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歷經一場秋雨。清晨醒來時,竟感覺到一絲寒意料峭,不想這冬日已經悄然來至身旁了。月月穿着一身淡藍色的羅衣,外罩雪白的錦繡披風,望在門口,煢煢孑立,孤影相掉。
此番景象遠遠看去甚是撩人情懷,鐵焰站在樹下定定地瞧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緩開眉心慢慢地走了過去。
“聽說赤臻爲了恭賀皇上登基呈了百枝含苞待放的紅梅,昨日剛剛植到凝香園,不如我陪你去瞧瞧景,散散心。”鐵焰停在月月身前,輕聲試探道。已然大婚第三日了,縱使新貴妃再不濟,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也好。”月月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悶在芳華閣有些時日了,剛醒來的時候天天磨着鐵焰要出去,現在真的能出去了,反到麻木了。
凝香園裡種了不少珍奇花卉,只可惜季節不對,所以站在園口向裡一望有些淒涼。好在園中修建了不少亭臺樓榭,迴廊斗拱。還有一方清靜的溪水,彎彎曲曲的傍着悠長的畫廊,倒是別有一番沉靜纏綿的意味。
鐵焰攙着月月小心翼翼的走在迴廊裡,眼光頻頻閃爍,像是有話卻躊躇着不知該如何開口,於是只好咬着脣垂着臉,心事重重地走得極其緩慢,連身後窸窣的腳步聲都沒有留意到。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女子嬌蠻的聲音猛地刺進耳中。鐵焰與月月同時滯住腳步,回頭張望。
只見幾名宮娥簇擁着一個身着華貴的女子悠悠地朝月月這邊走來。
“你們倆是在哪個殿裡做事的,怎麼有這等閒心到凝香園來賞景?”伴在女子身邊的一名宮娥冷着眉眼提聲問道。
月月與鐵焰皆是一愣。目光齊齊地落在當間女子的身上,只見女子穿了一身大紅綵鳳鸞袍,頭戴紫金雙鳳華冠,眉心綴着雞心瓔珞,朱脣如血,眉眼如畫,不正是新晉的貴妃娘娘郝敏兒嗎。
“大膽奴才!見到貴妃娘娘竟然敢不跪?!”郝敏兒身邊的另一位宮娥驕橫的瞪起眸子,大有一副要上來撕人的架勢。
晦氣啊,真是晦氣。月月望着這些如狼似虎,狗仗人勢的奴才,不由得想要不予理會一走了之,但是眼神流轉間又瞧見了一臉不屑的郝敏兒,心想自己這樣走了只怕日後就沒有安寧了,算了,跪就跪吧,反正也不會少塊兒肉。
百忍成金,月月想到這裡雙膝一彎。便預備矮下身子要跪下去,不想剛低下頭便被鐵焰給攙直了身子。
“身上的傷還要緊着呢,這一下你可是跪不得的。”鐵焰攙起月月,朗聲說道。宮中規矩大,不過再大也大不過皇上,即便是主人在此,也斷然不會讓月月跪的,更何況是個並不得寵的妃子。
“反了!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藐視貴妃娘娘!”說話的正是那個模樣聲音皆帶嬌蠻的宮娥。別看她年紀輕,卻是後宮中有級別有身份的大宮女,這次伴在貴妃身邊正是受了丞相的授意,所以行事言辭難免張狂了些。
“柔蘭,你去替本宮教訓她們!”看了半天的郝敏兒,終於忍不住呼喝道。從她第一眼看清月月,看清那副絕色容顏的時候,她的心裡就開始不舒服,接下來又是鐵焰不卑不亢的兩句話,登時滿了一肚子火。
喚作柔蘭的正是那個蠻橫宮娥,她對着伴在郝敏兒另一側的宮娥使了個眼色,兩人便一前一後的奔着月月與鐵焰走了過來。
“跪一下又不礙事,何苦給自己找惹麻煩呢?”月月低着嗓音。在鐵焰耳邊私語道。
“真是難得,你也能如此想得開了。”鐵焰脣角一翹,竟然隨口調侃了一句。
看着鐵焰突然露出笑臉,月月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今日的的鐵焰似乎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一人掌摑三十,不求饒拖下去杖責三十,再不求饒,你們就看着辦吧,本宮見不得血腥,先去前面的亭子裡坐坐。”郝敏兒白着一張小臉冷冷吩咐道。她這個貴妃當得還真窩囊,昇平殿裡被丈夫連夜冷落不說,出來散散心還能碰到兩個刁奴,也好,正愁有火無處撒呢……
“啊呀——”
郝敏兒拖着裙子剛邁出第一步,就聞聽背後傳來柔蘭的一聲慘叫。
