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雲宮到昇平殿頂多也就半盞茶的功夫。筵席上獨飲了那麼多都未感覺到的醉意,竟然在這十幾步中現出了虛浮,赫連獄像是踩在雲朵中一般,每一步都踏不到底,每一步都穩了好久纔敢再擡起腳來……
郝敏兒自個兒坐在轎輦上,望着深一步淺一步,搖搖晃晃,卻執拗不肯登輦的男子,眉頭蹙的都快要出水了,再瞧那四名緊緊跟着赫連獄身旁的近侍,胸中登時起了一股無名火,虧了這幫人打着什麼誓死效忠皇上的名號,竟然巴巴的看着主子幾步一踉蹌都不上前扶。
“停,停停停……”郝敏兒終於看不過,轎輦剛一落地就起身下輦,追着赫連獄的身形小跑了兩步。
“陛下,您若是執意不肯乘輦,就讓敏兒扶您走一會兒吧。”嬌滴滴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一雙小手就攙進了赫連獄的臂彎。
“誰準你碰朕的,滾開!”赫連獄怒斥一聲,手臂一甩將郝敏兒推倒在地。連看一眼都沒捨得留給愣坐在地上的女子,操起腳步繼續向前蹣跚。
這回郝敏兒總該能明白了,爲何沒有人敢上前去扶赫連獄,因爲這個男人在喝醉的時候是極其不可理喻的,況且金烈四人完全有理由相信主人的這次醉酒十有八九是跟瞿月月有關,所以就更沒有人選在這種時刻上前自討沒趣了。
“娘娘,您沒摔傷吧……”但見赫連獄若無其事的先前繼續搖晃着,幾名宮娥立刻圍攏過來,連拉帶攙地將郝敏兒從地上弄了起來。
“沒事。”郝敏兒鼻子一酸,眼淚卻鎖得緊緊的,硬是咬斷了銀牙和血吞,一個字的委屈埋怨也沒敢吱。
瞿月月?!鐵焰腦中忽然靈光一現,登時將出現在筵席上的熟悉身影想了個透徹明白。她,她的藥怎麼會這麼快就失效了呢?想着想着,腳下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來,錯開隨行赫連獄的三人,又回頭望了望身後的一團混亂,暗自叫起輕功飛身躍上了旁邊的宮牆。
她這一動,金烈三人自是瞧進了眼中,銀火頓下腳步剛想飛身去攔,不想一把被銅燃摁住。
“你別去添亂。”銅燃壓低聲音在銀火耳邊私語了一句,然後推着他的後背跟到了赫連獄的身側。
銀火纔剛只是心急,此刻寧神一想,鐵焰定是去了月月那裡,而自己若是盲目追過去勢必會引起鐵焰的煩惱,幸好銅燃攔了自己一下,否則與她之間的嫌隙豈不是又要憑空多了一件。這回想清楚了便老老實實的跟在赫連獄身後,用身體小心翼翼地擋住了鐵焰留下的空缺。
“娘娘,想是陛下今晚乘興多貪了幾杯,剛纔猛然間沒認出您來才揮手擋了那麼一下,您這又何苦與陛下較真兒呢,還是乘輦吧……”兩名宮娥一左一右的攙着郝敏兒,嘴上小心地勸說着。這兩名宮娥是郝丞相親自提拔的,不僅經驗豐富,還忠心耿耿。
“陛下步行,本宮自然陪着,陛下不讓攙扶,那本宮就跟在後面走……”郝敏兒像是在跟自己賭氣,腳下追的是一步快似一步。做丞相小姐的時候她之所以凡事都聽爹爹的,那是爲了盡女兒的孝道,現在入了宮封了妃,郝貞兒的前車之鑑就擺在眼前,她骨子裡可容不得一個忍字,她也不想重蹈姐姐的覆轍。
wωω⊕ тт κan⊕ co
什麼妃子貴人美人,既然赫連獄是如此冷情的一個人,那這後宮就只有她一個好了,誰也別想從她這裡沾到半點兒葷腥。
月冷清輝。一點一點地爬上窗臺,淌進屋子,本是想要滿滿的鋪在地上,不想卻被一暖燭光攪了清冷。
半支喜燭幽幽燃起,橙紅的火光打在女子蒼白的面容上,竟沒有半分暖意,而是看得人透骨的淒涼。火焰瘋狂地跳躍着,踐踏出顆顆滾燙的燭淚,盛不下的悲傷順着燭身流下,恍惚帶起一片心傷。
女子突然伸出手指擋在了燭淚的下方,意圖擋住這顆傷心的淚水,卻不不想這份心傷如此滾燙,惹得眉頭一蹙,指尖已然紅了一片。
還好,還知道會痛。月月收回手指,看着指尖凝固的紅蠟,眼前頓時氳氤。
“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場夢罷了,現在夢醒了,爲何我還要留戀其中……”月月喃喃地說着,一點一點剝掉指尖的蠟痕,這種抽絲剝繭的感覺真的很難受,稍不留意便會碰到灼傷的肌膚,那裡火辣辣的疼,心中亦然。
