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夢裡無妝無眠,今朝初冬卻沒有鎖住清秋。
轉眼,還是要入冬了。
當上官婉兒從小憩中醒來才意識到昨晚所設棋局少了一子,美眸迷離中輕輕捏下一黑子抵落。
兩個人的棋局叫生存,一個人的棋局叫生活。
在這個沒有多少娛樂活動的年代,有一個寂寞的混蛋什麼都要玩一下,可往往什麼都玩不精,執黑子的總是他,似乎是喜歡看到自己被千軍萬馬圍個水泄不通,然後耍賴笑道:“這局不算。”
想着想着,上官婉兒輕笑出聲,局就設在牀邊,似乎對面坐的還是他,無情,冷血,不可理喻,又轉眼變得溫柔,包容,有求必應。
可是當時間褪色,眼前的一切又消失了,上官婉兒幽幽一嘆,倘若不是那所謂的仙子詭異的笑容,或許,她早該去陪他了。
既然她說他還在,可又不去尋他,上官婉兒不是林雨薰,終究她還是決定不再等了,緩緩起身下車之後,打開臺前妝盒,其中靜靜躺着一把銀妝刀,我們曾說女子丟命事小,失節事大,妝刀大抵都是用來自裁防身,上官婉兒將妝刀收起,又四處掃量了一眼。
是的,她想去尋唐冠,但不是去地下,而是在人間。
此女之剛烈,若讓外人得知,必然唏噓,這世道說太平其實也不太平,只是尋常百姓不覺,朝廷焦頭爛額罷了。
可她要遠行千里去尋唐冠,必須要瞞過唐樑君等人的耳目。一時間她黛眉爲皺,竟然真的策劃起尋人計劃來。
就在這時。院中突然傳來動靜。
“敢問這可是諫議大夫唐相公府上?”
“是,你找誰?”
開門的是一名小廝。見到門外佇立着兩名中年人,衣着不俗,只是這扮相有些不敢恭維,爲首說話之人是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模樣清瘦,留着三撇鬍鬚,可那一雙眼睛讓人一看竟然生出賊眉鼠眼之感。
但是仔細一看又不然,只是氣質“神似”而已,而其身後卻佇立着一名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此人相貌平常,看起來倒頗爲強壯。
小廝不以爲意的打量了一下兩人,唐冠身亡之後打着各種旗號來訪之人也是不少的,料來這兩人又是哪裡的官員了。
爲首之人聞言笑道:“勞煩通秉,就說文昌右丞狄懷英前來造訪。”
“好,那官爺您等一下。”
小廝不識官職,自家主人最大,言語倒是不怎麼客氣,說罷便小跑向唐樑君房中。
而門口兩人佇立在原地默默等待。身後之人觀望良久後上前有些不安道:“狄丞相,小婉現在是唐府奴婢,唐侯爺又..又,這時來見不好吧?”
那自稱爲狄懷英之人聞言搖頭一笑。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院中佈置後,輕聲道:“此事蹊蹺。”
“啊!?”年輕人聞言一愣,有些不解其意。狄懷英卻從懷中掏出一紙張來,只見上面寫着大大的通緝二字。下方卻是一張兇惡醜陋到了極致的畫像,那畫中人牛眼銅鈴。滿臉麻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這分明就是腦補而成。
“奉秋,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巧?您是說這宇文馬烈?”
“張遠輝奉命搜尋唐侯爺等人,盧國公的屍身沒有找到,偏偏找到了侯爺的仙軀,此人擁兵數萬,就算再疏於防備也不至於被區區十幾人劫走,也絕無這份可能。”
“而這個宇文馬烈劫誰不好,非要冒天大風險去劫張將軍,而且一不圖財,二不爲名,這毫無好處的事情着實蹊蹺啊。”
“那您的意思是?”
說到這,狄懷英微微搖頭,又望了一眼手中通緝令才故作神秘道:“此事你怎麼看?”
年輕人聞言沉思片刻後開口道:“這背後一定隱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
就在二人說話功夫,一名少年迎了出來,見到二人便拱手道:“在下唐樑君,兩位郎君,有失遠迎。”
二人聞音打住,狄懷英一望之下,不由暗贊:“好漂亮的娃。”
“敢問兩位是?”唐樑君細辯之下竟沒能認出來,文昌右丞他倒是知道是個什麼官職,乃是隸屬於三省門下的書記官員,稱不上多大,也算不得多小,馬馬虎虎與自己平級。
可眼前兩人倒是生面孔,一次不曾見過,狄懷英聞言笑道:“久仰郎君大名了,在下狄仁傑,豫州司馬轉任文昌右丞,時任,時任,身後這位是在下侍衛,李奉秋。”
“哦,原來如此,那快請進吧。”唐樑君聞言面現恍然,原來是剛剛走馬上任的京官,難怪不曾見過,當即便要引着兩人入屋。
幾人邊走邊說,唐樑君開口便問道:“不知狄丞相所來何事?”
