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樹幫助傳話的第二天,林靖中就親自送來了一些書和紙筆。書原本是塑料紙包裹的未開封的幾部史書,但被小樹打開檢查了一遍,紙也是普通的信籤紙。
只不過送進來的幾支簽字筆和紙張都被小樹給扣下了,因爲小樹經過趙玄機提醒之後變得非常謹慎。她竟然拿出一個沒有電話卡、沒有任何通訊功能的智能手機,交給了魏雲亭。
“不是想寫東西嗎,用手機輸入存儲吧,習慣了就好。我安排獄警,沒電的時候可以讓他們拿出來充電。”
魏雲亭:“不如紙筆習慣。”
小樹微微一樂:“這是爲了你的安全,怕簽字筆扎手。”
“你是怕我自己捅心窩子吧?”
小樹撇了撇嘴,並沒有否認。
魏雲亭苦笑着搖了搖頭,說了聲謝謝便不再言語。小樹也自以爲識破了魏雲亭的花花腸子,頗有點小得意,同時也安排監獄方面一定多多配合,嚴密關注老傢伙的舉動。
隨後幾天平安無事,魏雲亭有時候也會百無聊賴地翻看那些書,但心思顯然不在書上面。
更多的時候是怔怔的出神,似乎在回憶自己的一生。回憶錄是有的,但只會在他的腦子裡。
直至有一天——距離他委託慕容小樹託話還不到一星期,一次放風的時候,一個老資格的犯人對着他看了許久。魏雲亭從不認識這人,但這人卻時不時總盯着他。
最後這人在一個牆角下坐了一會兒,翻着白眼兒沒動靜。
魏雲亭已經會意,但卻不動聲色。直到第二天再次放風的時候,他纔到昨天那人坐過的地方。貌似不經意地撥弄,最終手指尖微微一疼,他便停下了動作,靜靜回到了自己的監舍裡。
當天晚上熄燈後,同監舍的獄友已經入睡,魏雲亭也靜靜地躺在了牀上。
回顧自己這一生,幼時孤苦、少年貧賤、青年卑微,直至和長兄韋世豪相識,從路邊擺攤到經營小店,從邊境走私到開辦大德,從身穿短打到一身正裝,從微末貧寒到覆雨翻雲,從櫛風沐雨到穩坐高堂……一幕幕,一場場,甚至有些已經塵封在記憶角落裡的細節,竟然都在此刻緩緩浮現出來。
好多,好多……當初一起結拜的六兄弟,橫死了兩個、老死了一個,還有一個當了他和韋世豪的替死鬼,於是就剩下這老兄弟兩人如形影相弔。只是和魏雲亭自願當替死鬼不同,老四是被韋世豪和魏雲亭黑死的。
在魏雲亭害死的人裡面,只有老四的死讓他能有愧疚之心。也正是老四不瞑目的死,反倒讓他豁然開朗,從此將生死看淡。沒了敬畏之心和良善之念,生意反倒如烈火烹油般越做越大,或許正應了那句“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再有,就是那些被自己害死的人了。好多,一個個都彷彿滿臉是血地向他來討債。但他不怕,甚至露出了微微猙獰的笑容。你們活着的時候,老子能弄死你們;等老子成了鬼,也能弄死你們這羣鬼。
就這麼胡思亂想不知多久,魏雲亭的手一翻,拿出來的是白天裡得到的一枚小小的刮鬍子刀片。很一般的那種,極其鋒利。
在這個沉寂的夜裡,刀片在手腕靜脈上劃過。
……
第二天一大早還不到上班的時間,小樹就接到了獄警朋友打來的電話——
“慕容主任不好了!也不知道魏雲亭那老鬼怎麼這麼厲害,竟然能悄悄弄到了一枚刮鬍子刀片,所以昨晚割腕……嗯嗯搶救無效,失血太多了……對不起對不起,真的不好意思,我們監獄長也在大發雷霆呢……先不扯了,我估計要被領導教訓死了……”
電話匆匆掛了,小樹眼珠子都險些瞪了出來,一言不發。
而後倉促給隔壁的趙玄機打電話:“完了,被你這烏鴉嘴說中了,魏雲亭死了。”
完了,就這麼完了。
趙玄機禁不住爆了個粗口,也一下子醒了過來。“真該死……但這能怪我烏鴉嘴嗎!我就說這些老傢伙謹慎的很,就不該幫他傳遞什麼消息,事情肯定跟這次莫名其妙的傳話有關係。”
小樹這次明顯有點理虧,出奇地沒有犟嘴。
趙玄機:“算了,現在說啥也都晚了。走,出去吃碗餛飩去,咱們邊走邊聊……哎,大好的形勢忽然又峰迴路轉了。”
“好!去西邊李家的餛飩館,他家的灌湯包最地道!”
“你……行,吃貨之心果然是最大的,服了你了。”
……
趙玄機沒怪小樹,因爲這種事情根本防不住。就算小樹不幫着傳話,將來魏雲亭也肯定有辦法和外界聯繫。
只是魏雲亭這個老對手就這麼輕飄飄地走了,讓兩人都感覺到說不出的抑鬱。
他倆顯然沒有一個會同情魏雲亭,知道真相的世人也不會有一個同情這個手上沾滿血、欺行霸市、違法亂紀的老頭子。只不過,總覺得就這麼走得有點太猝然?
“其實也不是你說的猝然吧。”趙玄機邊走邊想,道,“或者說,作爲一個覆雨翻雲這些年的幕後黑手級存在,老傢伙死得缺乏一點……儀式感。”
“正解!我就沒想到這個詞兒,你一說還真就是這麼個味道。”小樹給了他一個廉價的表揚。
趙玄機:“一會兒給陳琳打個電話。毒郎中是毒死她爸的直接兇手,但魏雲亭是幕後謀劃者,是主謀。不管怎麼說,她算是親眼看到了兩個殺父兇手的下場了。給老總裁上香的時候,也可以請老爺子的在天之靈瞑目了。”
“可是接下來咋辦?”小樹還惦記着案子,絕不想讓韋世豪逍遙法外。
趙玄機:“還能咋辦,只能走另一條路了。一會兒林靖中肯定被通知去監獄吧,你安排一下,我想跟他見個面。”
“從他身上下手?不過你……合適嗎?”
“反正比你合適。你親手抓的魏雲亭,估計他懶得搭理你。”趙玄機說着坐在了李家灌湯包的小桌上,讓老闆上兩碗餛飩兩籠包子,要把今晨這說不清是喜是憂的情緒吃下去。
小樹靜靜地拖着香腮在對面看着他,盤算着趙玄機提到的“另一條路”是否有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