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陳部長起了身,他朝我倆招了下手:“去,把醫務員叫來,給這個小鬼體檢。去地下二機要秘書值班室旁邊給她騰出一個房間,安排點生活設施。你們兩個,也去那旁邊騰出一間,長時間駐紮,陪着她,別讓她出了意外。”
大張跑去打電話,我小聲問陳部長:“領導,行不行?安全嗎?她身上的能力我們控制得了嗎?”
陳部長大大咧咧地衝我擺手:“沒有什麼安全不安全的。你們做的工作都是皮毛,光看外表,不顧及內心;我跟她談話,就是捉她的心。放心吧,這看似邪惡的身體內裝着一顆善良脆弱的心,保護好她,才能讓我們知道那心中的秘密,才能讓我們走得更遠。”
領導這麼說了,可是我還不放心,我用疑惑的目光朝赤銘美幸望去,她真是善良的嗎?
那邊的赤銘美幸不知道中了陳部長怎樣的魔法,心情似乎很好,看到我望她,還衝我招手扮鬼臉,似乎是找到了撐腰的人,有恃無恐了。
我真想拿槍頂着她的腦袋讓她老實點。
女醫務兵很快趕了下來,其他各單位的同志也都各自就位,他們帶着赤銘美幸去做詳細的體檢。在她出門的時候,陳部長還一個勁地囑咐:“記得答應我的事情,不要搗亂,我一定幫你找到你弟弟。”
“放心,老陳爺爺。”
事情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我和大張的任務算是完成了一半了,可以休息一下了。
陳部長看我倆一眼,樂了:“哎,受罪了吧,心裡又埋怨我這老資本家沒給你們好差事吧?”
我心裡想,您老人家還挺明白的,但是嘴上沒有任何抱怨:“應該的,這都是本職工作,領導放心。”
“呵呵,趕緊去洗澡,換身乾淨衣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晚上,體檢結果出來後到我那裡開會。你們的任務纔剛開始,別大意了。”部長大人丟了一句話,轉身揹着手走了,他老人家還搖頭晃腦地哼上了京劇,我真不明白,他到底發現了什麼樣的秘密,讓他如此高興。
我回頭望了眼那散發着惡臭的特別審訊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掐指頭算算,雷總也快回來了,希望在這期間,別再出什麼麻煩。
在不安中睡了一覺後,我腦子裡什麼都沒有,一切都跟做夢一樣,夢境與現實的距離原來這麼近,近到了讓人分不清邊緣。好在雷總要回來了,這個所謂美差可以讓他老人家來擔了。
第二天傍晚,接到了會議通知,匆忙到了會場,陳部長已經在那裡等我們了。
人不多,但是涉及各方面的同行,我和大張的職務看來是最沒技術含量的了。
陳部長見人全了,就開始了會議,他並沒有像往常大會一樣先講什麼,而是讓各部門的人先講看法:“關於赤銘美幸,你們先講,我最後陳述我的意見。”
負責醫療檢驗的領導先講了赤銘美幸的身體情況:“時間倉促,還不能完全瞭解該人的肌體構造,但是可以肯定,絕對異於普通人,所有的生物指標都比正常人低,有點像動物冬眠的狀態。最讓人驚異的是,這樣的生物狀態可以在瞬間轉化,當該人生物組織受到侵害時,新陳代謝能力會突然增加,就強度而言,同樣是普通人不可能具備的。就生物學角度來講,是個接近完美的生命形式,但是有致命弱點,陽光與銀製物品這兩樣東西,可以瞬間破壞其細胞機構,一旦該生物大面積接觸,身體很可能會在短時間內分解。暫時我們只分析出這麼多。”
“哦,9組的心理專家講講。”陳部長聽完,轉向了心理分析的9組代表大頭,他們組長並不在家。
“我們分析,該女子可能患有強迫性失憶症。通過她出現後的錄音分析,她說謊的可能並不大,她很可能有相當悲慘的記憶,她在強迫自己忘記。另外,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是瞭解的,但是她在拼命掩飾自己的與衆不同,比如說不當人面飲食鮮血。她內心其實很自卑,很脆弱。就倒掛審訊室天花板的事情而言,我們認爲更像是被本能瞬間佔據了大腦而產生的行爲,目前來講,還沒有發現她具備明顯的攻擊性。如果需要了解她心中的秘密,有效的刺激是必需的,這樣纔有可能讓她回想起過去的細節。”
“有效的刺激是指什麼?”陳部長望着大頭。
“從心靈上對她進行創傷,讓她處於痛苦的狀態,長時間地處於這樣的狀態。”大頭回答得冰冷而堅決。
“這個計劃我再考慮。”陳部長搖搖頭,“保衛方面做得如何?”
