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錚年去年纔打了大勝仗回來,安定侯府如今聖眷有多隆,君璃想也想得到,所以在高臺上看到汪錚年,她只是怔了一下,也就移開了視線,並不覺得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可她不覺得安定侯府躋身只有京城頂級豪門世家纔有資格參加的龍舟賽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二夫人等人卻顯然不這麼想,尤其是二夫人,這麼難得可以擠兌君璃的機會,又怎麼可能捨得放棄?
當即便笑着大聲與旁邊的三夫人說道:“三弟妹,那位領着安定侯府參賽隊員出場的,可是安定侯?嘖嘖,長得可真是好,最難得的是,還文武雙全,年紀輕輕便立下了那樣不世之功,深得皇上器重,聽說安定侯還沒成親呢,也不知道明日哪家的夫人有這個福氣,能得這般好男兒爲婿?真是可惜了……”
一邊說着‘可惜’,一邊還不忘拿眼有意無意的掃過君璃和容湛,那個可惜,也不知是在可惜君璃竟捨棄那樣好的夫婿不好,反跟了容湛這樣的浪蕩子,還是可惜汪錚年這樣的乘龍快婿,竟然不是她的?
容湛被二夫人大有深意的目光看得十分窩火,很想狠狠駁斥二夫人幾句的,可話到嘴邊,才發現自己不好開這個口,人二夫人又沒指名道姓的說他和君璃,他要怎麼駁回自己的長輩?且二夫人說的也是事實,汪錚年的確比他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君璃嫁給他的確是可惜了,若是讓君璃一早知道自己與汪錚年和離後,竟會被逼着嫁給他,當初怕是一定不會和離的罷?便是現下,看着汪錚年那般風光,君璃心裡難道就一點後悔都沒有嗎?
容湛只覺心裡異樣的難受,方纔小舅子的挑釁比起現在汪錚年帶給他的刺激,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這才真是一刺未平,又添一刺呢!
君璃並不知道容湛這會兒的想法,她雖覺得二夫人可惡,也跟容湛一樣,想着人又沒指名道姓的說他們,她倒還真不好說還嘴的,於是便只當是蒼蠅嗡嗡聲,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罷了,更多卻是將注意力放到了二夫人方纔那句‘聽說安定侯還沒成親’上了,難道汪錚年至今還沒將柳芊芊那個小三兒給扶正嗎?
照理不該纔是啊,柳小三兒可是汪錚年的真愛,那樣我見猶憐的一個人兒,汪錚年竟捨得就這樣一直沒名沒分的讓她待在安定侯府的後院不成,傳了出去,算怎麼一回事?莫不是當初她使人去汪府傳的那些話起到了作用?沒準兒還真是,畢竟汪錚年一看就是那等大男子主義極重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又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揹着自己搞小動作?
涼棚外忽然傳來一陣高亢的號角聲,打算了君璃的沉思,她忙擡頭一看,就見五六七幾個小的半邊身子都快探出自家的涼棚去了,嘴裡興奮的嚷着:“等了這麼久,總算要開始了!”
旁邊的涼棚也跟着沸騰了,雖然看不清人,卻聽得見如容五幾個正處於變聲期的少年粗嘎的聲音:“我賭今年英國公府定會再力克別家……”之類話,就更不必說光天化日之下,沒有涼棚遮擋,卻仍不減興致的激動的觀賽民衆們了。
不多一會兒,有不少俊俏的丫鬟每人手中捧着一個笸籮進了各家的涼棚,寧平侯府的也不例外,卻是奉命來找各位太太奶奶小姐們要彩頭的,算是歷年龍舟賽的又一個看點,最重要的是,有些人家的小姐若是看上了哪支參賽隊伍家的公子,便厚厚的打賞對方,對方知道後,若也有意,這門親事便十有八九能成功了,所以每年的龍舟賽除了看比賽以外,其實也是一場變相的相親大會。
寧平侯府如今除了容淺蓮,並沒有正當婚齡的小姐,且容淺蓮還是早已定了親的,所以寧平侯府諸人對彩頭一事都沒什麼興趣,不過象徵性的給了些銀子也就罷了。
