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登徒子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難道還真等着我把女兒嫁給你呢?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是什麼貨色,也敢肖想我女兒,還不快離了這裡呢,等我回頭再找你算賬!”楊氏一想到君琳的婚事一多半要因方纔之事而生變,便氣得渾身直哆嗦,因見始作俑者寇衝還在,想也不想便將氣撒到了後者身上,渾然忘記了寇衝原是她自己招來的,君琳有今日的無妄之災,她這個當孃的更是“功不可沒”!
而寇衝原便是個渾不吝的,今日這遭又是其父以‘若不從命,便當沒有這個兒子’威逼他來的,早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何還忍得楊氏這樣對他?
當下也不管楊氏身上有幾品誥命,大楊氏這個其父的上司夫人也還在,徑自便冷笑回道:“夫人說我肖想你女兒,夫人幾時看見了,莫不是夫人忘了當初你們是怎樣求着我來的了?若不是夫人非要求着我來,我認得你女兒是誰啊?明明是你自己這邊出了問題,如今倒怪起我來,還罵我‘登徒子’,說不會把女兒嫁給我,當你們君家的女兒多尊貴似的,你不想嫁,我還不想娶呢!”
一席話,直把楊氏氣了個倒仰,“嗷”的大叫一聲,“你個登徒子,壞了我女兒的名聲和姻緣,還敢說這些風涼話,我打死你——”便要撲上去廝打寇衝。
“一個個兒的還愣着做什麼,姨夫人魔怔了,還不快扶住她!”卻被大楊氏厲聲喝命身邊僅剩的三四個心腹中的心腹婆子給拉住了,隨即笑向寇衝道:“舍妹瞧得女兒生死未卜,一時間傷心糊塗了,說了什麼話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還請寇公子看在我的面兒上,不要放在心上的好!時辰不早了,只怕外院的戲也早開了,寇公子快出去看戲罷,——我聽說寇公子可是崔老闆數得着的戲迷,錯過了就不好了!至於今日之事,事後我見了令堂,自會給她一個交代的!”
又命婆子:“好生送了寇公子出去,不得怠慢了!”
好說歹說將寇衝給弄走後,大楊氏沉下臉來,正要開口教訓楊氏,不想楊氏已先尖聲叫道:“姐姐爲何對那個登徒子那般客氣,他才壞了琳兒的名聲,姐姐卻不說教訓他一頓爲琳兒出氣,反倒還對他這般客氣,難道琳兒不是姐姐的外甥女,反倒那個登徒子纔是姐姐的外甥不成?”
大楊氏聞言,臉色不由越發的陰沉,冷斥道:“你還有臉對着我大呼小叫,不但你自己和琳兒的臉,連帶我的臉也要被你丟光了!我來問你,明明一早便籌謀得天衣無縫之事,爲何事到臨頭卻變成了這樣?琳兒沉不住氣結果狗雞不成反蝕把米也就罷了,到底還年輕,你爲何也那般沉不住氣,聽話只聽個開頭便迫不及待往外跑,還什麼話都敢在人前嚷嚷?你是惟恐旁人不知道你原本是要算計繼女,最後卻害人反害己是不是?還說什麼琳兒不是我的外甥女,那個姓寇的纔是我的外甥這樣的怪話,既然你已這麼說了,那我便再不管你們母女的事便是!”
“姐姐不要生氣,我也只是一時氣急了,纔會說了這些混賬話的,實則我心裡並沒有這樣想!”說得楊氏一臉的慌亂,忙上前幾步扯了大楊氏的衣袖,哀求道:“姐姐可不能不管我們母女,不然我就真只有帶着琳兒一起去死了……”說着,哀哀的哭起來。
大楊氏見妹妹哭得可憐,又心生不忍起來,但語氣仍有些不善,“你也是三十幾歲,做當家主母十幾年的人了,怎麼也不想想我爲何會對那個姓寇的這般客氣?別說他,連他娘素日裡在我面前都恭恭敬敬的,我犯得着對他一個一無是處的小雜種這般客氣?還不都是爲了你和琳兒!”
