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混了三日,除了天空中經常出現的蜃景之外,似乎並沒有任何異常,只是城裡的人們卻總是緊張得不得了,日夜巡查。我們的子彈也在曼陀羅花蜜中浸泡完成,隋掌櫃也如同神經病一樣在城裡四處轉悠,他的話一天比一天少,聽胡大姐講隋掌櫃每天都堅持用自己的鮮血餵養這黑曼陀羅花陣,身體的強度已經下降到非常危險的狀態。
天近黃昏,隋掌櫃背了把大砍刀,帶着我們又一次到了城樓之上,他說這是當年他砍日本人用的,上次來之後就留在了這裡,被黑曼陀羅花蜜浸泡了20年,就是等今天。
大張逗樂子:“隋老,您那刀我舔舔成麼,我看看有沒有糖葫蘆的味道。”
隋掌櫃也不生氣,說是殺完了山魅,讓這刀喝了血,就送給大張,自己老了想退休,守護這大地的任務也該交接了。
大張連忙擺手:“別,您還得繼續戰鬥在第一線,以前覺得您這人不怎麼樣,現在看來您還真是咱們兄弟的貴人。”
隋掌櫃突然臉色沉重起來,對我們講山魅只是小麻煩,這個解決後,還會有更大的事情發生,如果我們能活着挺下來,他會告訴我們新的麻煩是什麼。其實這個世界的危機從上個世紀末期就開始醞釀了,到了最近,那個日子逐漸就要臨近,他之所以會摒棄之前的恩怨,就是想聯合更多的力量來對抗這次危機,否則我們早就被他捏死幾百次了。然後他又同我們講了許多他年輕時代所處理過的奇聞怪事。
我和大張聽得一個勁地直發毛。
天色不知道什麼時候黑了下來,至善城的城牆上燈火通明,山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周圍一片寂靜。我們分別在城牆上休息,從昨天起,我們已經就在城牆上爲家了。
“滿月之日,就是山魅力量最強的時候,他們來了!”隋掌櫃的喊聲突然傳來,沒有任何先兆。我和大張正抱着槍昏昏欲睡,被這一嗓子喊得一個激靈。
趕忙舉槍朝城下望去,果然大批的黑甲軍從山口上退回本城,瞬間黑甲軍的慘叫聲佈滿了整個空間。
胡大姐早就站在了城門樓的正中間,她手持一把黑色的長劍,高聲大喊:“不要慌張!退城死守!”
隋掌櫃望着城下的混亂,一個勁地搖頭:“這花陣已經脆弱到如此地步了嗎?山口的守衛幾乎是一觸即潰,連基本的抵抗都沒有嗎?”
“是!山魅的能力經過在人間二十年的孕育,似乎進化了不少,外圍花陣似乎根本不能影響他們了,我們的箭陣已經完全失去效果!”一個似乎是剛從山口處退回的黑瘦男孩講。
“有多少?”
“數不清楚,漫山遍野!”
隋掌櫃霍地抽出大砍刀:“老夫親自上了,先去砍他幾十個,減點本城壓力!”
“千萬別!”胡大姐勸,“隋將軍近日失血過多,不可魯莽,沒有曼陀羅花陣的幫助,你是有去無回的!一旦這個陣地失去了你的支持,那肯定就守不住了!”
我和大張抱着槍,看着城外,山谷以及曼陀羅花路的守衛似乎全部退回了內城,外面並沒有出現任何一隻山魅,進攻似乎停了。
“跑了?”我納悶。
“沒有!不出現是最麻煩的!”胡大姐的語氣又提高了幾個緊張點。
“對!20年前的山魅就如同動物一樣,沒有思維,只是受本能的影響死衝城市!這一羣,像有智慧的!”隋掌櫃看出了蹊蹺。
“噠噠噠”的槍聲突然傳來,我轉頭望去,見大張那邊開了火,還喊着:“研究什麼呢!來了!”
側望過去,城牆下果然溜出幾隻禿頭山魅,這個城市周圍的曼陀羅花陣果然效果不錯,這幾個傢伙還沒走到城牆邊,就步履蹣跚了,大張的一陣射擊放倒了幾個。
“我操,這麼廢!”大張樂了,轉頭大喊,“掌櫃的,您休息,我齊活了!”
“不對!不對!絕對不會這麼簡單!”隋掌櫃望着城下,“還有很多更厲害的!”
