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市內高樓林立,但位於市區黃金地段的海豐經貿大廈依然顯得鶴立雞羣。黃海市明星企業海豐實業集團就坐落在大廈內。
這一刻,整個海豐經貿大廈那巍峨的樓體也淹沒在雨幕中。聽說這個海豐大廈牛逼得很,在這裡面幹保安一個月都三千多塊錢呢。只可惜,海豐集團從來就不和當地的保安公司打交道,所用的保安都是集團內部從外地自己招聘回來的。
趙建輝一邊想着,一面透過前擋風的雨幕看向巍峨聳立在路邊的海豐大廈,卻不敢置信的踩了一腳剎車。
因爲視線不好,他不由得又揉了揉眼睛。
可是,剛纔看到的那個物體已經象風中的一片殘葉,緊貼着趙建輝的眼球,幾乎刮擦着車子的前頭,啪的一聲激起了一片血雨。
真的是血雨!粉紅色的。像一個個閃亮的露珠一般的雨點砸在車子的玻璃上面,很快又被白色的雨幕沖刷的乾乾淨淨。
雖然沒有在車子上面留下任何的痕跡,但趙建輝知道,還是有意外發生了。
反正自己的身上都已經溼透了,也不在乎多淋一點風雨。趙建輝推開了車門下車,卻看到就在車子的前頭,撕裂的鵝黃色衣裙包裹着一堆已經看不清楚形狀的肉泥。桃紅色的血水從那堆肉泥裡面散發出來,很快又被清涼的雨水稀釋的淡無蹤跡。
只有那雙還穿着一隻高跟涼鞋的粉白長腿,依稀能夠讓人知道,面前這堆“物體”,曾經是一個女人。
我不會這麼倒黴吧?走個路也有這樣的好事找上來?趙建輝往後退了一步,不由苦笑着看向海豐大廈的大門。
已經隱隱可以看到,大門裡面已經有一羣人影在往外跑動。媽的,不要被栽贓陷害纔好!
今晚是海豐實業成立十週年紀念,在第四十四層的員工娛樂中心舉行慶祝活動。不止公司的員工參加,更邀請了省市各級領導及一些部門的頭頭腦腦出席活動。
慶祝儀式並不冗長,先是公司董事長海英民作了一個簡短的公司發展回顧,然後是S省主管經濟的副省長王學軍、黃海市主管經濟的副市長汪仁輪番發表了一番對海豐集團的讚揚和勉勵。
儀式結束後,王學軍自重身份先行離開,接下來就是慣常的跳舞和卡拉OK,以及中間穿插的一些抽獎活動。
汪仁從主持臺上走下來的時候,正響起輕柔的古箏獨奏《春江花月夜》。燈光暗了下來,紅紅綠綠的水銀燈開始閃動,三三兩兩的人正結伴走進舞池。
“汪市長怎麼不跳啊?市長上去他們就都給比下來了。”海英民對着剛坐下的汪仁笑着說道。
“別光說我,你們也去跳嘛!”汪仁呵呵笑道。
“我們的警界一枝花還沒下場,汪市長快去邀請吧!”黃海市政法委副書記、公安局長賈敬善帶着一絲諂媚的微笑慫恿道。
衆人的眼光都轉向對面角落那一桌裡的一個絕色女郎。鵝黃色的衫,鵝黃色的長裙,白色的胸衣更托出肌膚的雪白嬌嫩。兩道細細彎彎的眉毛下是挺翹的鼻子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五彩的霓虹燈光晃動在她柔和的臉上,淡淡的象一團朦朦朧朧的水霧。
這女郎就是局長口中的警界一枝花,名叫周梅蕊,雖然年紀輕輕,才二十七八歲,卻已是黃海市公安局刑偵處的處長了。周梅蕊旁邊一左一右坐着兩個男子,分別是市局的刑警狄波和檢察院的檢查長葉知秋。
“海英民的涵養還真是好啊!”葉知秋輕聲說道:“明知道我們在查他,還邀請我們來參加活動。”
周梅蕊鼻子裡輕輕的哼了一聲:“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他這是故作問心無愧。”
幾個穿着超短裙的女侍在舞廳裡像蝴蝶一般繞來穿去的忙碌着。雖然只是一個公司內部的娛樂中心,但這裡所有的擺設,佈置都追求高品位。這裡的小姐也都是經過精挑細選,不光容貌一流,而且氣質出衆。只是今天周梅蕊的在場卻使她們都黯然失色。周桌男人們的眼睛都有意無意的向她瞟去,先後有幾個男子走上前去邀請她跳舞,卻都被她淡淡的婉拒了。
舒緩低迷的音樂停止了下來,換成了快節奏的華爾茲舞曲。有幾對舞伴走出舞池,也不斷有人從場外站起來,牽手走進場中。
賈敬善興奮起來:“華爾茲我最拿手了,你們不去我可要去了!”
汪仁拍拍賈敬善的肩膀,哈哈笑着道:“去吧老賈,你跟小周親熱一下,弟妹那我擔待着。”
賈敬善笑道:“汪市長,我有你說得這麼不濟麼?在市政府老賈聽你的,在家老婆子聽我的。”笑着說完,站起身走向周梅蕊,作了個邀請的姿勢,局裡一把手邀請,周梅蕊也只有面帶難色的站了起來。
衆人目視着兩人入場,牽起手開始旋轉起來。賈敬善身材高瘦,雖已過五十仍然動作敏捷協調。周梅蕊則身材玲瓏,凹凸分明。兩人的舞姿都是舒展優美,吸引了場外大多數人的目光。
大廳裡還有三十幾桌人,圍着臨時舞場呈一個半圓形。舞場的廳門和窗臺構成了舞場直徑的兩個端點。
周梅蕊衣裙飄飄,彷彿天上的仙子美豔逼人。看着她那翩翩舞姿,男人們都有些目馳神迷,女士們則不禁自慚形穢。
兩人如行雲流水般不停旋轉着,映着同樣快速旋轉着的霓虹燈光,看得場外的人眼花繚亂。
只覺得兩人越轉越快,轉出了舞廳,又眨眼轉了回來。
音樂快要結束時,兩人忽然分開。只聽賈敬善驚訝的叫道:“小周,你怎麼了?”
