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上枝葉繁茂,北方的冬天對於長居南方的陳允升來說冷的不可思議,一路雪景風山晝夜不停,景物變換間他終於還是回到了杭州。
馬車緩緩停下,陳允升下得車來,遠遠眺望。
“終於到了...”隨即輕嘆一聲,臉上掛上了些許興奮,儘管身有虎符,這一路可謂暢行無阻,但還是疲憊不堪。
“御史,再行幾裡便到了鎮上了”
陳允升點點頭,再次返回馬車,又緩緩行駛起來。
“老伯,這些布匹您拿着過年”
唐維華從老王手中接過布匹遞給眼前的老人,老人連忙道謝。
“唐員外,您放心,老朽也算是看着小郎君長大的,會盡力想辦法讓鄉親們幫忙”
“感激不盡”唐維喜拱拱手,輕嘆一聲,眼前這個老者是鄉中的耆老,年高望重,那日看到唐冠動手打人的都是鄉中之人,有他暗地聯絡,定能拖延一些時間。
再說劉純良的名聲極惡,想要多管閒事的百姓畢竟少數。
唐維喜告辭與老王一道出了門,輕嘆道:“下一家去哪?”
老王望着短短几日功夫唐維喜憑添的白絲微微搖頭道:“老爺,先回吧,有許大哥幫忙,不用再跑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兒孫就算做出再多錯事,有責任心的父母也不會棄之不顧,唐維喜仰頭望着天空,悠悠一嘆,自己老來得子,大病得愈,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哎”隨即轉首擡步回府,他前腳剛走,遠處一個身着吏服的衙役便走到了那許耆老門前。
“邦邦綁,許大爺”
來人正是前來搜取證人的王虎,他雖然草包,不過幾十歲年紀倒是沒白活,也明白一家家取證那是不可能的,必須得找其中的領頭羊。
許大伯慢悠悠開了門,見到竟然是王虎,笑呵呵道:“虎子啊,有什麼事嗎?”
王虎聽着許大伯竟然直接稱呼他乳名,微感不悅,但還是堆笑道:“許大伯,我有點事想找你幫忙”
“什麼事?進來說吧”許大伯聞言心中一動,他年老成精,瞬間明白了王虎想幹什麼。
果然王虎擺手道:“不進去了,唐維喜的兒子殺了劉使君家的小郎君,據僕役所言,鄉親那日都親眼見到,想請您出面聯絡,蒐集證人,好開堂判理犯人”
“啊,你說的是唐員外家的小郎君?”許老伯故作驚訝出聲。
“對,就是那目無王法的小畜生!”王虎此時心中對唐冠也有怨言,竟然在牢中戲耍自己。
邊說便從懷中掏出一紙公文說道:“您將這個交給鄉親,按個手印便可”
許老伯接過公文,眼底嘲諷之色一閃而過,正色道:“那唐家的小郎君不過才八九歲年紀,怎麼能殺人?”
王虎這時頗有些不耐道:“這您別管了,反正那麼多人看到了,您幫忙蒐集下”
許老伯不動聲色點頭應是,王虎見他答應,也不道謝徑直轉身離去,許老伯再次回到房中,關上房門望着手上公文褶皺的臉上露出猶豫神情。
隨即目光又望向桌上的布匹,這才慢慢將手中公文摺好,緩緩走到牀前一塞,直接給丟到了牀底下。
“是你多行不善,多行不善啊”許老伯微微搖頭,抱起布匹撫摸了一下,放到了櫃中。
“小郎君!小郎君!”
“小郎君!小郎君!!”
呼喚聲在唐冠耳旁迴盪,讓他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眼前露出一絲光亮。
一直在急聲呼喚的小七見狀一喜,知道唐冠要醒了。
“水...”唐冠乾裂的嘴脣緩緩出聲,他受夾刑暈死被擡回後便昏迷不醒,躺了三四個時辰。
小七極力將腦袋靠近牢籠邊緣,良久後才聽清唐冠想要喝水。
“小郎君,你別出聲,等下”小七立即心中一動,拿起身邊的碗對着牢欄直敲。
“鐺鐺,老根叔,老根叔!”
那邊聽到動靜,立即走來一人,正是將小七放了進來的衙役老根,他見小七動靜極大,慌忙走來道:“小聲點,小聲點,你要做什麼?”