他話音沒落,曼陀羅花海中突然又躍出了幾十只山魅,與大張射倒的禿子不同,藉助月光,我清晰地看到這批怪物身上竟然泛着淡淡的紅色光芒!
顯然這些傢伙已經不怎麼受這衆多的曼陀羅花影響,在花海中飛奔而來,速度超過我們的想象。
“破鬼矢!放!”胡大姐見這形勢,長劍一揮,城牆內埋伏的箭手紛紛搭弓齊射!
漫天箭雨隨令而出,甚至把月光都遮蔽了。
這黑色的羽毛箭似乎比大張手裡的槍更有效,城外沒有任何可以隱蔽的地方,臨近的山魅紛紛被紮成了刺蝟,倒在地上哀號。
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情況似乎比想象的要好。
寂靜,可怕的寂靜,花叢中沒了任何聲音與晃動。
是不是該慶祝勝利了?我覺得隋掌櫃與胡大姐似乎高估了這些東西。
大家都沒有說話,我也明白,數量還遠遠對不上,敵人還在。
現在只能觀望。
這個時候,花叢中又傳來晃動,城牆上衆人紛紛搭弓,準備下輪齊射,突然城牆下傳來一陣喊聲:“別放箭!是我!我是李天成!”
“什麼?李處長?”我突然懵了,他不是被隋掌櫃放火幹掉了嗎?
“繼續放箭!”隋掌櫃似乎根本不認識李處長。
“住手!”我喊道,我突然又覺得事情複雜起來。
“繼續放!”隋掌櫃根本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胡大姐舉起了長劍,似乎要下命令。
時間已經不能讓我有任何考慮了,這樣下去,下面的李處長肯定要死,我絕對不能看着那老頭死,那是我們的同事!絕對不能!
我丟了手裡的步槍,抽出手槍,一個箭步跨到胡大姐身後,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一手拿槍頂住了她的太陽穴。這個人除了聲音怪異,並沒有其他任何過人的地方,我捂住她的嘴巴,她就不能怎麼樣我:“全部住手!”
隋掌櫃被這突來的變故弄得無所適從:“你幹什麼?小崽子,你瘋了嗎?”
“住手!下面是我們的人,不能殺!”我沒時間給他更多解釋。
“放屁!下面全部都是山魅!沒你們的人!”
“那聲音是怎麼回事?就是我們處長的聲音!我絕對聽不錯!”
“高等山魅會窺人心,會模擬熟人之聲,你別被迷惑了!”
這個時候,城下的花叢中走出了一個身影,我望去,果然是李天成李處長。
我把胡大姐捂得更緊:“模擬聲音!身體難道也能模擬嗎?”
我接着轉頭朝城下大喊:“李處,我是劉思遠,我在這裡呢!”
“小劉!大張!你們還在啊!太好了!把門打開!別被姓隋的騙了!他不是好人!我會給你們解釋!”
隋掌櫃突然抽出砍刀,就要向我砍。
大張一下攔在我面前,拿槍指着隋掌櫃:“你他媽的再靠近我可不客氣了,我就不相信你流了這麼多血還能把我們怎麼樣!”
隋掌櫃身上的氣息劇烈變化,我知道他又想發揮他那奇特的能力要控制我們,心裡連喊不好。
大張就要開槍,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隋掌櫃突然抖了起來,只見他趕忙扶住身後的城牆,似乎再也沒有力氣發揮那能力了。
變化!形勢急劇地變化着,我不知道該相信誰。胡大姐在我手裡拼命掙扎,隋掌櫃也眼見就要不支了,而李處長卻在城外呼喚着我們,該相信誰?該怎麼辦?又到了選擇的時刻!
這裡不是091,沒有人會指導你該怎麼做,一切只能自己選擇。情況的急劇變化讓我心裡發抖,這次選擇如果失誤,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一邊是放出千年怪物,一邊是手刃自己的領導,無論怎樣選,似乎結局都不夠好。
我捂着胡大姐,對周圍人大喊:“誰也不許動!我自己扛!”
周圍的黑甲小人們都看到我挾持了胡大姐,果然沒有妄動的。
“聽我這一次!絕對不要給他開門!”隋掌櫃明顯地軟了。
“大張,小田,看好隋掌櫃,我自己下去見李處長!出任何意外,把我射成刺蝟好了!”
大張拿槍頂住了隋掌櫃的腦袋:“爺們,千萬別逼我,我們沒得選!”
小田似乎還在猶豫,我急眼了:“站穩立場!過來拿槍,替我看着胡大姐!”
