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趙飛軒如此低聲下氣說着話,在這汝州地界兒上,郭業也算是獨一份兒了。
君不見在接風洗塵宴上,趙飛軒身上那股子傲嬌勁兒,說身子不適就身子不適,說走就走,拍拍屁股,不帶一絲雲彩。
這份傲氣凌雲,這份傲骨凌霜,絕對襯得上他二甲頭名的傳臚功名,絕對配得上他三十出頭,卻已是五品刺史的一方大吏的身份。
與當日一比,今天的趙飛軒彷彿從天上直接摔到了地下,濺起了一地的塵囂。
天淵之別,不外如是!
不過郭業並未鄙視趙飛軒現在的這番姿態,他心裡真真兒亮如明鏡。這廝能爲妻子老母,百萬災民如此放低身段,可見不僅是個好丈夫,好兒子,還是一名真真正正,踏踏實實肯爲百姓謀福祉的好官。
就衝這個,郭業也得義無反顧地幫他,助他。
隨即,他托起趙飛軒的長揖,說道:趙刺史,無需如此大禮,郭某說過,天底下並非只有你一個好官。既然你想讓郭某伸以援手,那你必須老老實實回答我我的問題。
趙飛軒自然應承,保證道:郭大人儘管問,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郭業讚了一聲好,率先問道:趙刺史,敢問這一百五十萬貫賑災銀,如今囤放何處?
趙飛軒略微一沉吟,便回道:因爲朝廷有旨,賑災銀置放在汝州,由我們三人互相調配與監管。所以,這筆賑災銀並未挪走,而且時間太過倉促,戴明德、張士元等人短時間內也無法將其轉移,所以就存放在汝州城之中。
郭業問道:汝州城這麼大,具體藏銀的位置,想必趙刺史應該清楚吧?
趙飛軒沒有隱瞞,直言不諱道:就存放在汝州城城東的糧倉之中,那地方連着幾十座糧倉,糧倉四周沒有人家,甚是隱蔽,尋常人根本無法察覺。
銀子藏在糧倉中,郭業心思,這的確是個不被人容易發現的地方。
而且,戴明德若派重兵保護糧倉,尋常人即便發現端倪,也會以爲重兵乃是保護糧食不被災民哄搶而已。
繼而,他問道:糧倉位置,具體有多少兵力保護,趙刺史也應該清楚吧?
在他看來,既然趙飛軒已經打算和古三合作,殺官盜銀,那麼糧倉附近的兵力部署應該甚是瞭解纔對。
果然,趙飛軒苦笑道:郭御史倒是看得通透,如今戴明德已將汝州折衝都尉府的一千二百名府兵,已經團團佈置在糧倉周圍。而且,鄭州刺史張士元也從鄭州折衝都尉府調來一千府兵,增援汝州。包括我們安州的八百府兵,業已聽從戴明德的調令,保衛汝州糧倉。這麼算下來,差不多有三千府兵的兵力在糧倉四周,真可謂是層層把關,防衛森嚴啊!
郭業頗有些好笑地說道:趙刺史,你就甭裝了,你安州那八百名府兵雖說調來汝州,但始終還是聽你的,對吧?不然你怎麼可能憑着黃河幫那一千幾百的江湖草莽,就敢殺官盜銀?算下來,真正聽命於戴明德和張士元的府兵,頂多兩千二,對吧?
呃
趙飛軒的小心思被郭業當場識破,甚是尷尬,只得又是連連苦笑,掩飾自己的拙計。
隨後嘆了一聲:唉,怎麼着也瞞騙不了郭御史,您分析得滴水不漏,佩服!
郭業見着趙飛軒親口承認,心中早有的計劃也越發的清晰起來。
於是問道:趙刺史,安州的折衝都尉與汝州的折衝都尉,是否已經與戴明德等人同流合污,唯戴明德之命是從了?這兩州的府兵可否爲我等所用?
趙飛軒說道:府兵自然是朝廷的府兵,大唐的府兵,這點毋庸置疑。但是,安州折衝都尉高重海,乃是張士元的妻弟;而汝州折衝都尉戴遠山,卻是戴明德的堂弟,這兩人與戴明德等人早已穿了同一條褲子,根子已經爛透了,想要爲郭御史所用,呵呵,比登天還難喲!
郭業唔了一聲,表示知曉。
然後安慰趙飛軒道:這點倒是不足爲懼。趙刺史,如果你不行殺官盜銀之策,古三以及他的黃河幫,還能爲你所用嗎?
趙飛軒聽罷,篤定地點頭應道:古義士曾言過,只要能將賑災銀拿出來救濟災民,他們黃河幫必定誓死效命。縱是刀山火海,亦爲本官馬首是瞻!
好!