“根據您的指示,內部特務部隊全部轉裝銀彈,最高戒備等級。爲了不對當事人造成緊張氣氛,她周圍已經沒有明哨,但是她的全部活動都在我們的監控之內。外部守衛部隊班長以上級別的全部配備銀彈,並沒有增加更多崗哨。已經全部安排妥當。”
“嗯,做得不錯。”部長點頭,然後又轉向我和大張:“二位小將,最近辛苦了,講講感受吧。”
我給大張使眼色,那意思是你先講。
大張趕忙開口:“報告首長,我覺得赤銘美幸就是一特務,不應該享受優待,關到銀籠子裡是最穩妥的辦法,報告完畢!”
陳部長望着大張嚴肅的臉,笑了:“哈哈,你小子還真是能省就省呢。小劉,說說你的意見。”
我趕忙接道:“報告首長,我也基本同意張國棟同志的看法,這個人我們摸不透,任何行動都應該在保證絕對安全的前提下進行。”
陳部長掐了手中的煙,環視了我們一圈:“好,你們做得不錯,下面我講幾句。你們都是人才,與我不同,我是泥腿子出身,並不很懂得這些冰冷的技術術語,但是我經得多、看得多,你們搞技術的得到的是報告上冰冷的文字,我搞的是人心。你們摸不透,我摸得透。首先,赤銘美幸不是個壞人,相反她還非常善良純真,除了體質異常外,她與我們沒有任何不同,這就是我這麼多年的經驗告訴我的。要開啓她記憶的大門,心理組的意見我不認同,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而不是強制性地去要她回憶那些痛苦的經歷。我的計劃是把她編入091,讓她成爲我們的同志、戰友,讓091這個奇異的部門再多一個奇異的骨幹,這是我的目的,也是你們下一步的工作。老雷再過三週就回來了,我會給她安排個身份,然後編到7組。這幾天就辛苦大張和小劉了,好好地陪陪新戰友,別讓她有壓力,至於她心中的秘密,我想老雷會有辦法讓她講的。”
聽完陳部長的安排我和大張幾乎同時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會議又進行了好久,各部門的意見似乎都傾向於更謹慎的方法,雖然沒有直接提反對意見的,但是大家都覺得把這樣一個人編進091似乎不太穩妥。
只是陳部長力排衆議,一定要我們按照他的要求做。我們這個會議也就這麼回事了,看上去大家討論,其實最後還是領導拍板。
“技術文字是冰冷的,人心是火熱的,你們一定要把兩者的關係協調好!”陳部長最後甩了這麼一句話,拍拍屁股走人了,剩下的則是滿臉鬱悶的我們跟滿缸子菸屁股。
大頭比較背,也被拉來24小時陪護,好做心理分析,這個大頭似乎跟我和大張搭上關係後就沒怎麼落過好。
其他部門的同志散去了,會議室內只有我們三人。
“我說老陳那天跟赤銘美幸談完話後還唱上曲兒了,感情他老人家當拾了個寶貝啊,這可辛苦咱了,把一怪人愣當自己同志了,這不要命嗎?”大張發起牢騷來。
大頭也晃着腦袋:“是很爲難,這樣的人還不能上手段,還得哄着,陳部長完全忽視我們技術部門的意見嘛。”
我把煙狠狠地掐滅:“你倆都快被關禁閉了,就別發牢騷了,咱們私下想辦法吧,她的秘密對我們來講纔是最重要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可不想和這麼個怪人做同事,還得住地下室。早早地把秘密撬出來,這份‘美差’就算齊活兒!”
