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躺在牀上,我冷冷地想,這裡就像一條漆黑的河,所有的魚都隱藏在腥臭的泥裡。
半夜,我揪着褲子去廁所的時候,看見老鷂子手裡拿着一付很大的啞鈴在練他已經很壯實的肌肉,**的胸脯上,那隻黑乎乎的老鷹一閃一閃,幾乎聽得見它嘶啞的叫聲。我迷迷糊糊跟他打了一聲招呼:“姚哥還練着啊。”
老鷂子似乎很尷尬,咕咚一聲放下啞鈴,衝我呲了呲牙:“是啊,肚子不疼了就起來活動活動。走,到我屋裡,咱哥兒倆衝壺茶喝。”
“謝了姚哥,我還得趕緊睡覺去,天不亮就得去打飯呢。”說完,我很感動:瞧瞧,人家姚哥就是不錯呢,我這麼誤會人家,人家還拿我當兄弟看待。想到這裡,心裡不禁有些慚愧,很後悔當初自己的胡亂猜疑。
剛拐進廁所就看見老辛獨自蹲在洗手的臺子上抽菸。我衝他點了點頭:“辛哥,還沒睡?”
老辛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愧疚:“哦,睡不着,出來透透氣。”
“嘩啦嘩啦”撒完了尿,我走過去對老辛說:“咱們倆是不是有些誤會?要不……”
“沒什麼,”老辛攔住我的話頭,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悶聲說,“好了兄弟,這件事情我也不想再去理爭了,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以後各人辦什麼事兒都拍拍良心就得。”
我反身就走,什麼玩意兒……和着還是我不對。
躺在牀上,我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裡彷彿塞了一把亂草,怎麼也理不清頭緒。我一骨碌爬起來,披了一件衣服來到窗前。外面漆黑一團,天上連個星星都沒有,醉漢呼吸一樣的暖風,忽悠忽悠地在我的臉上轉悠。整個監舍死一般沉寂,偶爾有一陣嗡嗡的說話聲傳來,像是誰在偷偷地放着啞屁。我悄悄湊到門口,聽出來了,是老辛和老鷂子在輕聲嘀咕。
重新回來躺下,我的思緒閃電般穿越歷歷往事,回憶就像被放逐的精靈,我茫然地目送它漸漸遠去。
死人一般麻木着腦袋在牀上躺了一會兒,天就放亮了。我索性不睡了,起身走到了外面。
走廊上靜悄悄的,大虎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兒。我過去推了推他的腦袋:“醒醒啦。”
大虎忽地站了起來:“咳,我還以爲是隊長來了呢。四哥,打飯不是還早着呢嗎?”
我坐在他的旁邊,遞給他一根菸:“是啊,我這不是關心你,出來看看你嘛。”
大虎嘿嘿笑着給我點上了煙:“說實話,我真崇拜你,你是我在這裡見到的唯一的一個好人。”
呵呵,這話我愛聽。我矜持地說:“大虎啊,有時候我對你橫了吧唧的,你可不要往心裡去啊,你四哥就這麼個臭脾氣……以後有什麼麻煩事兒就來找我。”
大虎把兩條草履蟲一樣的眉毛撇成八字,貌似十分感動,摸着我放在桌子上的手,顫聲說:“四哥,謝謝你,我啥都不懂,也沒有什麼親人,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哥哥,我給你洗衣服,給你做按摩……”
“好了兄弟,”聽了這些話,我很激動,好像沒有太大的理由,只覺得心中熱Lang滾滾,“好兄弟,哥哥我最近老是惹麻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政府不理解我,朋友們也老是誤會我。有你這句話就成……唉,這種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盡頭啊。”
“挺起來四哥,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大虎把我的手直接按在了他的胸口上,皺眉嘬嘴,繼續發情,“你聽聽,你聽聽,你聽聽我這心跳的啊,都要竄出來了。從今往後,我鐵心跟定了你,除了死以外,啥事兒我都跟你一起擋!”
我慢慢把手抽回來,狠勁地摸了一把臉,不行,要掉眼淚。
正一下臉,我趕緊調了個話題:“咱不說這些了。你是爲什麼案子進來的?”