我一嗓子才把小田喊回神來,她趕忙跑過來,接過我的槍,同時用手捂住了胡大姐的嘴,胡大姐一個勁地扭着身子。
“大姐,你別亂動!讓小劉自己下去!”
我又拿回步槍,獨自走下城樓:“把門打開!”
沒有任何人聽我的命令。
我憤怒了,朝天開了兩槍:“我數到三,不開門上面立刻動手!”
“1!2!準備開槍!把姓胡的殺了!”我只能威脅他們。
這個時候,厚重地城門突然吱吱地響了起來,看來這個挾持人質的辦法還是相當有效果的。
城門開了一道縫隙,我一下閃出城外,身後的門隨即關閉。
圓月,花海,對峙,敵人,同事,人類,怪物,選!我這就來選擇!我望着遠處站着的李處長,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大步走了過去。
周圍只有微微作響的風聲,漫天的黑色花瓣在我身邊飄過,李處長揹着手,站在我的面前,依然是那個慈祥的老頭,至少目前我還沒看出有什麼不對來。
“小劉,真沒想到你竟然能活着闖進來!”李處似乎還相當擔心我的安危。
聽他的語氣似乎非常瞭解這個地方,而先前他似乎說自己只到過山口亂石谷,我突然增了幾分警惕:“呵呵,謝謝領導關心,沒想到的事情很多,不知道你又是怎麼進到這裡來的?”
“我怎麼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能夠把這秘密帶出去,獻給國家,你知道里面那東西的價值!”李處長似乎不想正面回答我。
“什麼東西?什麼價值?”我裝傻。
“我是你的上司,你沒有反問我的權力!”李處長的語氣似乎有些變化。
“我的上司是雷天鳴,不是你,你能在如此多的怪物中安全來到這個地方,我需要你的解釋!”我不會鳥他這套,老子和大張現在叛逃的罪過都安得上,還怕得罪個小領導嗎?
“兵器,生物的兵器!進化的密碼!都在這裡面,就是那隻蜃!我的職責就是帶出那東西!如果這樣,我們能征服一切!這是軍人的職責!”李處長終於給了我個模糊的解釋,“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我知道你們控制了局勢。”
“軍人的職責是保家衛國,不是征服!我拒絕你的要求!你和怪物爲伍,部長知道嗎?”我斷然拒絕了他的要求,“沒有總部首長的直接命令,你可以跨着我的屍體過去!”
“這麼說你是鐵了心叛變了?”李處長仍舊用官職壓我。
“是!”我回答得非常堅決。既然他無法解釋這些山魅爲什麼會與他在一起,而我卻從沒聽說過我們091開發過這類生物士兵,那麼我是絕對不會執行他的命令的。
“嘿嘿嘿,好吧,小劉,是條漢子。你回去,我不爲難你,10分鐘後,我就讓你體會到什麼是進化,什麼纔是我們的未來!”李處長見我堅決,也不爲難,留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回到城內,我讓小田與大張把胡大姐與隋掌櫃放了。我確定,下面的的確是李處長,但是我不確定他的行爲的正確性。這樣的行動,不可能是091安排的,我們沒有任何開發生物兵器的行爲,我選隋掌櫃,這是賭博,我只能選在我看來贏面更大的一方。
隋掌櫃看到了我的行動,長長出了一口氣:“你沒選錯!”
“希望是這樣!”我不解的是爲什麼李處長會身處在這些怪物當中,自身卻沒有任何變化。
隋掌櫃提起了精神,拿起砍刀,望向城下,眼中說不出的迷茫。
“這至善城乃曼陀羅花化漿後攪拌泥土與巨石所鑄,千百年來這主花的根莖已經深入其中,任何山魅靠近這裡都會喪失力量,今天這些山魅似乎對這些完全免疫,看來只有硬頂了!”
我望着安靜的城下:“李處長說了,十分鐘後就讓我們體驗到什麼是進化,什麼是人類的未來,看來馬上就要進攻了。”
隋掌櫃聽了“進化”兩字,似乎有些煩躁:“進化,進化,適者生存!麻煩大了!”
胡大姐這會沒時間追究我剛纔的魯莽,趕忙追問:“什麼意思?”
