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陰雲退散，半朵橘紅墜在山腳，慵懶地，一絲一絲地，收起每一寸光芒……
鮮紅的血液從月月的袖管蜿蜒而出，繞着她白細的右腕，一點一點地淌過雪無涯的手臂。
看着少女眼中的堅決，二十五年來，雪無涯第一次感到心痛的無以復加，無比的震撼、無比的感動、無比的心疼，似乎還有，無比的喜悅。
突然，一陣悉索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緊接着無數細小的粉末撲朔朔掉了下來，看來那把救命的短刃終於要支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了。
時間彷彿過了那麼久，可是卻又只是一瞬間。雪無涯的眼神清澈且沉靜，他仰頭看着半吊在空中的蒼白女子，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就像是一隻瀕臨絕望的小獸，鮮紅的血液更加迅速地自雪腕流下，帶着溫度滴進自己的衣袖，她的手和自己的手緊緊相扣着對方的手腕，泛白的指尖扣在彼此的肌膚上，留下了一道道醒目的紅印。
嘭的一聲，一塊碎石從縫隙中崩裂而出，划着弧線掉下百丈。
“月月,”雪無涯的聲音在空曠中響起。“對不起，不能帶你離開了……”
男子的笑容平靜而遙遠，溫柔的聲音就像從夢境中傳來的一樣：“四清等不到我們必定回來尋找，你一定要堅持住，一定要活着離開。還有，不要回到赫連獄身邊，他不會對你好的……”
“雪無涯……”月月的聲音顫抖着，她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着雪無涯的手指一根一根的鬆開，不可置信的亂搖着腦袋，無主地喃喃說道：“不要……雪無涯，求你……不要，你說不會丟下我的，你……不要，你不是說死也會帶着我的……雪無涯！”
眼睜睜地看着雪無涯的手從自己手腕慢慢滑下，滑到手掌，然後，再一點一點地滑落。月月緊緊的抓着，拼命了命的抓着，可是越着急掌心的汗水越溼滑，冰涼的指尖清楚地觸碰到一起，好似有電流，在兩人的指尖涌動傳送，像是剎那相匯的流星，然而，也只是剎那相匯，短暫的溫暖之後，兩人的身影瞬間分道揚鑣，越來越遠。
雪無涯的身軀好似一隻破碎的蝴蝶，飛快地朝下墮去……
“都到這兒了，除非你死了，否則死也要帶上你。”
“別害怕，……我隨後就來，……等着我……”
“月月，如果我們可以活着離開這裡的話，你願意跟我走嗎？”
既然知道這條路可能沒有歸途，爲何還要義無反顧的迎難而上？雪無涯，你口口聲聲的讓不相干的人愛惜自己，可是你呢，爲什麼要放棄生命，背棄承諾？無盡的悲慼與絕望像潮水一般襲上月月的胸口，恍惚中，那張俊逸的面孔帶着溫柔的笑眼再次浮現在她的眼前，眼淚終於大滴大滴的滾落。
“雪無涯！你這個騙子！我不會就這樣算了的！”月月突然對着下面淒厲的叫喊起來，心意已定，絕無留戀，左手下的鬆動隨着月月身體的搖擺越來越清晰。
“刷！”短刃倏地從縫隙中拔出，碎石飛濺砸向月月的臉龐。剎那間，衣衫飛舞，墨發齊揚，月月的身體搶在碎石前急速向下墜落……
隨着一聲清厲的姣叱，短刃再次橫進石縫，但是力道已經遠不如第一次了。月月頓住身體向下望去，光線太弱，除了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到雪無涯的屍體。而她也沒有能力再用短刃頓住身體，爭取一分靠近他的希望了。
“雪無涯！”月月失聲尖叫，破碎的聲音中，短刃與石縫驟然脫離。
是誰，在絕望中放棄一切，將生存的希望留給你？
是誰，在悲痛後無法獨活，拋卻一線生機追隨你？
姣小的身影在夕陽中彷彿閃着光亮，眨眼間就從雪無涯的面前掉落下去。
原來，他沒有事。