周梅蕊用手捂着嘴巴,急步向窗臺邊跑去,大家眼睜睜的看着她一躍而上,伸手推開窗戶。就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周梅蕊突然縱身跳出了窗外。
接下來,就發生了剛纔趙建輝在馬路上看到的那一幕。
人人都知道從這麼高的樓層跳下肯定會摔成肉泥,難道堂堂的刑偵處處長會不知道嗎?還是這個周梅蕊是個白癡?很顯然,這個周梅蕊能做到刑偵處處長的位置上,智商絕對應該沒有問題,然而事情卻發生了,而且發生的那麼突然,大多數人都愣住了。
人羣先是一片寂靜,在幾位女士率先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後,如轟雷一般炸了開來。賈敬善和海英民最先清醒過來,向窗臺跑去。
人羣蜂擁的跟着,完全不顧從窗戶外面飄進來的大雨。
“局長!”狄波奔到窗邊,看着兩人探在窗外顫抖的肩背,聲音也微微發顫。賈敬善退了下來,臉色蒼白。
自己得力的女下屬居然當着自己的面自殺了,這中間不管存在着什麼樣的原因,自己肯定要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
狄波探出頭去。窗外,大雨如注,彷彿再爲那個年輕的生命哭泣。
下方,城市的燈火在風雨中蜿蜒如無數的小蛇。若有若無的微光中,他好像看到,一個微小的身影靜靜的伏在腳下的地面上一動不動。
在賈敬善的帶動下,人羣已經擁擠着像門外跑去。但有膽量衝出海豐大廈的門廳,站在趙建輝身邊的,卻只有賈敬善和狄波等幾人。
遠處,已經響起了警笛的鳴叫聲!
“唉,可憐啊,周處長還這麼年輕,怎麼就想不開呢?”
“是啊,就算是想自殺,也不用選擇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吧?連個全屍都留不下……”
不對,這事情有點不對啊?站在人羣裡面,聽着身邊的人議論紛紛,趙建輝直覺的哪裡不對勁兒。
聽他們議論,這個女人是自己從窗戶裡面跳出來的。可是……可是……,這和自己看到的情況不一樣啊?難道是因爲雨大,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想到這裡,趙建輝不由得又擡起了頭,看向風雨飄搖中的海豐大廈……
不會的,自己的眼神自己絕對信得過,那是經歷過無數次血與火的考驗的。
最先到達現場的是交警,一幫子男女警察在大雨中設置警戒帶隔離繩,其中一男一女赫然就是高翔兵和與他一向形影不離的小女警曾倩柔。
忙活完之後,高翔兵轉頭也發現了趙建輝,走過來問道:“老大,你怎麼也在這裡?”趙建輝苦笑着指了指被他們圈進隔離繩裡面的車子:“開陳至立的車經過這裡,這不是趕巧了嗎。”
高翔兵順着他的手指看了看,抖了抖肩膀,低聲道:“老大,你可真夠倒黴的。”“撲哧……”小女警曾倩柔在兩個人的身後笑了起來。想想這種場合不是應該笑的時候,才捂着嘴很是痛苦的憋住。
刑偵處、技術處的警察和法醫已經開始在警戒繩裡面忙活,有市長和局長以及幾十位政府官員親自目睹的自殺案件,其實也沒有什麼可研究的,雖然大家都在爲周梅蕊這朵鮮花在不該凋零的時候凋謝而惋惜,但周梅蕊的遺體還是被匆匆的擡上救護車送進了市立醫院的太平間。
趙建輝作爲目擊證人,有幸被請進了警察局接受調查,被問了可有可無的兩句話之後,在一份詢問記錄上籤了字,就被警察很客氣的“轟”了出來。
距離警察局只有一個街口的星巴克咖啡館裡,趙建輝一邊咀嚼着美味的食品,一邊不時地喝着咖啡,在這中間,還要抽出嘴巴的空閒時間,把今天自己看到的和心裡所疑惑的事情說出來,可也真夠忙活的。
“整個經過就是這樣的。”趙建輝說完,看了看對面的高翔兵,又轉臉看了看曾倩柔,無聲的笑了笑:“算了,給你們說也是白說,你們都是交警,又不是刑警,一點用處也沒有。”在離着趙建輝這一桌不遠的地方,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美女一個人單獨坐了一桌,在趙建輝講話的時候,她一直靜靜的坐着,緊緊的咬着下脣,兩隻纖細白晳的手捧着咖啡杯茫然的轉動,雙眼之中儲滿了淚水。
等到趙建輝的話說完,“啪”的一聲輕響,女人手中的杯子裂成了兩半。趙建輝聞聲回頭,便看見她的手上溼淋淋的,滾燙的咖啡和着血正流下來。
“你沒事吧?”趙建輝走過去,拽過她的手腕,將餐巾紙按在她傷口上。
“周婉怡,請問您是……”女人搖了搖頭,表示沒事。同時出聲詢問,帶着軟綿綿磁性的聲音如黃鸝初鳴一般動聽。只是,那聲音裡隱隱的含着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