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裡帶着某種微酸的味道,季臨川彎腰伸進車內想要去抱她,卻被她嫌棄推開。
歐陽妤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心頭竄上來的火,狠狠看着他,說,“季臨川,你以前總怪我偏心,說我只會記得嘉棠哥哥的好,你說我這樣很不公平。可那天如果換成是陳嘉棠,他是不會跟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女人走掉,也不會等我到快死了才找到那裡!他不會那麼對我……”
陳嘉棠,陳嘉棠。
季臨川攥緊拳頭,猛地捶在車頂,剋制着聲音道:“歐陽妤攸,老子從來沒爲什麼事後悔過,但那天落下你,我比誰都後悔!但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如果不是把我引到陳嘉棠當初安置你的地方,老子也不會浪費那麼多時間在那裡瞎忙活!”
微風從車內穿過,吹動着她的髮梢,歐陽妤攸眼眸擡起。
忽的想起在那黑暗的屋子,其中一個人說金蟬脫殼,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她怔怔的問,“……那些人怎麼會知道那裡?”
“這個等找到陳嘉棠,你該去問他!”季臨川彎下腰,看向她道,“到時候你好好問問他,你被車撞,被人劫走,到底跟他有沒有關係?想想你的嘉棠哥哥現在變成了什麼人,才能回來這麼禍害你?”
這些……都跟陳嘉棠有關?
歐陽妤攸沒辦法相信,只有等到莫莉找到他,才能證明季臨川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她輕聲說,“你現在空口白話,少拿嘉棠哥哥說事,我現在是……”
“是在氣我,老子知道。”他靠在車門邊,仰臉望着天空,說,“你早這麼直接說出來,該多好?在會展中心你只要開口說不想讓我去,老子怎麼也不會走。”
“你想去我怎麼能攔着你?”她怪異的口吻暗諷他,“我不能壞了你季先生結識美女的機會。”
“你少陰陽怪氣的。”季臨川揉揉眉心,隨後說,“那天,我確實有別的心思。”
歐陽妤攸眼底的星火燎原,季臨川伸手一拍她腦袋說道,“想什麼呢。我的心思是,寶石開發這行做久了,我打算玩點別的。”
“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拍賣會上,我知道她爸爸是設計那枚胸針的人,也就是那個在國際上炙手可熱的頂尖設計師,顏桂。梵森將來打算涉足珠寶設計行業,少不了需要這樣名聲在外的人物。”
顏桂?
珠寶設計這行業,歐陽妤攸不是外行,顏桂這個國內外響噹噹的名字,她自然也聽過,只是沒想到竟是顏潼的爸爸……
“所以那天……”
“所以下次哪怕錯失一百個顏桂,老子也不會再丟下你。”季臨川關上車門,轉身繞過車前,坐進駕駛座。
歐陽妤攸問他,“公司轉型非同小可,你怎麼會想到要跨入設計行業?”
“爲了你啊。”他拐着方向盤,連看也沒看她。
歐陽妤攸呆鈍片刻,對他這樣隨口就來的話,總是保持七分清醒。
他說,“你不是討厭那些人糟蹋你的心血,等梵森有了設計部門,你的每一張畫,老子都不會讓它浪費。”
歐陽妤攸想起那天她撕畫時,季臨川說要給她找靠譜的合作公司,她沒答應,這纔剛過去沒多久,他竟說要跨足設計行業,她目瞪口呆看向他:“你不會是因爲這個纔打算……?”
