是掐着點,看着關鳩鳩從自己房中出去後,才進來的。
不過郭業沒點透,朱胖子與關鳩鳩在自己面前爭寵邀功這點小心思,他怎能看不清楚?
而且,他對此現象也是樂見其成。
他記得一個偉大的帝王曾經說過,最高明的馭下之道,不在於你的下屬有多團結,而是在於你的下屬在你能掌控的範圍之內,爭鬥得有多厲害。
郭業,深以爲然。
人人都有危機感,人人都有忌憚與受限,這才能激發出每個人的價值最大化,而且,能對上竭盡所能的保持忠心。
郭業示意朱胖子自己找座兒,然後問道:你這錢袋子無事不登三寶殿,莫非又是口袋空空,伸手跟我銀子了?
朱胖子哈哈一笑,特意將凳子挪近前來,與郭業保持一份親熱地說道:哪能啊,如今得了前隋寶藏,那些堆積成山的銀子看得老朱雙眼繚繞,如今咱隴西軍根本不差錢。再者說了,老朱已經派人回益州,跟漕幫總舵主孫明延伸手要第一期的岷江水運的紅利來,不差錢,不差錢哈。
郭業昨日就授權朱胖子,地宮寶藏中的藏寶,可以支取部分白銀出來用以週轉。
不過他沒想到朱胖子竟然開始安排起漕幫孫明延的水運紅利事宜,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漕幫每年的紅利,價值不菲。
開源節流,兩者相依方是大道,一味地花銷地宮中的藏銀也不是長久之計。
對於朱胖子能提前籌備水運紅利之事,他很欣慰。
繼而滿意地點點頭,讚道:你辦事,我放心!
朱胖子聞言大喜,與有榮焉,又是綿綿不絕的馬屁襲來。
歌功頌德郭小哥之後,朱胖子纔開始進入話題,提及今日過來的正事兒。
他說道:小哥,你整日住在客棧也不是那麼回事兒啊。要不,我在城中給你尋上一處好的宅子,權且作爲您的府邸,如何?
朱胖子不提,郭業還真就將此事拋之腦後了。
是啊,整天佔着人家買賣人的客棧也不是那麼回事兒,而且只要過些日子蘇定方入長安運作完之後,自己以後興許就要在圖瓦城常駐了。
到時候,肯定要將父母小妹還有秀秀等家眷遷徙過來,自己好歹也是圖瓦城的當家人了,沒有座府邸算怎麼一回事?
可惜了楊泰那座將軍府了,被燒得片瓦不存,不然的話倒是一座絕佳的府邸。
而且前隋遺寶就在將軍府的地下,這樣穩妥。
要不,索性就
當即他就下了決定,說道:無需再找府邸,你替小哥我在城中高價招募匠人和民夫,就在楊泰的將軍府遺址上再起一棟新宅吧?而且寶藏就在宅子下面,既安全,又安心。
朱胖子聽罷,回道:索性,我將附近被燒燬的破宅一併購入手中,要建,就建個更大的郭府大宅,如何?
郭業尋思道,也成,這樣就更加穩妥了。老爹不是喜歡大宅子嗎?那我就索性打造一個連綿的宅羣,讓老頭子來次劉姥姥遊大觀園,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一把。
繼而,點頭表示了同意,僅僅提出一個要求:宅子用料務求最好,遷入新宅的時日務求最快,無需替我省銀子,你懂得,不差錢。
朱胖子哈哈一笑,花錢的事兒,他在行。
就在朱胖子準備告辭之機,郭業突然將其叫住,問道:老朱,回頭你還要另外準備一筆銀子出來,數目不小。
朱胖子疑惑,該辦的都已經在着手準備了,愣是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需要用到大筆銀子。
郭業面色陡然有些凝重地說道:此次三千隴西軍出川,兩戰下來折損近千兒郎。誰不是爹生娘養的娃子,誰的命不是命?所以,你與龐飛虎等人統計一下人數與姓名,凡是陣亡弟兄,都記得給其家屬捎上一份撫卹銀兩,暫定一百兩吧。這事兒,你要親自辦,命信任之人將銀子親自押回蜀中隴西縣。將這筆賣命錢,一定要發到陣亡弟兄的家眷手中。
撫卹銀子?暫定百兩?
朱胖子收起剛纔跳脫的神色,心中粗粗一算,將近需要十萬兩的雪花銀。
白兩銀子在隴西已經能買屋置地,當個小富即安的小財主了。
心中對郭業如此大方出手暗暗咋舌,不禁豎起拇指讚道:小哥高義,老朱會親手操辦此事。這是弟兄們的賣命錢,誰也不敢貪墨,不然就喪天良了。
郭業嗯了聲兒,點點頭,嘆道:雖命比草芥,但咱不能讓弟兄們戰場丟了命,到了下面還要牽掛家中妻兒老小吧?那以後,誰給咱賣命?
朱胖子點頭稱是,而後轉身就要出們。
郭業突然想起了什麼,再次將他叫住,吩咐道:對了,還有張小七,記得給他家裡捎去一千兩的撫卹銀子。
啥?
朱胖子離去的背影猛然停滯,肩膀猛然一抖,顯然很是震驚。
張小七的醜事,普通士卒不知道,但郭家班的幾個嫡系怎能不清楚?
朱胖子很詫異到了這個時候,郭業還能想起張小七,還大手筆給他家中捎去撫卹銀。
這豈止是簡簡單單的不計前嫌?怎得一個大仁大義了得?
想着想着,朱胖子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鼻子有些酸楚,這輩子算是跟對了人。
雖爲轉身,卻是重重點頭嗯了一聲,表示知曉。
郭業喟然一嘆,吩咐道:去吧,記得跟送撫卹銀的弟兄交代一聲,阿里土城一戰,張小七身中六箭,壯烈殉國,馬革裹屍,沒給隴西父老丟人。
算是保全了他最後一點臉面吧!
朱胖子聽着聽着,早已泣不成聲,擦拭着眼角淚水兒,奪門而出。
一邊埋頭疾步而走,一邊如魚刺噎喉般斷斷續續地哽咽着:高義,小哥高義,咱們弟兄跟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