“爲了我和琳兒?”楊氏一臉的不解,一時也顧不上哭了,“這話怎麼說?”
大楊氏見楊氏還沒明白自己的用意,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也不想想,發生了這樣的事,東陽侯府又怎麼可能還會聘琳兒爲媳?東陽侯夫人眼裡揉不得沙子可是衆所周知的!不但東陽侯府,只怕京城裡好一點的人家都不會聘琳兒爲媳了,除了遠嫁外地和嫁進寇家,琳兒已無第三條路可走,‘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我若不對姓寇的客氣一些,萬一琳兒將來真嫁進了寇家可怎麼樣……”
“姓寇的做夢!”話沒說完,已被楊氏尖聲打斷:“我就是讓琳兒去死,也絕不可能答應讓她嫁進寇家!那寇家是怎樣的破落戶,那姓寇的又是怎樣的渣滓敗類,哪怕是死,我也絕對不同意這門親事!姐姐好狠的心,琳兒可是你嫡親的外甥女兒,身上流着一半與你相同的血啊,姐姐竟也忍心將她推入火坑!”
大楊氏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我幾時要推琳兒入火坑了?我只是想爲她多留一條後路罷了!今日之事,那麼多人都是瞧見了的,根本瞞不住,只怕等不到明日,整個京城好一些的人家都知道了,你以爲他們會接受一個衆目睽睽之下被陌生男人抱過的女人爲媳不成?那琳兒便只剩下遠嫁一條路可走,可就算是遠嫁,難道那些人不會事先打聽一下琳兒的人品的?而不計較這些的,又會是什麼好人家?只怕連寇家還不如呢,寇家好歹還有個五品的官位,又是京官,果真琳兒受了什麼委屈,你當孃的還能爲她出頭撐腰,她要是遠嫁後受委屈,豈非只有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一席話,說得楊氏怔住了,認真一想,便發現大楊氏說的是事實,君琳除了遠嫁,且還不一定能嫁到什麼好人家以外,的確只剩下嫁入寇家一條路可走,當下不由悲從中來,大叫了一聲:“我苦命的琳兒,都是娘害了你啊——”撲到地上仍昏迷不醒的君琳身上,大哭起來。
楊氏哭的是聲嘶力竭,大楊氏在一旁見了,心裡也十分不好受,對君琳這個外甥女,她是真的喜歡,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因上前勸她道:“罷了,如今事情不出也出了,還是先把琳兒擡到就近的廂房裡,只怕說話間太醫就該到了,無論如何且先把人救過來,至於如何善後,等琳兒醒過來後咱們再來商量也不遲。”
說完,忙使了人去擡春凳,又向一旁似是早已嚇傻了的君珊道:“好孩子,你母親方纔也是氣急了,實則從未想過要賣了你姨娘,你別放在心上,——回頭見了你父親,你該知道怎麼說罷?”
君珊聞言,方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忙結結巴巴道:“我知道母親也、也是氣急了,不會放在心上的,姨、姨母只管放心,見了爹爹我不會亂、亂說的。”
大楊氏想着君珊的婚事及周姨娘的後半輩子都還捏在自己妹妹手裡,倒也並不是很擔心君珊見了君伯恭會亂說,不過是把醜話說在前頭有備無患罷了,見君珊這般識趣,很是滿意,點頭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母親將來勢必不會虧待你,一定會與你擇一門好親事,讓你風風光光出嫁的,到時候我這個做姨母的,也必定會與你添一份厚厚的嫁妝。”
說得君珊滿臉通紅的低下了頭去,聲若蚊蚋:“大姨母說笑了……”瞧着就有了幾分小女兒的嬌態。
看在地上仍抱着君琳抽泣的楊氏眼裡,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這個賤人,若不是她語焉不詳,沒有把話說清楚,她的琳兒又怎會等不及丫鬟及衆家小姐跟上,便先獨自來了小竹橋邊,繼而被害成現下這副模樣?還巴望着她給她擇一門好親事,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簡直就是做夢,她的琳兒的後半輩子不好過,別人也休想好過!