“傻。”見季臨川掛着奚落般的笑看過來,那口吻似乎只是在拿她逗樂。
歐陽妤攸稍稍鬆了口氣,知道像梵森這樣的企業,哪怕當年的季凡森做出類似的決定,也要跟十幾位董事討論,經過他們大多數人的同意才能實施籌劃,如此牽扯未來發展的重大決策,若沒有巨大的利益支撐,他不可能獨斷專行。
她也不希望這樣的牽根動脈之舉,是如此輕鬆的三個字,爲了她。
季臨川有他半輩子熱衷追逐的東西,不管金錢還是利益,都跟歐陽妤攸的道不同,而她在經過失去,頹靡和接近死亡之後,開始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她想靠自己一點點走回跌落的地方,而不必依附於任何人。
慢慢地,她右手的傷漸漸恢復,拿筆已經沒有問題,吳小姐又打了幾次電話找她,但歐陽妤攸沒理會,幾個信用差的合作公司找她做低價設計,她也沒答應,她不想再當一個心軟又好欺的廉價畫手。
而當初那個在廣場上遇見的戴金邊眼鏡的斯文男人,恰好在這時候約她見一面。
他叫尹東,是當初第一個給她商稿的人,也介紹了不少有外包單的公司給她,前幾日被歐陽妤攸拒絕掉的人裡,好幾個都是他的熟人。
尹東爲人坦蕩,也很可靠,歐陽妤攸不想讓他誤會,以爲她現在開始擺譜端架子,才推掉他朋友的商稿。所以答應了跟他見一面。
那天小艾陪她去注射最後一針疫苗,保鏢像往常一樣跟着她們,爲了避免季臨川插手她的事,她特意在醫院多做了幾項檢查,然後趁空讓小艾打掩護,她從醫院的另一個出口離開,匆匆去了約定的地點。
星巴克裡不少職業氣質的男男女女,一杯咖啡,一臺筆記本,能坐在那兒大半天,像尹東這樣一共沒見過兩次面的職業男人,混在這裡面,歐陽妤攸轉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他。
“歐陽,這裡。”
玻璃窗外面有人招手,尹東坐在露天陽臺邊正在打電話,一隻手指指左邊的門,示意她從那裡繞進去。
“好久不見,氣色看起來不錯,比去年我見你時好多了。”尹東收了手機,雖然這是第二次見,但線上經常聯繫,也算半個熟人,他給她點了一杯熱摩卡和一塊黑森林蛋糕。
她沒時間耽擱,直接說道:“抱歉,最近拒了不少商稿,你那些朋友……”
沒等她說完,尹東擺手搖頭,伸出食指隔空點點她:“你早該耍耍大牌,我也是剛知道他們給你的酬勞一直這麼低,現在這些人啊都是欺軟怕硬,他們知道你的東西好,但又不想給你公道的價錢,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歐陽妤攸欣慰,接着尹東端起咖啡說道:“美國最權威的插畫獎得主,他們花那點錢就想讓你幹活,以後別搭理。”
歐陽妤攸頓時愣神,怔怔地看着他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得過插畫獎?”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自己只跟他說過畢業院校,多餘的並沒有提起。
尹東放下杯子,視線閃躲笑道:“哦,是這樣,我前段時間去休假,碰巧看到那個插畫展覽,裡面都是些歷屆得獎作品,我見有張畫下面是你的名字,歐陽妤攸這四個字,應該沒有跟你重名的人吧,所以不是你還能是誰?”
她瞭然點點頭,“這麼巧啊,可惜不是在國內辦的,不然我也想去看看。”
時間太久,她都忘了巔峰時期自己畫過的東西是什麼樣了。
尹東手伸進西裝內襯口袋,說,“那個確實太遠,我這裡有個近點的,你應該有興趣去看看。”
歐陽妤攸接過來一看,是一張巴塞爾展的門票。
確實不遠,在香港,一天可以打個來回。
尹東說,“這可是首日門票,一個朋友專門給我的,可惜我那天要出差,想來想去,還是給你拿去最合適。”
歐陽妤攸知道這種藝術展,首日當天的票都是限量發售,只有那些對藝術品有鑑賞能力的名流富商,兼有實際購買能力的人才能拿得到。
因爲後面兩天去的人幾乎是爲了觀摩學習,藝術品的交易量幾乎都在首日進行,也就是說如果有些名作在第一天就被人買下了,後面來的人即便是再喜歡,也看不到了。
以前在美國她幾乎每一場重要的展覽都沒遺漏過,如今已經有兩年沒去看過那些頂尖一流的作品,現在想要重新站起來,去看看自然也是好的。
接受尹東的好意,她道了謝。到了首日展那天,歐陽妤攸沒跟季臨川提起自己手裡有一張門票,只隨便問他有沒有空一起去香港看個展?