等討彩頭的一衆丫鬟都回到高臺上後,擂鼓之聲又響了起來,卻不若先前幾次那般激昂,而是緩慢均勻,就像是在蓄力一般,然後,就見八艘狹長的龍舟一字鋪開在了寬闊的河面上,每一艘龍舟上都坐了兩排人,每一舟後還有一人身前架有一鼓,鼓聲就是從這上頭髮出來的,——饒君璃見慣了現代各項更高端更激動人心的賽事,這會兒也不免被周遭衆人及外面民衆們的熱情所感染,多少也有幾分激動起來。
然後,就見高臺上的一人自侍衛手裡接過一根包裹着紅綢的棍子,雙上奉到了賢親王面前,賢親王右手接過,先在手裡隨意掂了掂,然後走到高臺前面掛的一面銅鑼前,擡起手在上面猛地一敲,響亮的鑼鼓聲便帶着迴音轟然一響,似是有了實質一般的一圈圈盪漾開來,整個河面都能清楚分明的聽到,方纔還激動不已的人們霎時都安靜了下來,與方纔的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幾乎就在同時,河面上的八艘龍舟都飛速動了起來,各條龍舟上的鼓點也從緩慢變爲了急切,合着鼓聲龍舟箭一般的射了出去,爭流而上,震天的歡呼聲也隨之響了起來。
君璃一開始還覺得不過爾爾的,見滿涼棚的人都一臉的激動,全神貫注的看着那些越劃越遠的龍舟,不由也跟着激動起來,忙也將頭探出涼棚去看,就見那八艘龍舟正你追我趕着,遙遙領先的卻是豎着朝廷旗幟的龍舟,在其身後,還有三艘龍舟在你追我趕着,形式十分膠着。
不多一會兒,方纔已漸行漸遠的鼓聲又都有遠及近的在人耳邊響起,卻是龍舟們又返了回來,領先的還是朝廷的龍舟,之後你追我趕的,也仍是先前那三艘,想來今日比賽真正的前三甲,應該就會在那三艘龍舟當中產生了。
果然很快比賽的結果便出來了,朝廷毫無疑問奪得了第一,奪得第二的仍是去年奪得第二的英國公府,這兩者都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奪得第三名的,竟是安定侯府的龍舟隊,一時間安定侯府的人是出盡了風頭。
只比賽的結果既已出來了,看熱鬧的人們便沒有了再留下的興致,當下便已三三兩兩的結伴離去了,君璃記掛着晚間要與君珏吃團圓飯的事,便趁此機會與二夫人三夫人笑道:“不知二位嬸嬸接下來可還有什麼安排?侄媳方纔與孃家弟弟約好了,晚間要在外面用膳,所以這會兒便不打算回府,說不得只能有勞二位嬸嬸帶衆位弟弟妹妹們回府了,還請二位嬸嬸疼侄媳一疼。”
三夫人並沒有其他安排,想了想正要點頭答應君璃,不想二夫人已先笑道:“難得出門一趟,就這麼回去了,豈不可惜?說來今年一年,咱們都還沒置過新衣裳打過新首飾呢,整好今兒個大奶奶這個當家奶奶在,不若就帶了我們大家去寶芝齋和多寶閣買點胭脂水粉,衣裳首飾什麼的,咱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是你這個當家奶奶的臉面不是?”
君璃沒想到當着一屋子小輩和丫頭婆子的面,二夫人竟也好意思問她要胭脂水粉衣裳首飾,這得多厚的臉皮啊,竟開得了這樣的口,不由暗自冷笑不已,面上卻不表露出來,只是笑道:“二嬸嬸想要什麼胭脂水粉衣裳首飾,回府後只管召了管這一行當的採辦去吩咐便是,如何敢勞動您頂着這樣毒的日頭,親自去挑選呢?若是熱壞了,豈非都是侄媳的罪過?”
話音剛落,二夫人已道:“府裡的採辦能懂什麼,如何及得上我們大家親自挑選的合心意,莫不是大奶奶捨不得銀子?若是放在先前,我也不敢提這樣的要求,如今公中的賬上又不是沒銀子,大奶奶何必還要這般斤斤計較,既是公中的銀子,便該人人都有份兒纔是,三弟妹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三夫人臉皮到底沒有二夫人這般厚,做不到當着一衆小輩和下人面兒向侄媳婦討要東西的事來,但二夫人的話卻也是說到了她的心坎兒傷,公中的銀子本來就該人人有份兒,她們難得出門一趟,去挑點胭脂水粉衣裳首飾的難道不是應當的,真回府去叫了採辦來吩咐,那便得自己出銀子,傻子才那樣做呢!
便什麼都沒說,算是默認了二夫人的話。
君璃見二夫人給臉不要臉,便也懶得再與之和顏悅色,直接沉下臉來淡聲道:“公中的銀子的確人人有份兒不假,可如今既還沒分家,就該按照一定的規矩章程來,二嬸嬸若實在想買東西,大可回去稟告於祖母,若祖母她老人家同意,我絕無二話,如今二嬸嬸要我不經過祖母的同意,便帶了大家夥兒去買東西,請恕我不能答應這個要求!”