念頭閃過,楊氏拔下髻間的長簪,猛地站起身來,便向君珊撲去,嘴裡還罵着:“我把你個心腸歹毒,不安好心的小賤人,你爲什麼不把話說清楚?你心裡是不是巴不得琳兒倒黴?琳兒倒黴了與你又有什麼好處,難道老爺便會因此而高看你和你那個下賤的娘一眼,我便真會與你擇一門好親事了?做你孃的春秋大夢!我今兒個便劃花了你這張臉,看你還敢不敢再成日想着害你妹妹,嫁入高門!”
一邊說着,一邊扭着君珊亂打亂戳起來,好幾次都險些戳中了君珊的臉,若非她躲得快,十有八九就真要被劃花了臉,毀去所有女子都最在意的容顏了!
一旁大楊氏見妹妹鬧得不像了,忙上前想要阻止她,楊氏卻跟瘋了似的,力氣又大得不得了,讓大楊氏及她剩下的兩個心腹婆子根本奈何不了她,只得另闢蹊徑,試着拿話來勸止她,“妹妹你冷靜一點,這又與二外甥女兒什麼相干?她不過就是幫着跑了個腿傳了個話罷了,你若真要怪,也該怪那真正的罪魁禍首,那害了琳兒的人才是啊……”
大楊氏說着說着,忽然後知後覺的想到,爲何落水的不是別個,而恰恰是君琳?君琳明明一早便知道整個計劃,照理她不該這麼輕而易舉的便被算計了去纔是;再就是她安排的人,可都是她心腹中的心腹,應該不可能輕易便被人收買了去纔是;還有本該落水的君璃,爲何會好巧不巧,偏就在君琳落水之前,據君珊說來‘一個不慎跌下了臺階,將頭給磕破,流了好多血’?君璃這會子又在哪裡?自君琳落水至今,她根本就沒出現過,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磕破了頭?還有君珊,之前離開羣花洲的花廳裡,她可是跟君璃一塊兒的,之後她便傳了兩次似是而非的話,只怕今日之事,她十有八九也脫不了干係!
這般一想,大楊氏才發現疑點實在有夠多。她隨即又猛地想到一件事,就在開席之前,她的心腹婆子還曾悄悄與她說到處都找不見夏荷,亦即那個她安排去潑君璃菜湯的丫鬟,只不過當時她忙得暈頭轉向,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只吩咐婆子重新再安排一個丫鬟去便是,——如今想來,只怕就是在當時,君璃已識破了她們的計劃,然後將計就計與君珊聯合起來,反將君琳算計了去。
可是,君璃到底是怎麼識破她們的計劃,又是怎麼讓婆子之後派去的丫鬟爲她所用,反將君琳給推入了水中的?這其中一定發生了很多她們所不知道的事,偏自家妹子不用腦子,不去想這其中的關竅,一味只知道哭鬧撒潑,難怪會被人算計了去!
大楊氏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後,忙大聲喝命仍扭着君珊試圖要劃花她臉的楊氏:“你若再這般胡鬧,不顧體統,就休怪我真不管你們母女,任憑你們母女自生自滅了!”