當年在美國時,季臨川陪她去看過幾次,他對那種要花一整天才能逛完的大型展覽,從來都是興趣缺缺,加上最近幾天他總是早出晚歸,答應陪她去的可能性並不大。
季臨川正在衣帽間挑衣服,聽到她的話,果然說道,“我今天沒空,改天陪你去。”
歐陽妤攸沒說什麼,她開始收拾包,門票是當天的,不可能等到他有空再去。裝好東西,她走近他說,“把通行證還給我。”
季臨川整理好領巾,轉身走來奪下她的包,穩穩往櫃子裡一放,說:“在我沒查清楚那些事之前,你少出門,更別說是要自己過關去香港。”
“香港治安很好,不會有事的。”她柔聲道:“而且我不是自己一個人,等過了關,那邊有朋友,他會開車帶我去。”
朋友?
季臨川想問的話還沒問出口,歐陽妤攸已經搶在了前面,說道,“我留學時的同學,男的,在香港工作,你不認識。”
好,很好。季臨川輕呼了口氣,面色冷峻地看着她,這女人越來越猖獗了。
這時外面的手機響了,季臨川沒顧上訓她,先出去接了電話,歐陽妤攸從櫃子裡重新拿起包,又拉開配飾抽屜,從中選了塊手錶。
季臨川打電話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他說,“把下午的行程推掉,那家餐廳訂好之後,跟她確認下具體時間。還有,把家佳叫過來。”
歐陽妤攸戴上手錶,不經意地聽他打完電話,季臨川再進來時,一臉的不耐煩,顯然是不想再跟她廢話,直截了當說,“能跟過去的保鏢都帶着,開我那輛香港牌照的車,再派個有那邊駕照的司機給你,滿意了嗎”
“嗯。”歐陽妤攸點點頭,季臨川又回頭說道,“你那什麼同學就不要見了,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他走後,歐陽妤攸臉上掛着得意的笑,哪裡來的男同學,不過是隨口胡謅的,他雖最後還是沒答應一起去,不過倒是把行程安排妥當,她那點小心思爲的就是這個。
很快,助理家佳按照林秘書給的地址,來到季總家門口,家佳第一次見季太太,又看季總正坐在餐桌前喝着咖啡,微微彎下腰,畢恭畢敬地說了聲,“季總,季太太早。”
“香港駕照帶了嗎?”
“帶了。”家佳從包裡掏出來。
他從嗓子裡“嗯”了一聲,歐陽妤攸站在門口看看她,沒想到,季臨川說的司機,竟然是個女孩子。
季臨川端起咖啡杯站了起來,繞過家佳,走向正在換鞋子的歐陽妤攸,蹲下來,單手打開她放在地上的包,手指靈活地翻動着裡面的東西。
隨後手一收,問道,“證件剛給你放桌上,你沒拿?”
歐陽妤攸轉眼一想,好像確實忘了,她連忙起身朝樓上走去。
季臨川嫌棄地搖了搖頭,“冒失鬼。”
這時家佳忽然想起來,說,“季總,林秘書讓我告訴您,時間安排好了,跟顏小姐約的是下午兩點。”
歐陽妤攸還在樓梯上,聽到“顏小姐”這三個字,不禁停下了腳。
顏潼?
不然呢,他還認識幾個顏小姐?
雖知道他見她,是爲了梵森,他每天要見那麼多人,那是他的公事。
但……
歐陽妤攸挪着腳步,緩緩進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