“老根叔,我想喝水”小七咧嘴一笑,老根見狀微微搖頭說道:“你等下”
說罷便轉身取水,不多時便端來一碗水,從下面遞給小七,小七立即道謝。
“你可別瞎鬧,最近風緊,還有,不要跟你旁邊這個小孩說話”老根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唐冠,小七見狀忙不迭應下,他這才轉身離去。
“小郎君,你靠近點”小七想要將誰遞給唐冠,可碗卻卡住,唐冠此時渾身劇痛,十指全然麻木,幾乎是用蠕動的方式爬到了邊緣處。
賣力仰頭夠到碗角,小七慢慢將水倒給唐冠。
“咳...咳...”唐冠卻喝的很急,被嗆得一陣咳嗽。
“慢點...慢點...”小七兩手端着碗安撫着唐冠,他知道唐冠又遭到了酷刑,心下更是不忍。
一碗水瞬間喝乾,唐冠一下癱倒在地,從懷中跌出一個草蜢,唐冠勉力睜開眼睛盯着草蜢,想要伸手去拿,可十指的劇痛卻讓他無能爲力。
唐冠楞楞盯着草蜢,那是他編給林雨薰的,在林雨薰最無助的時候,他交給了她,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她又還給了他。
“總有一天,我想拿的東西,再也沒有拿不到的!”
就在這一刻,幾日來的屈辱和毒刑在唐冠心中猛然爆發開來!他本是一個野心不大的人,可在這一刻,他明白正是這一點害了他,人的野望就是這麼奇怪,總是在壓迫中快速成長。
“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付出千百倍代價!”
“小郎君,你說什麼?”小七聽到唐冠喃喃,以爲又有要求,不由問道。
“小子,受夾刑千萬要活動手指,不活動就接不上了”
這時那邊馬烈的牢房又傳出話音,唐冠聞言忍住劇痛,輕輕抖動了下手指,奇怪的是那種程度的夾刑,自己的手指竟然沒有骨折。
馬烈望到唐冠竟然還能活動手指,眼底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御史,要不要先回府歇一下?”
跨刀的壯漢望着近在眼前的城鎮,像馬車中的陳允升詢問道。
陳允升掀開車簾催促道:“歇什麼歇!快!直接去唐府!”
此時陳允升與眺望時更有不同,臉上興奮難抑,馬車快速駛動起來,陳允升拿起旁邊的包袱在懷中緊了緊,這裡面躺着兩件極其重要的東西,甚至可以說能夠改變人生的東西。
“駕!駕!”車把式也做出了最後的衝刺,這一行人片刻衝入鎮中,沿着街道不做停留,一鼓作氣直到唐府門前才停住。
“御史,到了”
陳允升下得車來,望了望這久違的唐府,心中激動不已,將包袱攬在懷中,正了正衣冠跨步敲門。
“快開門!快開門!”
此時陳允升已經完全失態,包袱中兩個東西,一是天后聖旨,二便是當朝宰相的拜府請帖!
沒有人知道當陳允升親手接過裴炎所寫的帖子時的心情,只覺得如墜夢中,裴炎是高宗駕崩前顧命宰相,軍國大事若有不決者,兼取天后進止。
這是何等榮耀?用後世的話來講,你一把手可以聽,但我二把手卻是真正着手做的那個。
府門終於打開,陳允升見到是老王說道:“你家老爺呢?”
老王還沒回答,陳允升便急步進院,“德華兄!大喜事啊!”
陳允升見客廳中有人影,提步便進,這一進不由愣在原地。
只見唐氏夫婦坐在椅上,唐維喜面無表情,唐夫人卻一個勁的抹着眼淚,最駭人的是這客廳中竟然立着一個小棺材。
看到這幅情景,陳允升懷中的包袱都差點掉在地上,結巴道:德...德華兄...去病呢!?”
唐維喜擡頭看了一眼陳允升,木訥道:“在死牢中...”
“什麼!?是誰抓的?作死啊!作死啊!”陳允升一聽到這個死字,立即震驚的跳腳,這幅模樣倒是把唐氏夫婦一驚。
“聖招之人都敢殺!作死啊,作死啊!”陳允升狀如瘋癲,由極喜轉成悲憤,直接上前一把推開棺材板,卻一下止住了咆哮。
只見棺材中空空如也,並沒有想象中唐冠的幼小屍身,立即扭頭問道:“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