待楊氏聞言,動作明顯沒方纔那般劇烈後,又命身後的兩個婆子上前,奪下了她手中的長簪,將她制住後,方看向一身狼狽,驚魂甫定的君珊,淡聲問道:“你先前說你大姐姐不慎跌下臺階磕破了頭,她是在哪裡跌倒的?照理她去換衣裳,應當有我家的丫鬟領着她去纔是,怎麼那丫鬟見她跌倒了,也沒使個人去與我或是管事媽媽們稟告一聲,反倒要你回去向你三妹妹求救?你大姐姐這會子又在哪裡?你可得想好了,你大姐姐跌倒時你在,你三妹妹落水時你也在,她們兩個又都是嫡女,身份遠遠尊貴過你,讓你爹爹知道了,會怎麼想,他會不會覺得這都是你因妒生恨,所以將她們兩個都謀害了?到時候不待你母親出手,只怕你爹爹就第一個不會放過你和你姨娘!”
君珊幾乎是立時便明白了大楊氏的意思,這是在威脅她若不說實話,便會將今日之事都算到她頭上,讓她來當這個替罪羊,到時候不但她會被重罰,亦連她姨娘也別想脫得了干係。
但她卻更知道,她若真說了實話,她和她姨娘只會死得更快,畢竟今日之事她的確有份參與,以楊氏素來睚眥必報的性子,就算她真說了實話,一樣脫不了一個“死”字,倒不如緊咬牙關的好,如此反倒還能有幾分生機!
因忙作出一臉的緊張和驚慌,語無倫次的擺手道:“姨母我沒有,我沒有謀害大姐姐和三妹妹,我不敢的,不但不敢這樣做,連想都從不敢這樣想的……還求姨母明察,我真的不敢的……”說着,已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大楊氏見了,自是不信,冷笑道:“你說你不敢,我卻瞧你敢得很呢,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有誰指使你?你若說了實話,我向你保證,你母親一定不會難爲你,否則,我便照方纔說的使人去回你爹爹的話了,我倒要看看,他到時候想相信你,還是相信我!”
唬得君珊忙“噗通”一聲跪下了,一邊哭一邊賭咒發誓:“姨母,我說的都是實話呀,我真的沒有害三妹妹,姨母若不信,我可以起誓的,我若真害了三妹妹,就叫我嘴巴生疔,叫我……”
‘叫我’後面的話還未及說出口,冷不防卻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有些虛弱的說道:“二妹妹,我叫你去找個人來幫忙,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幸好我沒有留在原地等你,不然豈非等到天黑,等到我血都流光了,也等不到你來?”不是別個,正是君璃的聲音。
君珊心下瞬間大定,忙拭了淚,哽聲道:“對不住大姐姐,正巧發生了一些事,讓我至今都顧不上回去找您,大姐姐您沒事兒了罷?”
“你瞧我這樣子,像是有事兒還是沒事兒的?”君璃大半個身子都靠在晴雪身上,一張臉蒼白得近乎透明,額頭上卻一片血肉模糊,看起來傷得應當不輕,再襯着她衣裳上斑斑點點的血跡和裙襬上骯髒的菜湯,端的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一時間倒讓大楊氏有些吃不准她額頭上的傷口到底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苦肉計了。
想了想,因作出一臉關切的樣子問君璃道:“大小姐怎麼弄成這副樣子了?我方纔聽二小姐說,大小姐的裙子之前被我家的丫鬟不慎打翻菜盞給弄髒了,也不知那引大小姐去換衣衫的丫鬟去了那裡?竟敢如此怠慢客人,看我饒得了她饒不了她!”
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起君璃來,見她發間分明還戴着楊氏那支靈芝頭長簪,不由越發的狐疑,簪子還在,照理她應該什麼都還不知道纔是,可若說她什麼都不知道,之後發生的這些事不是她的手筆,又該作何解釋呢?
君璃一臉的虛弱,氣力不濟的緩聲說道:“回大姨母,我也不知道那位姐姐去了哪裡,我與二妹妹方走出花廳不遠,那位姐姐便說要去恭房,然後便不見了人影,我們等了好久都不見她回來,只得自己去找僻靜的地方換衣裳,我總不能一直穿着這條污了的裙子見人吧,豈非要丟盡君家的顏面了?不想經過一段臺階時,卻因腳下打滑,摔下了臺階,磕破了頭,偏其時周圍又找不到其他人,沒奈何,只得請了二妹妹去就近找人來幫忙,誰知道二妹妹也是一去不復返,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只得讓我的丫鬟扶了我一路走過來,想看看能不能半道上遇見人……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二妹妹跪在地上,方纔還賭咒發誓的?”
