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楊寰(五)

楊寰找不到陳愚衷,恨恨作罷,出了公署,跨上戰馬,返回南原城。

這一日,楊元在城頭巡視,遠望倭寇營中一片大亂,以爲是援兵殺至,心中大喜。過了一會兒,纔看清楚狀況,只有楊寰一騎在敵營中廝殺。

又過了一會兒,楊寰闖過連營,縱馬奔至城下,叫道:“快開城門。”城門打開一條縫隙,楊寰縱馬入城。楊元迎上前,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援兵呢?”

楊寰翻身下馬,嘆一聲道:“哎!別提了,陳愚衷這條老狗見死不救,不肯發援兵。”

楊元聞聽此言,一顆心彷彿掉進冰窟窿一般,拔涼拔涼。自語道:“完了,南原沒得救了。”

楊寰道:“大將軍莫慌,全州不發兵,我再去別得地方搬兵,你告訴我該去哪裡?我這就去。”

楊元搖頭道:“來不及了,南原城等不到那一天了。”

楊寰道:“那怎麼辦?難道咱們要坐以待斃?”

楊元道:“也只能如此了。”

楊寰道:“咱們殺出重圍不行嗎?南原城不要了,咱們殺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何苦留在這裡等死?”

楊元苦笑道:“闖出去又如何?也難逃一死。倒不如留在這裡,和南原城共存亡。”

楊寰沒聽懂,問道:“大將軍,你這話什麼意思?爲何闖出去也難逃一死?”

楊元苦笑道:“兄弟,你在軍中效力日淺,不知道有敗軍當誅這條軍法。”

楊寰怒道:“這叫什麼狗屁軍法?簡直是豈有此理。”

楊元道:“兄弟,你練就這一身本領不容易,哥哥不能讓你死在這,你走吧。”

楊寰道:“死算個屁呀,我姓楊的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既然大將軍要留下,我姓楊的陪着。”

楊元心情沉重的拍了拍楊寰的肩頭,隨後道:“走,回去喝酒去。”

二人回到公署,在屋中飲酒,喝了一會兒,門一開,光海君李琿走了進來。

楊元參加過第一次大明抗倭援高戰爭,在高麗打過幾年仗,高麗語會說一些,但不算精通。他起身用半生不熟的高麗語道:“光海君來了,過來坐吧,一起喝杯水酒。”

李琿落座,說道:“本世子聽說楊參將回來了,想過來問問,援兵的事怎麼樣了?”

楊元苦笑着搖頭道:“陳愚衷不肯發救兵,南原城沒救了。”

李琿大驚,他可不想死,激動的說:“難道就沒有其它的辦法嗎?”

楊元道:“沒了,咱們只有死路一條。”

李琿道:“實在不行,咱們就闖出去。”

楊元道:“我不知道你們高麗的軍法是怎麼規定的?反正我們的軍法是敗軍當誅,橫豎都是個死,我又何必往外闖呢?”

高麗的軍法和大明帝國的一樣,都是敗軍當誅,但李琿不受軍法約束,他是高麗的王儲,未來的高麗王,軍法是他家規定的,殺不了他的頭。

李琿道:“大將軍,本世子想請你護送我殺出重圍,只要本世子能活着出去,一定在麻帥面前爲你求情,保你不死。”

楊元想了想說:“此話當真?”

李琿道:“絕無半句虛言。”

楊元道:“那咱們就一言爲定。”

隨後,楊元在會議室召開軍事會議,提出要放棄南原城,率軍突圍。副將毛承先不同意。楊元把他叫到外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說出光海君的承諾。

毛承先道:“要走你走,反正我是不走。”

楊元道:“老毛,你這是何苦呢?”

毛承先道:“不要說了,把我的本部人馬留下,其餘人你帶走吧。”

“哎!”楊元無奈的嘆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光海君李琿召集部將,通知他們要棄城突圍,遭到大將李福男的激烈反對,把李琿氣得夠嗆。李琿怒道:“既然你想在這等死,那就隨你吧。”他想把剩下這幾百高麗軍都帶走,一兵一將都不給李福男留下。

但事與願違,這幾百高麗軍都是李福男麾下的軍卒,聽李福男的,不聽他的,他根本調動不了。

李琿武功平平,怕沒本事闖出去、死在亂軍之中,想讓楊寰保護他,和楊元一說,楊元點頭應允。

這一天夤夜時分,南原城北門大開,楊元率一部分守軍衝出城去,明軍都是騎兵,一千餘騎闖入倭寇連營。

李琿讓楊寰騎着他的寶馬良駒黑烏騅,他頂盔掛甲坐在楊寰後面,用繩子結結實實的把他和楊寰捆綁在一起,他抱着楊寰的腰,縮着脖子,緊閉雙眼,把這條命交給楊寰。楊寰生,他就生,楊寰死,他也得死。

楊寰馬踏倭寇連營,如入無人之境,不一會兒工夫就闖了出去。他扭頭向後看,沒有追兵,勒繮停馬,倒轉馬頭,朝倭寇連營遠望,等着楊元殺出來,一起走。

李琿聽兩側喊殺聲止了,睜開眼一看,笑了,暗想:“楊寰真乃神人也,我這條命算是保住了。他怎麼不走呢?”拍拍楊寰的肩膀,往北指了指,道:“楊參將,快走呀!”