一顆心瞬間平復了下來，仰着頭，月月臉色蒼白，眼泛淚光，嘴角自然而然地噙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月月！”雪無涯大驚失色，突然一腳狠狠蹬在石頭上，奔着那抹瘋狂下落的小小身影猛地跳了下去！
電光石火間，藉着一腳蹬力，雪無涯後來先至，一手抓住月月的手腕，將她拉到胸前，雙腿一蹬山石，兩個人的身體藉着力道斜着竄了出去。
眼光飛快的掃了一下身側，雪無涯幾乎是拼盡全力抱着月月，毫無猶豫地朝着一處黑色的溼軟砸了過去……
雪無涯放棄之後，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卻不想半路被掛在了一處支楞的岩石上。他不敢大聲呼叫唯恐一個大意再次萬劫不復，聽着頭頂少女的失聲痛哭，他心急如焚，四下尋找機會，慌亂中瞧見了幾處凹陷的溼黑，想必是暴雨沖掉鬆動山石留下的傑作，看起來好似鬆軟，只是無法試探它的後面是否是堅硬的石塊。
還來不及多想，月月已經追隨而來，雪無涯震驚之餘只好捨命一試，就算溼泥後面是硬石，也是他的後背先挨上去，倘若僥倖不死，兩人也可以堅持一段時間。
“噗”的一聲，砸在溼泥上的反應完全與雪無涯想像的不一樣，沒有堅硬，甚至沒有多大阻力。兩個人靠着慣性衝破了泥層，飛快地朝着身下的黑暗掉去。
這山是空的！雪無涯心中一寒，不由得緊了緊抱着月月的手臂。
這回可要死透了！月月閉着眼睛，把臉深深地埋進雪無涯的懷裡。
兩個人好像連生體一樣，緊密的沒有一絲縫隙，就連死亡的恐懼都無處着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緊緊相擁的兩個人瘋狂地投向無盡的黑暗。
“嘩啦！”沒有徵兆，沒有準備，只感覺呼吸突然停止，然後身體被刺骨的冰涼瞬間打透，耳邊的聲音不再是帶着死亡氣息的疾風，安靜得就像不曾來過這個世界一樣。
水？！月月屏住呼吸，感覺身體下沉的速度正在逐漸減慢，生的希望立刻讓她恢復了清醒。於此同時，雪無涯鬆開了摟着月月的一隻手臂，藉着浮力，帶着月月不顧一切地朝水面游去。
不能拖累他……月月踩着水，順着雪無涯的力道朝上使勁。
嘩地一聲水流退去，兩個人同時呼吸到了久違的空氣。只是這裡漆黑一片，唯有用緊緊交握的雙手，才能交換着彼此劫後重生的喜悅笑容。
“還行……嗎？”雪無涯的牙齒在打架，但是聲音裡的驚喜卻難以掩飾的在這片詭異中迴盪開來。
“嗯……哪裡能……上岸？”水裡好冷，月月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這裡好像是一片死潭，身邊的水流根本摸不清動向。
“別怕，……找找看……”雪無涯不知道這裡是哪兒，但是他清楚這個地方再待下去會凍死人的。
兩個人的體力都極度透支，完全是求生的意志在支撐着身體向前遊。也許希望很渺小，但是經歷了這麼多都沒死成，任何人的心裡都會產生幾分僥倖。事實證明，這樣的堅持是對的，很快，月月的手就摸到溼滑的壁石，伸手向上一探，似乎有平坦。
“上去……”雪無涯托起月月的腰將她扛在肩頭，舉上了半人高的平臺。
“雪無涯……”月月攀上巖面立刻回身伸臂去撈雪無涯的手，她好害怕，怕再次找不到他，如果他丟失在這片黑暗中，她會崩潰的。
“我在……”抓住月月冰涼的小手，雪無涯輕輕地應了一聲。潭水很冷，她的手好涼，但是抓住的一剎那，雪無涯卻聽到一個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那顆防備了半輩子的心竟然開始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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