大楊氏吃不準君璃的話有幾分可信,正要開口,一旁楊氏已尖聲罵道:“你個賤人,你個爛了心肝兒的娼婦,你竟敢謀害我的琳兒,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欲朝君璃撲過去,只可惜被大楊氏的婆子死死制住,最終未能如願。
君璃一臉的茫然兼驚嚇,靠在晴雪身上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看向大楊氏欲泫欲泣的問道:“敢問姨母,我母親這是怎麼了?我一來她老人家便喊打喊殺的,還罵我罵得這般難聽,敢情素日裡說是拿我‘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的話,都是假的嗎?”
早在上次楊繼昌之事事發時,大楊氏已領教過君璃那無敵的哭功了,連她這個自認在這一領域上有所建樹至今難逢敵手的人都要甘拜下風,是以一瞧得君璃這副欲泫欲泣的樣子,大楊氏便腦仁兒疼,急忙說道:“沒有的事,你母親也是一時氣糊塗了,方纔你不也聽見她罵你二妹妹,之前連我也罵了一頓嗎?她並不只是針對你一個人,你不必放在心上!”
心裡則在想,小賤人額頭上的傷不像作假,她那一臉的虛弱也不像裝出來的,難道她是真的跌下了臺階,琳兒之事也真只是巧合?可若說是巧合,這也未免太巧了罷?
君璃一臉的如釋重負:“原來母親並不是只針對我一個人,聽姨母這般說,我便可以放心了。對了,敢問姨母,母親這是因何事而被氣成這樣?不知道姨母可否方便說與我知道?”
大楊氏見問,想了想,壓低了聲音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道:“都是一家人,自然沒什麼不可說與你知道的,只是,哎……你三妹妹方纔不知因何緣故,竟無端落入了水中,又恰巧被一位今日來做客的男客救了起來,偏生又被不少人瞧見了。本來你母親今日在席上與東陽侯夫人相談甚歡,東陽侯夫人已透露出了想爲自家的嫡幼子聘你三妹妹爲媳的念頭,誰知道卻發生了這樣的事?且不說這門親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了,當務之急,是你三妹妹這會子都還人事不省,生死未卜,也就難怪你母親會氣得失去理智了……”
一邊說,一邊眼睛也不眨的盯着君璃看,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一些蛛絲馬跡來,奈何看了半晌,卻什麼也沒看出來,不由暗自疑惑,小賤人到底是真無辜,今日之事乃是另有他人出手;還是道行太高,以致她閱人無數竟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三妹妹落水了?”大楊氏話未說完,君璃已驚呼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那三妹妹這會子怎麼樣了?可請太醫了嗎?”一臉擔憂的連珠帶炮問了好幾個問題,一副關心妹妹的好姐姐模樣。
大楊氏一指地上猶昏迷不醒的君琳,一臉的憂愁:“喏,那不是?我已使人去擡春凳了,也不知道太醫多早晚能來,琳兒又多早晚能醒過來?她一向心細,若是知道自己是被一個陌生男子救上來的,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你做姐姐的,可得好生勸勸她纔是!”
臉色一沉,話鋒一轉,“琳兒打小兒在我家玩大,熟悉我家就像熟悉自個兒的家一樣,又怎會無緣無故掉進水裡去?必定是有人陷害於她!若叫我查出是誰陷害她的,我必不與其善罷甘休,必將讓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深深後悔來世上這一遭!”說着,大有深意的看了君璃一眼。
君璃只當沒看見,一臉同仇敵愾的重重點頭道:“姨母說得對,舉頭三尺有神明,那些心腸歹毒,不安好心的惡人,上天一定是不會放過的,只不過是時間上早早晚晚的問題罷了!”