“你憑什麼不答應?”二夫人被說得冷笑連連,“敢情那銀子是你一個人的不成?你別忘了,太夫人和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還在呢,寧平侯府還輪不到你說了算!”
容淺菡唯恐天下不亂,忙在一旁幫腔:“是啊大嫂,公中的銀子本就人人有份兒,難道就興大嫂拿了公中的銀子去做人情,給闔府的下人們多發月錢,就不興我們這些做主子的添幾樣小東西不成?難道在大嫂心目中,我們這些骨肉至親竟連下人們都比不上了?”
君璃真恨不能一掌拍飛了容淺菡,冷笑一聲,正要刺她幾句,不想容湛已先笑道:“大節下的,大家這樣吵吵嚷嚷的,豈非掃興?二嬸嬸不就想要買點胭脂水粉衣裳首飾嗎,算我的總成了罷,我做侄兒的,難道還連這點小錢兒都孝順不起不成?倒是二叔,不是每月都有俸祿嗎,怎麼會連二嬸的胭脂水粉錢都給不起了?”又假意斥責君璃,“你也是,當人人都有你那麼豐厚的嫁妝我那麼多的私房呢,可不只能巴巴兒的指着公中那點銀子過日子?”
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直把二夫人氣了個倒仰,她哪是缺銀子使,她根本只是想爲難君璃罷了,誰知道容湛竟會說出這般光棍的一番話來?弄得她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得冷哼一聲,氣呼呼的拂袖而去。
二夫人一走,餘下滿臉通紅的容瀚與二奶奶也不好再多待,忙忙領着一雙兒子攆了上去,後面衆人見狀,也只得跟了上去。
很快偌大的涼棚便只剩下了君璃與容湛兩個。
容湛因問君璃:“我們是這會兒回去,還是晚間再回去?若是晚間再回去,只怕二嬸在祖母面前不會有好話……”
君璃想也不想道:“自然是晚間再回去,有二爺三爺幾個大男人在,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難道他們還不知道護着女眷們先回府不成?至於二嬸要在祖母面前下話,那也隨她的便,她是什麼樣的人,祖母心裡難道還能沒數不成?”二夫人愛說什麼說什麼去,她一點也不在乎,大不了不管這個家便是,反正就算她累死累活,除了太夫人和容湛,別人也不會對她說一個“好”字,她又何必再費力不討好?
容湛與君璃想的差不多,至多不管家便是,反正他如今私房頗豐,也委屈不了君璃和自己,遂點頭道:“既是如此,今晚上我們便好好兒的樂一樂,不盡興絕不回去!”
兩人於是吩咐了婆子們好生將涼棚拆了,並將東西都妥善的運回府裡去後,方被簇擁着出了涼棚,去到停在不遠處專供停馬車的地方上車。
因今日來觀賽的人家實在太多,馬車自然也多,等君璃與容湛走到他們的馬車前時,已是半個多時辰以後了。
君璃就着容湛的手正要上車,冷不防就聽得一個略顯熟悉的男聲隔着一輛馬車自旁邊傳來:“……生病了就請大夫去,請我回去做什麼,難道我還會看病不成?”
“可是侯爺,我們小姐真的病得很重,口口聲聲喊着您的名字,您若是不回去,便是再好的大夫去了,我們小姐也好不起來啊!”隨即是一個明顯帶着哭腔的女聲。
君璃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男聲好像是汪錚年的,至於那個哭哭啼啼的女聲的主人,則是屬於她另一位“老熟人”——柳小三兒那個“情同姐妹”的丫鬟丹霞的。
又聽得汪錚年不耐煩道:“我既不是大夫又不是藥,你們小姐若真病得很重,我去了她就能好起來不成?再不然就是她根本沒病,不然以她的聰明,又豈會諱疾忌醫至此?我還有事,你且速速回去,該請大夫的請大夫,該抓藥的抓藥,不然誤了你們小姐的病情,這罪過可不是由我來擔當的!”
丹霞聞言,卻哭得越發傷心了,“我們小姐是真病了,只不過她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大夫去了又能起到什麼作用?況我們小姐如今在府裡主不主客不客的,府裡的媽媽們都不將她放在眼裡,奴婢如何指使得動她們請大夫抓藥去?我們小姐都是爲了侯爺,纔跟到京城來的,侯爺可不能負了她呀,不然她就真只有死路一條了……”
君璃聽至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汪錚年別說迎娶柳芊芊,怕是早待她大不如前了,不然安定侯府的下人們又怎敢怠慢自家侯爺心坎兒上的人,丹霞這般說雖有誇張裝可憐以博汪錚年憐愛的嫌棄,卻也不見得就是無的放矢,以致柳芊芊連裝病的招數都給用上了,只可惜汪渣男看起來貌似仍是郎心似鐵啊!