郭業擊掌而贊,稱道:這古三的確稱得上義士之名,本官能否與古三見上一面。我必須當面授予機宜,方能行事。
趙飛軒心無旁騖,亦未藏污納垢,坦坦蕩蕩地應了一聲好,說道:五天後的正午時分,古三還會來我這宅院中,屆時郭御史可與他相見。
郭業心下安逸,這古三與黃河幫一千多號人,也是他計劃中的一個重要環節。
如今聽到趙飛軒的應承,自然更加篤定了。
最後,他提起了他最關心的一個問題,道:趙大人,本御史從風陵渡而來,看見汝州城外餓殍滿道,每隔十步必有一具橫屍,可爲何進了這汝州城中,倒是另外一番光景呢?本御史也知道,這肯定是戴明德給我製造的假象,但是我很好奇,這汝州城的災民呢?
呵呵
趙飛軒一記冷笑,說道:他當然不能讓郭御史看到汝州城的真實慘狀。城中之所以沒有災民,是因爲那些災民統統讓他趕出了汝州城,任他們自生自滅。因此,整個汝州城中還是那副太平景象。
將災民趕出城,任其自生自滅?
郭業狐疑問道:那些災民寧可在城外餓死,難道就不會強行涌進城中來嗎?
趙飛軒有些不恥地恨聲罵道:他們都是些餓得頭昏眼花,手無寸鐵的災民,哪裡敢強行涌進汝州城?郭大人興許未曾去過汝州北門,災民就被趕在北門之外,除了能夠從北門進入汝州,別無他途。郭大人知道守衛汝州北門城樓的都是些什麼人嗎?
郭業搖頭表示不知,因爲他壓根兒就沒去過北門。
趙飛軒釋疑解惑道:守在北城城樓的,都是戴明德和張士元兩人花銀子豢養的私兵,平日裡在主家爲奴爲僕,戰時卻能挽弓拉弦。這支私兵大約有一千來人。戴明德將汝州兵械庫的弓弩箭矢統統配備給了這支私兵。而且,而且曾下令
下什麼令?
他曾下令,凡敢強行硬闖北門者,弓弩無眼,殺無赦!!!
趙飛軒一字一字將戴明德的殺令念出,口中冒着寒氣說道:郭大人,換做您是災民,您敢嗎?至少在城外,他們還能扒拉着樹皮苟活幾日。如果冒然闖門,呵呵,當場斃命。
草他姥姥的,郭業痛罵一句戴明德,然後起身衝着趙飛軒保證道:趙刺史,放心,我如果辦不了姓戴的,你把我腦袋揪下來當尿壺!
趙飛軒聽着郭業堂堂一個欽差御史,卻說出這般粗糙的話,心中自然是覺得好笑,但口中還是連稱豈敢豈敢。誰讓郭業還頂着個欽差的頭銜呢,年紀雖小,該敬還得敬。
郭業問也問得差不多了,該知道的也基本清楚無誤了,郭業心中的計劃也越發清晰明瞭。
接下來,他只需解決掉趙飛軒的後顧之憂,便能依照計劃開始行事。
趙飛軒的後顧之憂自然指的就是家眷老母,作爲趙飛軒與郭業的合作前提,郭業必須先救出趙飛軒的老孃和妻女。
不然的話,不僅失信於人,而且也得不到趙飛軒的真正鼎立襄助,包括對趙飛軒信任至極的古三與黃河幫的力量。
因此,要開始實施計劃,首先就是將履行自己對趙飛軒的承諾,救出他的妻女與老母,將他的後顧之憂摘除。
隨即,他拱手衝着趙飛軒告辭道:趙刺史,你且在家中等我消息,五天後的正午時分,我再來你家中。
趙飛軒點點頭,表示知道。
郭業剛要邁腿離去,突然又停了下來,說道:對了,貞娘既然是你的妻妹,那麼這幾天就先讓她在你家中暫住吧。目前來說,你這兒,至少比我那兒要安全得多。
趙飛軒應道:郭御史放心,婉貞自有我這個做姐夫的照顧,絕對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郭業唔了一聲,拔腿就走,毫無一絲拖泥帶水。
趙飛軒看着郭業離去的身影,心中讚道,真是個辦事果斷,行事爽利的少年郎啊,回頭可要找婉貞妹妹打聽打聽,這郭御史到底什麼來頭
郭業一出趙飛軒的宅院,已是天色大黑,黑得一塌糊塗,宅院之外靜的只有蛙蟲鳴叫。
可當他下來階梯,卻發現趙九醜早已在大門外等候,一人騎一馬,肩上背一刀,默默地在門外等候者郭業。
郭業見狀,立馬上前招呼道:你怎麼在這兒?我之前吩咐你之事可有眉目?
噌~~
趙九醜坐於馬上,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大人請先上轎吧,具體事情咱們回驛館再談。
啾~~~
言罷,又吹起一聲尖銳的口哨,黑暗之中,四人擡着一頂華麗的轎子從附近的一處衚衕中小跑而出,正是之前他們從風陵渡高價招募而來那頂轎子,擡轎的轎伕,亦是他們高價招募而來的四名關中刀手。
郭業點點頭,應道:言之有理,先回驛館再說其他,走,上轎,回驛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