說完,也不去理會大楊氏是什麼反應,扶着晴雪的手,顧自行至地上的君琳面前,居高臨下欣賞起後者眼下的狼狽樣來,當然,沒忘記做出一臉哀慼的樣子來。
但見君琳躺在地上,衣裳半乾,牙關緊咬,人事不省,頭髮早已散了,有幾縷正好貼在慘白的臉上,她本又生得漂亮,如今瞧着自是越發的楚楚可憐,就像一朵飽受狂風暴雨肆虐的嬌花一般,讓人一見之下,不自覺便要生出幾分憐意來。
只可惜這其中並不包括君璃,她看着君琳這副飽受摧殘的悽楚無力樣,心裡卻只有解氣和痛快,沒辦法,她又不是聖母教的,實在對一個原本要以毒計害她,最後卻陰差陽錯反倒害人害己的人生不出半點同情和憐惜之心來!
不過,這並不影響君璃對着君琳,哭得一副後者已命不久矣的投入狀來:“我可憐的三妹妹啊,你怎麼就那麼命苦,掉進了水裡去呢,我們素來姐妹情深,你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豈非是要摘了我的心肝去?三妹妹,你醒一醒,醒過來看姐姐一眼啊,你可萬萬不能丟下姐姐,姐姐不能失去你,姐姐不能沒有你啊……”
直看得一旁才因大楊氏眼神冷靜下來的楊氏忍不住又要開罵:“你個小賤人怎麼說話的你,我的琳兒好好兒的,要你來嚎什麼喪?你是不是巴不得她就此再醒不過來啊,你個喪門星……”
“好了!”只可惜話沒說完,已被大楊氏喝斷:“難道就只許你關心琳兒,不許別人關心琳兒不成?你別忘了,大小姐可是琳兒的親姐姐,又怎會有歹心?”
適逢婆子們擡了春凳來,大楊氏忙指揮人將君琳擡了上去,讓立刻送到最近的廂房去,一回頭,卻見楊氏還在對着君璃怒目而視,不由冷斥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只顧着去生那些閒氣,還不快去守着琳兒去?你算什麼當孃的!”
總算斥得楊氏顧不上再瞪君璃了,忙忙提着裙襬跟了上去。
餘下君璃見人都走光了,方與晴雪一道上前,扶了猶自跪在地上的君珊起來,小聲說道:“今日讓妹妹受委屈了!”
君珊聞言,忙也小聲道:“不過被罵了幾句罷了,又不會掉塊肉,妹妹並不覺得委屈,倒是姐姐額頭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姐姐爲了取信與她們,竟真將自己的額頭砸傷了不成?”之前君璃教她對君琳說她不慎跌下了臺階,磕得頭破血流時,她還以爲君璃只不過是白說說而已,卻沒想到,君璃竟真弄傷了自己的頭!
“我纔不會那麼傻,”君璃一翻白眼,“且爲了那樣幾個人便弄傷自己也不值得!”
“那姐姐頭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衣裳上的血跡又是怎麼一回事?”君珊一臉的不解。
君璃低低一笑,附耳如此這般快速與君珊說道起來。
原來之前君珊領了任務離開後,晴雪也將那大楊氏安排來說是帶君璃去換衣裳實則包藏禍心的大丫鬟半磨纏半強迫的弄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裡。然後君璃便如法炮製,又趁那丫鬟不察覺時,用石頭將其砸得暈了過去,隨即便扒了那丫鬟的衣裳,欲自己穿上,待會兒待君琳去了小竹橋邊後,悄悄兒推她一把去,畢竟大楊氏的人已被她先後砸暈兩個了,她總不能再等大楊氏派第三個來吧?且就算大楊氏真派了第三個來,來人要推下水的也該是她而非君琳罷?