大頭很謹慎:“劉子,你什麼意思?難道……”
“對,偷偷地上手段。告訴我,你有什麼辦法?”我終於露出點笑模樣。
三個臭皮匠在會議室裡密謀了好久,雷總還有三週回來,我們希望三週內撬開赤銘美幸的嘴,然後把她當個包袱甩掉。我承認我們有點違背領導的意思,但是一切爲了最根本的任務,也不會做得太出格。
大頭同志很利索,馬上回去準備一切必要的手段。我和大張合計着大頭給我們的安排,要想絕對刺激一個人的精神,必須得乾點出格的事情。
大張似乎對大頭的安排不怎麼滿意:“什麼亂七八糟的回憶過去的痛苦,還讓我給她念關東軍諾門罕慘敗的文章,這樣行不行?我看不如咱倆聯繫倆女兵揍她一通得了!”
“陳部長不修理你你難受是吧,再說還不一定誰揍誰呢。我們就暗地裡刺激她下,千萬別被上面看出什麼來,上次咱倆私闖大巴山沒被處理了就很萬幸了。”我可不敢讓大張由着性子來,什麼事情都得看場合。
地下二收拾得很乾淨,也很安靜,機要員已經被調走,看來陳部長各方面的工作都做好了。
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和大張來到了赤銘美幸的住處,發現她正在那裡愣神。
她看到我們前來,很客氣,起身就鞠躬:“劉先生好,張先生好!”
大張沒理她,一屁股坐到一邊。我盯着她,官腔還是要打一下的:“美幸同志,這裡是社會主義新中國,不講究你們那一套,以後沒什麼事情別老是鞠躬,人人平等,男女平等,坐吧。陳部長很器重你,讓我們幫助你學習知識,以後我們就同志相稱。”
“哦?什麼是同志?”赤銘美幸看來對我們的生活完全不瞭解。
“同志就是有共同志向的人,我們以後就是戰友,要生死與共,基本就這麼個意思。”
“哦,我有點明白了,劉同志。”赤銘美幸比想象中聰明。
大張起了身:“別扯沒用的,現在是第一課二戰歷史,由我來輔導你。”
大張手心裡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諾門罕戰役的簡介,站在一旁蹩腳地念了起來,這個老師實在不怎麼合格。
“……日本政府顏面盡失,內閣只好宣佈總辭職。在這次戰爭中,日本不僅軍事上一敗塗地,政治上也輸得精光,成了國際舞臺上一個令人恥笑的跳樑小醜。”
當大張那蹩腳的八股文唸完之後,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他媽的是心理戰術嗎?簡直就是小學生念流水賬作文。
我仔細觀察着赤銘美幸的反應,如果這人是一個狂熱的軍國主義者,在她面前毫無保留地提及他們的失敗,至少是可以激怒她的,但是赤銘美幸的反應實在讓我失望透頂。
“這樣啊,原來關東軍輸了。他們活該,整天想着打仗,我隱約記得他們還強迫我和弟弟參軍呢,我們家生意做得好好的,誰喜歡參軍!”
我直接就蒙了:“我說,你對你的祖國就這麼點感情也沒有嗎?再回憶回憶,還有什麼?”
“我只記得在大阪,沒幾個人喜歡參軍,大阪人都是生意人,一聽戰爭都躲得老遠。還有什麼……我想想。”赤銘美幸天真地望着我。
我一看有門,心裡有些激動:“對,好好回憶,你想想,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赤銘美幸在那邊沉默了半天,終於來了句:“嗯,沒什麼了。對不起,我實在想不起來了,一回憶我就頭疼。”臨了,她還衝我吐了吐舌頭。
我覺得我快瘋了,我懷疑大頭這個心理專家是不是個水貨,我看大張,大張和我表情一樣,衝我擺手,那意思是他也沒轍。
大頭這時候進了房間,抱着一大摞資料:“來啦來啦,讓美幸同志加強學習,我這裡都是諾門罕戰役的資料。”
看着大頭那肉腦袋,我懷疑是不是上次喝酒真把他摔傻了:“學個屁!”我把桌子一拍,起身要走。
“劉同志,你是不是生氣了?我真想不起來了,我會努力回憶的。”赤銘美幸見我生氣,連忙解釋。
這個時候,內部電話響了,我接了起來:“地下二,劉思遠,哪裡?”