“狗奴才忒不長眼,好好看清了我是誰?!”鐵焰掐着柔蘭的腕子,微微一用力,便碎了女子一陣的吱哇亂叫。
“大,大人,奴婢沒長眼,得罪了大人,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奴才們吧!”另一名宮娥眼尖,一下子就瞧見了鐵焰腰間的金牌,頓時泄了底氣匍匐在地,替柔蘭與自己個兒求起情來。
這一變故登時看傻了郝敏兒,連忙拉過身邊一個顫顫巍巍的宮娥,還不等她問,小宮娥們便一溜齊的全部跪倒在地。
赫連獄登基做了皇帝。他身邊的四大近侍自然少不了的也沾上皇氣兒,皆是官拜二品,並且賞賜了彰顯身份的金牌,正是有了這塊金牌,他們四人可以只跪天子,只聽命於天子,毫無阻攔的行走宮中,別說郝敏兒是妃,就是皇后他們也是願意跪就跪,不願意也沒人敢說三道四。
這金牌的來歷郝敏兒自當是聽過,不過她萬萬沒有想到四大近侍中竟然有一位是女子。
“好啊,你有金牌護着,本宮動不了你,那她呢?她又是什麼來歷?”郝敏兒的眼中忽然劃過一絲陰狠。皇上的近身侍衛怎麼會護在一個女子的身旁,這個女人必定大有來歷,搞不好正是皇上冷落她的源頭。
“娘娘不必知道她的來歷,既然可以在宮中隨意行走,自是得到了陛下的親許。屬下等不打擾娘娘賞景的興致了,先行告退。”鐵焰微微一個頜首,扶起月月轉身就走。
“慢着!”郝敏兒怎可善罷甘休,突然叫了一聲。
“娘娘還有吩咐?”鐵焰慢慢回過身悠然說道。
“本宮不能白讓你教訓一頓,留下名號再走。”郝敏兒咬着牙強忍下胸中怒火。她好歹也是皇上的妃子,怎麼在宮裡就不如一個奴才了。她咽不下這口氣,怎麼說也要記下名字日後尋個機會討回來。
“娘娘此話嚴重了,屬下鐵焰只不過教訓了幾個不開眼的奴才,不敢對娘娘無禮。”鐵焰微微正容,面色冷然,眼底更是一片讓人心涼的平靜。
郝敏兒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痛暈在地上的柔蘭還有身旁跪了一地的奴才,咬住的脣齒間生出了一片腥鹹。
“你今天是怎麼了,好像卯着力氣要去惹那個貴妃似的。”出了凝香園,月月猛地頓住腳步,一雙清冷的眼神便逼向了鐵焰。
“沒什麼。就是看着她生氣。”鐵焰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
“受委屈的明明是我,你生的哪門子氣啊?”月月眉梢一揚,繼續問道。鐵焰爲人行事一向冷靜,就算是被誰惹到底線也不至於爭在口舌,直接手起刀落乾淨利索。當然郝敏兒貴爲皇妃自是不可貿然出手,不過熟視無睹總該過得去吧,剛剛那一番話中帶刺的肯定惹了郝敏兒的不滿,鐵焰何苦因爲自己的緣故去挑釁赫連獄的妃子呢,是在爲自己出氣嗎?
“以後再碰到她不要害怕,若是她再敢使喚人教訓你,只管給她顏色看便是了,千萬別讓自己吃虧。”鐵焰說的一本正經,言語像是在叮嚀一個初入世事的孩子。
聞聽此言,月月忍不住噗嗤一樂,赫連獄她都不怕,怎麼會怕一個郝敏兒,剛纔只不過擔心連累鐵焰受責才預備委曲求全一下的。於是笑着說道:“有你在,誰敢給我虧吃。”
見月月似乎不以爲然,鐵焰忽然眉目凝重的說道:“我與你說的全是正經事。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要學會保護自己,輕易不要示弱,就像你以前對待陛下那樣,誰欺負你,就讓她後悔。”
鐵焰今天的話好多,直聽得月月一愣一愣的。
“你以前不是一直都希望我改改性子嗎,今個兒怎麼又變了。”月月眨着眼睛,疑惑極了。
“後宮與王府不同。”鐵焰扶着額頭,語重心長的嘆息了一句。
月月一點一點的斂起笑容,沉默了一會兒,釋然道:“我知道,況且這裡已經沒有了他的保護。”
看到月月忽然黯下的神情,鐵焰扶過她的雙肩,讓女子晶亮的雙眸望向她堅定的眼,字字清晰的懇請道:“陛下會想明白的。月月,你答應我,不要放棄陛下。主人自小就身負重任,十二歲便跟隨將領上戰場。十六帶兵征戰三國,別人都只道他冷血無情,卻不知這期間的變化需經歷多少非人的磨難,這世上若是真有誰瞭解他心疼他,便當數先皇陛下了,可是現在就連這個唯一的親人也狠心丟下了他……”
鐵焰後面的話月月已然無心再聽。是啊,她根本就不瞭解赫連獄,她與世人一樣,關注更多的是他冷血無情的一面,卻沒有看到他做揹負的殘忍與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