“鐵焰啊鐵焰,如果不是你自作聰明在湯藥中添了東西,我怎會察覺到事有蹊蹺,我就不會看到那心碎的一幕,聽到那些刺耳的言語。他政事繁忙無暇來探我,卻有那麼多的時間來迎娶新妃。他在恨我。是不是?他不要我了,是不是?他許的承諾全是假的,是不是?唉,歸根到底全都不是他的錯,而是我太天真了……”月月像是自言自語般地碎碎念着,淚水圈在眼底,模糊一片,隱隱看到燭火光暈間杵了一個身形。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陛下剛登基需要大臣的支持,郝敏兒是丞相的女兒,陛下不得已……那個身影果然是匆匆趕回來的鐵焰。
“他是赫連獄,沒有人會逼得到他,你不要騙我了。”月月脣角一動,牽出一抹枯澀的微笑。
現在的月月看上去似乎身子並沒有什麼大礙,但是鐵焰仍不放心,一步一小心地試探着朝女子挪了過去,一邊走,還一邊輕聲安撫道:“我沒有騙你,就在剛纔,就在回升平殿的路上,陛下親手將那個不知好歹的貴妃娘娘推到在地,除了你,陛下不會愛上任何女人。”
“可是我傷了他。狠狠地傷了他,他不會原諒我的,我知道那種感覺,我知道……”月月搖着腦袋,想起自己也曾深陷過那種既糾纏又折磨的情感,頓時不寒而慄。
“你別亂想,你看,你現在也在宮裡啊,如果陛下不要你了,他是不會準你進宮的,他還是想留你在身邊。天天看到你,只是他現在還沒有轉過彎來,求你給陛下些時間好不好,就像當初他也給了你六年的時間,不是嗎?”鐵焰踱到月月身邊,將女子微微顫抖的身體攬進懷中,手指搭上了女子的脈息。
“鐵焰,我該怎麼辦……”月月倒在鐵焰的懷裡,終於放肆的哭出聲來。她以前知道但是從不肯說,她,愛上了赫連獄,不管是那個在沙場上冷血無情的靖王,還是在無數患難中不顧一切救她脫險的赫連獄,她都愛上了,不能自拔,無可救藥的全都愛上了。
“相信我,只是時間……”後面的話突然梗在喉嚨裡,而拂在月月腕間的手指竟莫名其妙的顫抖起來。
月月只顧着傷心,沒有留意到鐵焰的變化,燭火流過她滿是淚痕的臉,卻帶不走一絲傷心。
迎娶新妃的喜慶也只維繫了一晚,第二日天還未亮內侍宮娥們便將那些刺眼的紅綢喜掛全部拆了個乾乾淨淨,據說是皇上一覺醒來看到滿目的猩紅很是不爽,二活沒說,揮劍劈斷了桌面,嚇的貴妃娘娘兩眼一翻當場昏死過去。
宮中是個是非地,什麼事都禁不過過夜便會傳的沸沸揚揚維妙維肖,說是昇平殿裡燃得好好的一副喜蠟,一夜過後竟少了一根,內侍宮娥挨處找遍了也沒找到,於是便生出了一個貞妃化鬼探妹的版本,說是那位仙逝的貞妃娘娘要緊自己的妹子,取走一根喜蠟意在警戒後宮,誰敢欺負郝敏兒她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閒來沒事嚼嚼舌根本就是宮人自娛自樂的方式,一旦再摻上點兒神神叨叨的事情出來,必定是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亂。這不。太陽剛慢騰騰地爬起來一會兒,謠言就已經傳遍了宮中的各個角落。
“鐵大人,姑娘房中的那半截子喜蠟該不會是貞妃娘娘取走的那根吧……”小喜顫顫巍巍地將鐵焰拉到門口,壓着極低的聲音怯怯問道。
“別亂說,姑娘房中哪裡有什麼喜蠟,該做什麼做什麼去。”鐵焰繃着臉冷聲說道。回頭瞧了瞧月月仍在熟睡的面容,對着小喜搖搖手,又指了指桌上的喜蠟,意思讓小喜趕緊處理掉。
“是,奴婢知道了……”小喜應了一聲。果然如她所料那根要命的蠟燭是姑娘氣不過偷回來的。
看着小喜揣着半截喜蠟消失在拐角,鐵焰輕嘆一聲,擡腳邁進了房間。
雖然昨晚探了無數次,但是鐵焰還是不敢相信,她緩緩地坐在牀邊,靜下心神再次捉起月月的手腕,預備細細的探個究竟。
撲棱棱!一隻信鴿抖着雙翅落在了窗臺上,聲音雖不大,卻足以讓鐵焰心中一驚,連忙放回月月的手臂,三步並作兩步的跨到窗前。
鐵焰一眼就瞧出來了,這信鴿是靖王府的東西。赫連獄雖然登基爲帝,但是王府之中依然留了一些不方便安排在宮廷中的死士,這些死士全部由銀火掌管,負責收集一些秘密情報,鐵焰跟隨月月入宮時曾找過銀火,希望他能替自己留意一下四方樓的動靜,此番看到信鴿傳信,難不成是有慕容雲海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