狄仁傑聞言先是不着痕跡的望了一眼一處掛着白簾的房間,一看那便是靈堂布置,看到這正想開口說話,突然一興奮嬌俏的聲音傳來。
“狄伯伯!”
衆人聞音止住,只見廊間一女子面帶驚喜款款走來,見到此女,狄仁傑不由眼前一亮,開口道:“小婉。”
這一下可將唐樑君驚得不輕,良久後才皺眉望向上官婉兒道:“你們認識?”
說完,唐樑君便心中一凜,他如今就像一塊海綿,吸收能力雖然沒有唐冠那麼強,可他卻勝在晝夜不息,從識字斷文,到親傳親授,再到打磨心性,現階段的他像極了剛入朝時的唐冠。
對於上官婉兒的身世他自然業已摸清,此女乃是名門之後,看來眼前這個狄仁傑是衝着她來的。
當即唐樑君站在一旁默默不語,她是其兄心上人,看管保護是他份內的事情,再看這狄仁傑應當是爲官多年之人,料來是與上官家有些淵源了。
果不其然,上官婉兒對於他的到來着實意外,上前便道:“狄伯伯,你怎麼來了!?”
狄仁傑聞言微笑不止,上下打量了上官婉兒一眼後才說道:“越長越漂亮了。”
“咳。”唐樑君聞言眉頭一皺,乾咳出聲,狄仁傑這才拱手道:“冒昧了,郎君有所不知,在下與這位娘子的父親曾是同窗好友。”
聽到這話,唐樑君緩緩舒開眉頭,卻言道:“那麼說,閣下是爲了家嫂而來了?”
“家嫂?”狄仁傑聞言倒有些意外的望向上官婉兒,上官婉兒不由俏臉一紅,自唐冠身亡,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親近之人。
上官婉兒一生佩服的人不多,狄仁傑與上官庭芝曾在一處爲官,只是後來一個不上不下,不退不進,一個依仗家世迅速崛起,可惜就如流星一般,強及一時的上官家被武曌打了個分崩離析。
狄仁傑確實倒黴,做了幾十年官,都沒有混進權力中樞,甚至不抵唐冠賣好討巧,但是若無此人,當年她與母親在掖庭爲奴時,只會更加艱難,此人是有數幾個能在上官家大廈將傾之際,施出援手的。
一時間,狄仁傑見上官婉兒臉紅做出默認狀,心中哂笑一聲,可隨即聽聞唐樑君語氣,心下一轉後,竟突然做出悲慼狀道:“那倒不是,小婉在此甚好,小郎君,唐侯爺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這是?”唐樑君見他一轉眼就變成苦大仇深的模樣不由一驚,而狄仁傑卻大有聲淚俱下之感,嗚咽道:“小郎君,你有所不知,我與你兄乃是忘年之交,曾幾何時,還在醉仙樓痛飲,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
說到這,狄仁傑竟然開始捶胸頓足,一時間衆人一下被他驚呆,唐樑君也不由愣在原地,看這模樣還真像是唐冠的好友。
唐冠在朝時,唐樑君參與的不是很多,對於他所積累的人脈也並不清楚,要不然也不會兩眼抹黑,連站在哪一列都要慢慢摸索。
可是看到眼前此人悲痛欲絕的模樣又不像是作假,慌忙安慰道:“老相公,兄長能得相公這等好友,真乃生憑辛事。”
上官婉兒望到這一幕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而狄仁傑聲淚俱下間卻言道:“小郎君,能不能容老朽進堂中祭拜一下侯爺!?了卻老夫心事!?”
“這...”唐樑君聞言面現猶豫,狄仁傑察言觀色下,突然咳嗽起來,他見狀一驚言道:“既是兄長好友,只是怕伯伯睹物思人,你若想進,就進去吧。”
聽到這話,狄仁傑連連作揖,唐樑君也心思連轉,料來對方也不會從這種事情上來坑騙自己,再說他又識的上官婉兒,看來身份不假,既然想拜,那拜拜便是,也好儘儘自己的孝心。
那方靈堂,唐樑君從來不曾進過,若論傷痕,沒有人比他更重,他穿着唐冠的朝服,用着他的官印,過着他曾今經歷的生活,他才明白,一個男人要讓自己家人過得更好,是有多麼困難。
一時間唐樑君只能目送狄仁傑兩人緩緩走進靈堂,而這時上官婉兒竟然也起步跟上,唐樑君見狀出聲道:“你。”
“小郎君,妾身想進去探望病郎。”
“哎,也好,你去吧。”唐樑君聞言收回手來,揹負雙手望着幾人入了靈堂,這才收回目光,輕聲一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