楊寰聽不懂高麗語,但看懂了他的意思,道:“我等大將軍出來一起走。”

李琿稍微懂一點漢語,聽懂了“大將軍”這個詞和一個“走”字,明白了楊寰的意思。叫道:“別管他,咱們先走。”楊寰也不理會。

過了一會兒,幾十騎明軍闖出來,楊寰朝他們叫道:“大將軍何在?”

其中一人道:“大將軍讓我們先走,他斷後。”

楊寰一聽這話,催馬又殺回倭寇連營。李琿叫道:“這怎麼又回去了?別回去送死!”

楊寰扭頭叫道:“別吵!把嘴閉上!”他闖過幾座營盤,往前一看,楊元正在不遠處廝殺。

以楊元的武功,闖出倭寇連營不費事,可他不願拋下弟兄們獨自逃生,要帶着這一千餘騎一起闖出去。

楊寰催馬過去,和楊元並肩作戰。楊元叫道:“楊兄弟,你怎麼又回來了?”

楊寰叫道:“我回來接應你。”

楊元叫道:“你帶着光海君先走,不要管我。”

楊寰叫道:“不行,我得和你一起走。”

倭寇越聚越多,將這幾百明軍團團包圍,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明軍不斷陣亡,寸步難行。一個姓周的參將朝楊元叫道:“大將軍!你先走!不要管我們!”

楊元叫道:“不行!我要和弟兄們一起殺出去!”

周參將叫道:“我們出不去了,大將軍,你快走!能活一個是一個。”話音剛落,馬腿被倭寇砍斷,周參將摔落馬下,倭寇一擁而上,將周參將亂刃分屍。

周參將臨死前大吼一聲:“大將軍!快走!”

楊元見周參將慘死,叫道:“老周!”催馬衝過去,將周參將屍體周圍的倭寇,一槍一個都挑了。

有個倭寇一刀刺在楊元的馬屁股上。馬驚了,不受楊元的控制,發狂的往前衝。倭寇能攔住這匹馬,卻抵擋不住楊元的大槍,楊元挺槍殺出一條血路,闖出連營。楊寰緊隨其後跟了出來。

楊元的馬繼續往前狂奔,奔出幾十裡,這才冷靜下來。楊元勒繮停馬。楊寰也停住馬,問道:“大將軍,怎麼不走了?”

楊元苦着臉,帶着哭腔說:“不行,我得回去,一千多弟兄跟着我出來,我不能拋下他們不管,我得回去救他們。”

楊寰道:“大將軍,此時弟兄們恐怕都已經不在了,咱們再回去也無濟於事,只能是白白送死。”

楊元心裡不是滋味,兩行熱淚流了下來,哭道:“弟兄們,我楊元對不住你們。”

楊寰深受感動,覺得楊元這個人不錯,勸道:“大將軍,你已經盡力了,無須自責。弟兄們的死跟你無關,都是陳愚衷這條老狗不肯發援兵,害死了弟兄們。

楊元覺得楊寰說得有理,咬牙切齒的說:“陳愚衷着實可惡,咱們這就去全州找他理論。”

他們連夜趕往全州城,第二天來到全州南城下。城門緊閉,楊元朝城頭守軍喊道:“我是楊元,快開城門。”

守城軍卒叫道:“小的不敢擅自打開城門,楊將軍稍等,我這就去稟告長官。”

當日負責守衛南城的是一個姓馮的參將,那軍卒和馮參將一說。馮參將登上城頭一看,城下果然是楊元,還有楊寰。

先前楊寰暴打陳愚衷的事在全州城都傳開了,馮參將心想:“這個活祖宗怎麼又來了?我可不能擅自放他進來,得去請示陳愚衷才行。”

馮參將來到公署和陳愚衷一說,陳愚衷道:“別開城門,不能放他們進來。”

陳愚衷心裡有愧,怕楊元進城和他理論,也怕楊寰再揍他一頓,因而不敢放他們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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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州城有三千騎兵,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攻打南原城的倭寇大多是步兵。騎兵打步兵有很大的優勢,倘若陳愚衷能發兵援救南原城,與楊元裡應外合,有可能擊敗倭寇。

陳愚衷是沙場老將,懂得這個道理,但他私心太重,怕大隊人馬離開全州城後,倭寇趁虛而入,倘若全州城不保,他將人頭落地。他犯不着爲了救楊元,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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