不得不說,君璃被這個發現爽到了,雖說渣男與小三兒在她心裡早已是浮雲,與她半點干係都沒有了,但套句現代比較流行的話,那就是知道他們過得不好,她就放心了,哦呵呵呵!
君璃還待再聽聽的,不想他們前面的馬車忽然駛開了,汪錚年下意識的往這邊一瞥,不妨就看見了君璃與容湛,明顯怔了一下,才一臉冷淡的移開了目光,然後冷聲吩咐一旁的小廝:“送這丫頭回去,以後沒有我的話,門房不準再隨便什麼人都放出來!”
小廝忙應了,便上前客氣而冷淡的道:“丹霞姑娘,請!”
丹霞滿臉的淚水,還待再說,順着汪錚年的視線看過去,也看見了君璃,不由又是憤恨又是不甘,幾乎就要忍不住口出惡言。
因今日是端午又要出門,君璃打扮得頗隆重,上身是一件鵝黃色的金枝蓮半袖,下配一襲淺艾綠的月華裙,裙幅多裙褶密,每走一步都好似一汪湖水盈動,頭髮挽作一個斜斜的墮馬髻,戴了琉璃金絲步搖,看起來格外的精神,與一身淺青色的容湛站在一起,不但顏色搭配相得益彰,彼此的氣質也是十分相襯,讓看了的人都禁不住要讚一聲“天作之合”,一看便知如今的日子過得不壞。
丹霞本以爲君璃離了安定侯府,日子只會過不下去,誰知道她卻過得比自家小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老天可真是太不開眼了,憑什麼讓姓君的一個下堂婦,日子反過得比她家小姐這個勝利者還要滋潤?還是忌憚一旁的容湛,方將即將出口的惡言給強嚥了回去,然後被汪錚年的小廝給帶走了。
丹霞看得出君璃如今的日子過得不壞,汪錚年又不是眼睛瞎了,自然也看得出來,面上雖一副冷淡的樣子,實則心裡也多少有幾分不痛快,那個女人當初不是爲了自己要死要活的嗎,怎麼才短短几月不到,便已琵琶別抱,還一副與新夫婿琴瑟和鳴的樣子?虧他前陣子還在聽了幾位長輩的話後,有幾分後悔當初不該與她和離呢,可真是被豬油蒙了心了,這個女人根本不值得!
前面的馬車一離開,容湛便看到了汪錚年,當即如臨大敵,忙忙對君璃道:“熱得緊,我們還是快走罷,省得待會兒中了暑,不是鬧着玩的。”
君璃本就當汪錚年不相干的人,自然任何時候離開都無所謂,聞得容湛的話,點頭道:“嗯,那我們走罷。”說着就着容湛的手上了馬車,待容湛也上了馬車後,便被簇擁着,很快駛出了汪錚年的視線範圍之內,徑自往城裡駛去。
半道上,容湛一直沒有說話,就在君璃忍了半日,到底忍不下去要問他之時,他忽然低聲開了口:“你後悔嗎?”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君璃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由失笑,反問道:“你爲什麼會覺得我會後悔呢?”
容湛不情不願的道:“你沒聽見先前二嬸的話嗎,文武雙全,深得皇上器重,想也知道將來會是何等的前途無量,換做我是你,指不定一早便後悔了!”他這會兒才深深的後悔起自己早年的不學無術來,早知道他當初就該好生唸書好生習武的,那樣的話,今日就算他與姓汪的仍有差距,至少那差距不會那麼大,大得他,自慚形穢!
君璃卻只是淡淡道:“再前途無量又如何,那樣自私涼薄的一個人,我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好後悔的。”說着把當初她與汪錚年和離的真相大略說了一下,“方纔那個丫鬟,就是那位柳小姐的貼身丫鬟,你也聽見了,如今柳小姐都病成那樣了,他都不肯回去見她,可見這人的心有多硬,這樣的男人,就算是天神下凡,我也不屑一顧,所以,你實在不必妄自菲薄!”
在旁人看來,汪錚年不論從哪個角度上看,或許都能甩容湛幾條大街,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男人最重要的不是能帶給女人多大的榮耀,而是有沒有將女人全部放在心上,願意爲自己的女人做到哪一步,在這方面,容湛雖也做得不夠好,但至少她能感受到他的一片心,於她來講,僅此一點,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