“這裡是食堂,夜班同志的晚飯準備好了,請幾位趕早過來,再過會兒我們要下班了。”
“哦,好,準備四人伙食,我們馬上到,謝謝。”
我招呼他們:“走,上去吃飯。”
赤銘美幸一聽要上去,似乎有些興奮,這是她甦醒後第一次要接觸外面,以前體檢等一切項目都是在091大樓裡進行的。
雖然陳部長交代過可以帶她在大院裡走走,但是我看她那高興的表情就有點來氣:“出去注意你的言行,別亂講話,你現在的名字叫姜美幸,一定要記得,說錯了話我保證你再也出不去了!”
“是!我保證不給你惹麻煩。”她似乎對我的態度完全免疫了。
幾個人出了房間,我給大張使眼色,那意思是你去通知知情保衛人員,赤銘美幸要上去了,做好準備。大張點頭。
到了院子內,我四周環視了下,所有的暗哨都到位,心稍微放下了點。
進了食堂,吃晚飯的人已經不多了,來到窗口,拿了飯菜,一掏口袋,沒帶票。大張趕了來,我對他講:“把票給了。”
大張朝我瞪眼:“我的票早用完了!沒了!”
“我操,你個敗家孩子,大頭兄你來吧。”場面有些尷尬。
大頭無奈了,交了飯票,又被階級同志蹭了一頓。
“你們這麼窮啊?”赤銘美幸邊上還邊刺激上了。
“這叫艱苦樸素,你懂什麼!忘了我給你怎麼講的了是吧?”我這個火又上來了。
“哦,是,下次不敢了。”
四個人圍着張桌子開始吃飯,在別人眼裡,只是幾個要好的同志在吃飯,誰也想不到,這裡面竟然有個傳說中的吸血鬼。
赤銘美幸依舊演戲,拿過饅頭就想咬。我心想你這是何必呢,這不浪費糧食嗎?一下搶過她手裡的饅頭:“女人晚上還是不吃東西的好,你看着就成了。”
她也借坡下驢:“嗯,是!劉同志說的對,我不吃了,讓給你們吃。”
我沒理她,低頭吃飯。
“喲!7組來新人了,還是小姑娘。”一個有些刻薄的聲音在我們耳邊響起。
我和大張一聽那聲音,心裡立刻又鬱悶了起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3組組長王長霞,王大媽。
說起她來,我跟大張都頭疼,他們3組主要搞古代文字語言破譯的,這個王大嬸子還兼職辦公室主任,整天沒事就查查紀律,查查衛生,關心一下091各部門同志們的業餘生活,我和大張這樣紀律性比較差的同志,平時沒少被她埋汰了。何況在大巴山本來是要她接手任務的,被我和大張開了涮,這下可好,那更是三天兩頭地找我們麻煩。
王組長沒客氣,拿着飯缸就坐在我們身邊,先朝大張看了一眼,嚇得大張只低頭吃飯,不敢擡頭講話。
“我說大張,你這個人衛生我都不願意多說你了,你看看你這個頭,幾年沒洗了?手指甲也不剪,你們這些男同志最起碼得注意點這些基本的東西吧?這又不是在出任務。”
大張不敢多廢話:“是是是,領導教育得是,我這回去就收拾。”
王組長又看我,我心裡也是一哆嗦一哆嗦的:“小劉,年紀不小了吧,有對象嗎?”
我心想你這不是廢話嗎,091是特殊部門,原則上不能找部門外的配偶,誰都知道,我有沒有對象你還能不清楚?
“啊?領導,您看,忘了介紹了。”趕忙岔開話題,我轉向赤銘美幸,“介紹一下,這是3組王組長,王領導,王長霞同志。這是我們7組新來的機要秘書姜美幸同志。”我可不想跟這老大媽扯過多的個人問題。
赤銘美幸立刻就起身鞠躬:“你好,我叫赤……”
我立刻就瞪了眼,一腳踩住她的腳,嘴裡咳嗽着。
赤銘美幸見到我的小動作,明白了,立刻改了口:“你好王組長,我叫姜美幸,請多指教。”
我的臉色這纔好點,091就是這樣,即使各部門之間,不該讓別人知道的,永遠也不能讓他們知道。
王組長看着美幸,臉上跟開了花一樣:“喲,好漂亮的小姑娘!聽口音很怪啊,你是哪裡人啊?”
“她是東北人,長春。”我接了話,怕她說多了惹麻煩。
“哦,呵呵,感覺怪怪的。小姑娘有對象嗎?今年多大啦?”王組長果然很居委會。
赤銘美幸搖搖頭,也沒有說話,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