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被抓到了晚上,管電視的隊長破例讓大家看電視看到了電視屏幕上出現雪花。記得這一天,《射鵰英雄傳》全劇終。回到屋裡,我攥着褲襠,把桃花島上舞劍的一個小妞兒在腦子裡好一頓揉搓,實指望半夜裡能夠夢見她,也好跟她正兒八經地熱鬧一番,沒成想竟然夢見了死去的老羊肉,醒來以後我難受極了,覺得自己虧大了。半倚在牆上又加深回憶了一下那個有着大屁股的小妞兒,想要重新找補一下,結果又夢見叫驢腋下夾着個炸藥包,衝我呲着一口黃牙傻笑,我沮喪得差點兒尿了牀。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新年就該有個新氣象。吃罷了午飯,在老辛的帶領下全組人馬一齊上陣打掃衛生。
我站在窗臺上正在擦着玻璃,老林進來了,對我說:“老四你下來一趟,跟我出去辦個事兒。”
我徵詢地看了看老辛,老辛衝我點點頭:“你歇會兒吧,林哥找你有事兒你就去吧。”
跟着老林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孫德州從拐角處鑽了出來:“林哥,那邊都給安排好了,這就走?”
上哪去?這事兒搞得挺神秘的……我心懷忐忑,輕聲問老林:“咱們這是要去哪裡?”
老林揹着手,邊下樓邊說:“去享受,順便領你去見一個人。”
“見誰?”我的腿忽然有點兒哆嗦。
“去了你就知道了,一個老朋友。”
“林哥,你別耍我啊,這大過年的……”
“你是不是害怕了?是藥瓶子,藥瓶子在鍋爐房等你呢。”
我放下心來,剛纔我還真有點兒害怕呢,怕得有些無緣無故,驚弓之鳥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奶奶的,勞改還改造人的神經呢。
“嘿嘿,別緊張,咱這是去鍋爐房洗澡呢。”孫德州湊過來,貌似無意地說。
我掩飾道:“這是什麼話?我緊張什麼,有什麼可緊張的?我這是想藥瓶子想出毛病來了。”
“是啊,人都是感情動物,”孫德州笑笑,接着提醒我說,“你看是不是應該給你夥計拿點兒什麼?老邱也在鍋爐房呢。”
這話說的,刷鍋的關我什麼事兒?不過他說得也有些道理……我轉身往回跑去。
揣了幾包煙追上老林的時候,老林正站在樓下跟一個內管值班的說着什麼。
見我下來了,那個值班的看看我問老林:“就你們三個?”
老林朝我眨了眨眼睛,我明白了,這是讓我跟他意思意思呢。
我摸出一包煙遞給他,獻媚地一笑:“大哥,一點兒小意思。”
值班的並不伸手來接,把口袋朝向我,身子轉到老林那邊,說:“林哥,也就是你的面子,快點兒回來啊。”
鍋爐房就在伙房的後面,我們拐過幾個彎便到了。
站在煙氣燻人的鍋爐房門口,孫德州衝裡面吆喝道:“老邱,老邱!”
從煙霧裡鑽出一個黑瞎子一樣的人來:“誰?喲,你怎麼纔來?胡老四來了嗎?”
“這兒吶!”我有些興奮,好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跑過去跟他握手,“刷鍋的,你還好嗎?”
“還好還好……老孫,你跟林哥先進去洗着,我領老四去見藥哥。”
我跟着刷鍋的繞過一個煤堆,來到了一處低矮的房子門口,刷鍋的摸着我的後背說:“藥哥整天唸叨你呢,他在裡面等着你,你自己去吧,我還得回去看着鍋爐,要過年了別出什麼差錯。”
我拉住他,順手塞給他一包煙:“刷鍋的,我也不怎麼富裕……拿着。”
“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刷鍋的推了我一個趔趄,“不瞞你說,別看我這個活兒不起眼,油水還是有點兒的,除了酒,我這裡啥都不缺。”說完匆匆走了。我站在那裡很尷尬,我這成什麼了,難道連個“迷漢”都比我混得好麼?
“你終於來啦!”棉門簾一掀,露出一個尖腦殼來。
藥瓶子!幾個月不見,我差點兒沒認出他來,除了腦袋還是以前那麼尖以外,人整個胖了一圈兒,像在皮膚下面塞了一層棉花。
我跑過去,簡單跟他寒暄了幾句,藥瓶子板着臉對我說:“你知道寒露的事情了?”
我有些幸災樂禍:“知道了,這小子活夠了,越獄呢,抓回來就是個死貨。”
藥瓶子的臉色一變,目光炯炯:“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我有確切消息,寒露被抓住了。因爲案情複雜,這小子現在被押在市‘一看’。”
“這是真的?你聽誰說的?”我很緊張,心臟好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藥瓶子拿開我抓住他衣領的手,眯眼看着我說:“勞改白打了?問那麼多幹什麼,相信我說的話就行。”
“我相信你,”我大喘了幾口氣,穩了穩精神問道,“他是在哪裡被抓住的?”
“聽說是在棗莊,這小子還在外面作了案呢……這回他是死定了。”
“年也在‘一看’過嗎?”
“估計是,年過完了,他人也就該完蛋了。”
我虛脫了一般走出屋子。外面的陽光肆意飄舞着,蒼白而冰冷,像一把把雪亮的刀子揮過眼前。
我的腦子空得如同剛被捅過的馬蜂窩,糊糊塗塗地一路亂晃,老林和孫德州都在外面等急了。
見我晃到眼前,老林一臉不高興:“奶孩子奶不完了你?快走,晚了又好出事兒啦。”
回到監舍,大夥兒三五成羣圍在一起喝茶聊天。我的腦子麻木得厲害,不聲不響地爬上牀去,點上一根菸胡思亂想起來……往日發生過的一切猶如一個綿長的夢,一片片破碎的影象在眼前悄然閃過,如煙霧般飄渺。難道寒露真的被抓住了?這也太簡單了嘛。如果真的被抓回來,他會是一個什麼下場呢?本來就是無期,再在外面作了什麼案,死刑那是肯定的了。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悲傷,我長嘆了一口氣,忽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呆望着灰暗的屋頂,我猶如老僧入定,心中又是空虛又是恍惚。
林武趴在牀幫上問我:“老小子,剛纔幹什麼去了?沒精打采的。”
我敷衍道:“沒幹什麼,洗澡去了。”
林武伸過鼻子在我的身上嗅了嗅:“糊弄膘子是吧?一身毛味兒,還洗澡呢。”
我知道跟他解釋不清,含混地笑了笑:“跟着老林下去見了一個朋友,沒來得及洗。”
林武不高興了,說話的聲音有些變形:“不對吧,怎麼一回來就耷拉着臉呢?”
我能告訴你什麼事兒嗎?就你這張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