“案子?親哥哥哎,我那點事兒也叫案子?唉,一提這個我就難過……”大虎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菸,捻了捻菸絲,接在抽着的那根菸的屁股上,喃喃地說,“前年有個混帳東西去我們村裡收白菜,欠了我八百斤白菜錢不給。這不,到年關了,我沒錢過年呀,就上他家裡去要,誰知道他老婆出來就跟我吵上了,那意思是愛誰誰,沒錢給。看看要帳沒門兒,我也就不跟她吵了,推上他家的自行車就走了。你猜咋了?他孃的,判了我個搶劫罪,三年。你說我冤不冤枉啊我?”
你冤枉什麼?比起我來,你差遠了。我沒有放聲,乾笑了兩聲又問:“你的小名叫大虎?”
大虎笑了笑:“咳,什麼大虎?那是老鷂子給我起的外號。剛來的時候,我不知道姚哥什麼年紀,就叫他大叔……我們那個地方叫大叔,發音不大對,就成大虎了,嘿。”
原來如此……我剛笑了兩聲,老鷂子就出來吆喝上了:“出工啦!”
一吆喝出工,打飯的時間也就到了。我用力握了握大虎的手,轉身去推我的飯車。
垂頭喪氣地走在去伙房的路上,我又看見了我的孫子陳大郎,正帶着一隊犯人喊操:“呀咿呀!呀咿呀!”腦子裡忽然想起湯勇的那聲著名的“咿呀”來,我不由得唱出了聲音:“咿呀咿兒喲,咿呀麼咿兒喲……”
伙房的老孫似乎知道了我的“排骨案件”,衝我嘿嘿地笑:“兄弟,排骨好吃嗎?”
我沒有擡頭,心裡依舊“咿呀”着。好吃個屁呀,這輩子我恐怕要戒掉排骨了。
在車間外的操場上,我看見老辛手裡拿着一張紙急匆匆地往隊部趕。我衝他打了一聲招呼:“辛哥吃飯了?”
老辛猛一擡頭,尷尬地朝我一笑:“吃了。我去給楊隊送份材料,這季度要給我減刑。”
剛飛走的那隻烏鴉不知什麼時候又飛回來了,蹲在一個樹杈上“哇”地喊了一嗓子——減個屁!
抽空去找了楊隊,楊隊讓我寫一份檢查,然後換黑板報,回去繼續面壁。
我覺得我寫東西還是很快的,趴在花壇的臺子上,沒用多長時間就寫好了稿子,那份可謂深刻的檢查也被我寫得有聲有色,空喊了許多口號,就是沒寫具體“貪污”了多少排骨。匆匆忙忙地換好了黑板報,我推起飯車大步流星地往監舍跑去,腳步有些發飄,我要趁老鷂子還不知道我應該在走廊上面壁的時候,抓緊時間睡上一覺,這幾天我太困了。
監舍裡的走廊上空無一人。我趴在窗口上往外一看,林武光着膀子在雙槓上上下折騰,身上的刺青在陽光下格外扎眼,像泥漿裡的鱷魚。老鷂子正跟幾個內管值班的在操場上打籃球,一個個汗流浹背。大虎像一個兢兢業業的太監一樣,在旁邊忙碌地揀着球,不時莫名其妙地來這麼一嗓子:“好傢伙,姚‘大虎’好球!好傢伙,又進啦!”他可不管你進沒進球。
這一覺睡得真爽,直到林武叫我起來打飯我才睜開了眼睛。
送完飯,我又回來睡下了,惹得林武在一旁直嘟囔:“他孃的,整個一個睡不醒。”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犯人們都收工回來了,走廊上鬧嚷了一陣,便在大虎的咋呼聲中安靜了下來。
我出來的時候走廊上只有大虎一個人在悠閒地踱步。
見我出來,大虎樂顛顛地跑了過來:“四哥你可醒了,我還等着給你拿腰兒呢。”
看着他堆滿晦氣的臉,我的心裡說不出來是個什麼滋味,莫名地有些反感,嘴裡“嗯”了一聲便奔了廁所。
大虎像條尾巴似的跟了進來:“四哥,來根菸抽抽唄。”
我正在撒尿,騰不出手來給他拿,瞅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大虎可能是以爲我不高興了,訕訕地站在那裡,把媚笑凝固在了臉上。
我撒尿你站旁邊看什麼?我斜着眼睛看了看他:“我的**大嗎?”
大虎一怔:“我沒說你的小啊。在這種鬼地方大又有什麼用?”
老鷂子過來了,他的表情很嚴肅,用手指一橫我:“別不自覺啊你,楊隊不是讓你回來面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