不想晴雪卻死活不同意君璃親自去冒這個險,她雖嚇得牙關直打顫,卻仍強撐着勇敢的表示,還是她去做這件事比較好一點,理由也是現成的,君璃的身形和髮型打扮都與那丫鬟極端不像,若真讓君璃去,就得連發型一塊兒換,而君琳一旦落水,勢必會有很多人隨即趕到,到時候她就算有時間換回衣裳,可髮型又該怎麼辦?萬一因此而露了馬腳,豈非功虧一簣?
君璃無法,只得讓晴雪去了,她自己則趁此空隙,將自己的頭砸破了一點油皮,——她總不能真頂着一個毫髮無傷的額頭去見楊氏姐妹吧,那豈非是在明擺着告訴她們,今日之事正是出自她的手筆?她倒是不怕會因此而引來楊氏姐妹的報復,她們之間早已是水火不容了,不差這一點,她主要是怕連累了君珊,——然後將後一個丫鬟的傷口流出來的血胡亂抹到自己的額頭上,作出一副血肉模糊的慘狀,再將自己的衣裳也弄得血跡斑斑的。
這也是君璃之前出現時,會看起來一副虛弱無力,傷得不輕的樣子的主要原因。
君璃三言兩語說完方纔君珊不在時發生的事,隨即向她道:“我們也跟去瞧瞧三妹妹罷,不然那一位又有藉口發瘋了!”最重要的是,她想去聽聽太醫是怎麼說的,她雖深恨君琳小小年紀便歹毒至廝,卻也並沒想過要她死,算計君琳嫁給一個渣滓是一回事,那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因此而要了她的命卻又是另一回事,總要親口聽太醫說了君琳沒事後,她才能放心。
君珊心裡也惴惴的,怕君琳真再醒不過來了,且她們畢竟是跟楊氏來的,如今楊氏短時間內是回不去了,也沒發話讓她們先回去,她們自然不能先走,於是點頭道:“那我來扶大姐姐。”說完與晴雪一左一右,扶着君璃往方纔大楊氏等人離去的方向走去。
姐妹主僕三人且行且看,好在離小竹橋最近的廂房並不遠,是以她們很快便找到了大楊氏等人,卻並沒看見楊氏,只隱約聽見內室有熟悉的哭泣聲夾雜着咒罵聲傳來,顯然君琳已被安排進了內室,楊氏則在裡面守着她。
君璃一見了大楊氏,便一臉虛弱的要屈膝行禮,嘴裡還氣喘吁吁的道:“因有傷在身走不快,且不是很熟悉姨母家的園子,是以這會子才趕過來,還請姨母恕罪。只不知三妹妹這會子怎麼樣了?太醫可已到了?”
早被大楊氏命人攙住了,一臉愧疚的道:“瞧我這事兒做得,竟忘記你也有傷在身了,早知道就該讓人多擡一條春凳去的!你快坐下,好生歇息一會兒,太醫很快就到了,等太醫瞧過你三妹妹後,再讓其也與你瞧瞧,也免得將來落下什麼命根,你小人兒家家的不知道,很多病根都是不經意見落下的,等到了我這個年紀,再來後悔當初沒有好生保養身子也晚了。”
“多謝大姨母關心!”君璃忙一臉感激的道了謝,扶了晴雪的手正要坐下。
不想一個身影卻忽地自內室跑了出來,跑到君璃面前便對着她猛地一推,推得她打了個趔趄,若非有晴雪扶着,就要摔倒在地上了,同時罵道:“你這個喪門星,竟敢害我姐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說着,拳頭已如雨點般落在了君璃的身上,不是別個,卻是君璇。
先前君璇並未隨大部隊一塊兒去小竹橋前與君琳“壯膽”,她素來不待見君璃,聞得君璃磕傷了,只恨爲何竟未能磕死她,纔不願意去幫助她,便與身爲主人家的容淺蓮與容淺菡,並其他十來位懶得去湊熱鬧的閨秀們留在了花廳裡,是以並未親見方纔的場面。還是聞得幾個小丫鬟去花廳裡說君家的三小姐不慎落入了水中,她方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正好就聽見楊氏在咒罵君璃,於是自然而然將君璃當成了害君琳落水的罪魁禍首,在內室一聞得君璃的聲音,便即刻衝了出來,誓要爲君琳報仇雪恨。
君璇年紀雖不大,拳頭打在身上卻着實有些痛,君璃不由滿心的厭惡,卻並不表露出來,而是就勢摔倒在了地上,驚聲叫道:“四妹妹,你這是做什麼,好歹我也是你姐姐,你這樣對自己的姐姐又是打又是罵的,是何道理?”