“生物的本能就是進化!就是適應環境!不合格者將被自然無情地淘汰,這就是規則。這些東西如今能夠如此接近這裡,無疑是進化了的,進化到能夠突破這裡的境界!看來那老李頭沒說錯。我在山外就覺得此人怪異,但是又沒觀察出他哪裡有問題,爲了保險,我放火燒了他家,但沒親手捏死他,看來失誤了!”
我終於明白,李處長在山外是怎麼遭人算計的了,但是,隋掌櫃似乎還很有算計這人的道理。
我把李處長年輕時候的事情全盤托出,隋掌櫃才如夢初醒:“這個人原來跟我進來過!我那次來是給這邊送鎮靜劑,用來做蜃的鎮壓實驗,但是很不成功,那次實驗差點讓那傢伙甦醒,而且刺激得它分泌出大量紫色種子,難道是那時候種子種在了他的身體裡?那這種子在他體內醞釀了30年以上了!1945年秋天他在什麼地方?”
“根據資料,他應當在東北,那時候我們老總就在東北!”
“怪不得,20年前他沒有參與襲城,又進化了20年!”
我不覺得李處長就是個叛徒,連忙爭辯:“但是他這麼多年來一直兢兢業業,沒有任何怪異行爲。雖然也多次組織人深入這裡,但是均沒有成功。我不相信他是怪物。”
“哼!”隋掌櫃轉頭對着我,“生命最基本的行爲是什麼?不是信仰!是本能!就如同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樣,在極端的條件下,決定行爲的不是意識,是本能!山魅襲擊本城,就是營救主體最基本的本能。這些怪物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不會覺察到自己身體的變化,甚至被人殺死,都不會覺醒,但是現在不同,現在是蜃力量最強的時候,各地出現的海市蜃樓對於我們來說,只是奇異的景色,而對於這些隱匿於人間的生物兵器來說,就是召喚!母體的召喚!是釋放他們力量的鑰匙!我同樣不懷疑他是你們忠誠的戰士,但是在最原始的驅使下,他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即使他現在還有忠誠的行爲,但是最根本的目的就是釋放出那東西!”
隋掌櫃解釋了一番,聽得我有些頭大,這麼說李處長就是在人間醞釀了30年以上的生物兵器,而且還在我們091內部,這真是天大的麻煩。
“最麻煩的是他進化到了什麼程度。”小田冷不丁地接了句話。
我這暴脾氣,還有麻煩!
“這幾日,我在這城市中查閱了大量的上古記錄,古書中對於山魅有更詳細的記載,巨大的力量只是他們進化的第一步……”
小田還沒說完,右首邊的隊伍中突然出現了騷動,一陣陣慘叫聲傳來。
身在城樓正中間的我們趕忙轉頭望去。
看不清楚,黑壓壓的隊伍中破碎的肢體如同火山爆發一樣噴起了老高!山魅上來了?
“怎麼了?”胡大姐作爲統帥,並沒有我與大張這般的慌張,“報告你們的情況!”
隋掌櫃掙扎着起了身,拿起了砍刀:“讓他們退下!上來了!”
小田躲在大張身後:“果然是這樣!果然是這樣!”
我舉着槍,不知道該打什麼:“田姐姐,你說明白啊。”
“來不及了,都上來了!”
“全部退下!”隋掌櫃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舉着砍刀就衝了上去,我跟大張緊跟着。
這一會兒工夫,那邊幾十個人的小方陣已經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黑甲武士也散得差不多了。
我到現在都沒看見那邊有什麼,只是盲目地跟着。等我們趕過去,除了滿地的殘肢,似乎什麼都不存在了。
“掌櫃的,砍什麼,人呢?”大張舉着槍,四處張望。
“就在你臉前面!”隋掌櫃手起刀落,大張面前的空間裡突然平白地被劃出了一道血跡!
大張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哎喲媽呀!什麼東西?”邊退還邊拿着槍亂掃。
大張這一亂掃,情況更復雜,他眼前的空間竟然連續生出了許多血點。
我終於明白了,敵人是透明的!
大張對面出現了奇異的景色,兩隻山魅身上竟然如同演電影一樣,花紋不停地變化,隋掌櫃上去一刀,砍下其中一隻的腦袋,大張那邊也亂槍打死一隻。
周圍再也沒了動靜。
小田趕來,查看着地上的山魅,這些怪物身上散發着詭異的淡紅色光芒。“城中古書記載,所謂魅,就是傳說中最能蠱惑人的妖怪,高級者可以千變萬化,模擬各種聲音,變化各種形態。你看他們的身體,竟然可以變化成這樣,這樣我們很難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