“什麼姐姐,你倒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配是不配做我姐姐,小賤人,喪門星,我今兒非打死你,好爲我姐姐報仇!”君璇氣呼呼叫着,又要去打君璃。
卻被君璃側身避開了,眼裡蓄滿了淚水,看向一旁擺明了看好戲的大楊氏,一臉傷心的道:“我原不知……,四妹妹竟是這樣想的,也不知這只是四妹妹一個人的意思,還是母親與三妹妹也如是想?抑或是大姨母也做如是想?早知道如此,當初我便不該回去的……”
她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大楊氏不好再裝死看好戲,只得喝罵君璇:“混賬東西,你說的都是些什麼混賬話,竟還敢動起手來,真當你母親不在,我這個做姨母的便制不了你了嗎,還不快給你大姐姐賠不是!”
君璇聞言,雖不再罵人打人了,卻梗着脖子不說話,擺明了不肯給君璃賠不是。
大楊氏見狀,只得笑向君璃道:“你四妹妹年紀小不懂事,才又見你三妹妹昏迷不醒,生死不知,一時急糊塗了也是有的,你是長姐,所謂‘長姐如母’,看在我的面兒上,就不要與她一般見識了吧?”
又喝命婆子們:“都是死人不成,還不快扶了表小姐起來呢!”
適逢婆子來報:“太醫來了!”
君璃便順勢就着晴雪和君珊的手站了起來,抽抽噎噎的說了一句:“原來四妹妹並不是真的這樣想,那我也可以放心了。”重新在方纔的位子上坐下了。
一時太醫來了,隔着幔帳與君琳把過脈後,捋須道:“姑娘只是一時嗆了水,又受了驚嚇,所以纔會昏迷不醒的,並無大礙,想來再過不了一會兒,就該醒過來了。只是如今天氣轉涼,姑娘一多半會因此染上風寒,且待我開上幾副藥吃着,有病治病,無病也可強身。”
君璃在幔帳後面聽了,不由小小的鬆了一口氣。她之前雖想着園子裡的湖乃是供寧平侯府衆人日常遊玩的,裡面的水應當不會太深,不至於真將君琳淹死過去,但一直不見君琳醒過來終究有些不安,這會子聞得太醫這般說,總算可以放心了。
待婆子拿了太醫開的藥方自外面進了幔帳,大楊氏看過之後,衝那婆子使了個眼色,那婆子便復又出去說道:“太醫且慢,這裡還有一位姑娘磕破了頭,煩請太醫也給瞧瞧。”
太醫應了,隔着幔帳與君璃把了脈,道:“據脈象看來,這位姑娘當有些失血過多,得儘快拿熱水將傷口清洗了,上藥包紮纔是。再就是除了外敷,也得吃幾副藥,以免風邪入體,我這便再開一張方子。”
大楊氏聞言,不由有些失望,暗想難道今日琳兒落水之事,當真與小賤人無關不成?面上卻不表露出來,只命人好生送了太醫去了,又打發了即刻去藥房抓藥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