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俞把過去的經歷編了個小故事講給陸孟瀟聽, 不過中間扣除了許多東西,包括安俞,還包括她年少無知, 放走了財神爺害死了最愛她的安俞。
陸孟瀟安靜聽她講完, 心裡很不是滋味。
沉默片刻, 陸孟瀟說:“我十四歲的時候被綁架過。”
陶安俞點着頭說:“我知道, 田特助都跟我講過了。”指着臉衝陸孟瀟笑, “是裴語海不惜犧牲自己救了你。”她嘆一口氣望向天花板,“一開始你讓孔先生找我的時候,我就特別困惑, 誰那麼無聊會花那麼多錢找一個替身女友呢?後來看到裴語海的照片,我明白了, 是我長了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但我還是不理解爲什麼你對裴語海的感情那麼深, 知道田特助給我講了你以前被綁架的事情......”
陶安俞頓了頓,笑道:“和你在一起的一年裡我真的很開心, 謝謝你。”
陸孟瀟看着她不說話。
陶安俞呼出一口氣,扇了扇睫毛,輕柔地說:“雖然站在外人的立場上評判別人的感情很無理,但是我心裡把你當朋友,還是想跟你說句心裡話。”
“人是人, 感情是感情, 人沒有感情還可以活命, 只要有命就可以創造新的感情。”陶安俞抱着膝蓋輕輕說:“而且感情不純粹, 它是很多感情的複合品, 所以很多時候你以爲的某種感情,不一定就是你以爲的那樣, 活得久了,經歷的多了,能夠對複合的感情進行抽離分析了,就不再那麼悲傷了。”
陶安俞友好地報一下她,但很快又放開,低聲說:“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總有幸福等着你。”
陸孟瀟勾着嘴角輕笑一聲,手腕一緊,被陶安俞捉了去。
“做什麼?”陸孟瀟看着她問。
陶安俞笑着舉高一隻手,手心向上,張開中指和無名指,露出一點縫隙,燈光從指間傾落,灑在她白皙的臉龐。
“這樣,就可以看見幸福啦。”陶安俞笑着說。
陸孟瀟的瞳孔霍然放大,呼吸一窒,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陶安俞握着她的手,舉起來,幫她把中指和無名指分開,對準天花板上白亮的燈,咧着嘴微笑,“來看看吧,你很快就會看到了。”
陸孟瀟癡癡地看着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喃喃道:“你在說什麼......”
陶安俞看她一臉不信的樣子,也不強求,這個動作在很多人眼裡看來就是神經病吧。
對於普通人,藍天和光芒在平常不過了,可是對於像陶安俞那樣從小在地下室長大的人來說是比豪車豪宅更珍貴的奢侈品。常年在昏暗的環境裡呆慣了,突然受到強光的刺激,人會下意識用手去捂眼睛,等適應光線後再慢慢分開手指,微笑着迎接光明。
也微笑着迎接幸福。
所以很多人不理解這個動作和看見幸福有什麼聯繫,把它當做神經病纔會做出的舉動,可是當安俞第一次教陶安俞這個動作時,陶安俞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它的含義。
看見光,有些喜悅,有些膽怯,慢慢去適應,慢慢去接受,在一點點改變,告別黑暗骯髒的過去,迎來光明乾淨的幸福。
陶安俞看着陸孟瀟傻傻地看着自己,以爲她又把自己當做裴語海了,無奈地搖搖頭,傾身過去抱抱她,“抱歉,我始終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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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裡,陶安俞揹着包出門了,她已經在敦煌訂了房間,包裹都寄到那邊酒店了。
她還帶了陸孟瀟給她辦的身份證,這個身份證是真的,從此她再也不用擔心證件的問題了。
關於契約結束後究竟要去哪裡,陶安俞想了很久。
她想去旅行,去不同的地方看看,到處走走,然後靜下心來好好寫一本書。
思考再三,陶安俞選擇了敦煌,她想去看看月牙泉。
十幾歲的時候她看到一張報紙上介紹了敦煌的月牙泉,非常向往,寫了《月牙泉眼》。
在她的小說裡,兩個主角分分合合,陰差陽錯,最後還是在月牙泉相遇了。
月牙泉,大漠裡清澈的水源,可遇不可求,愛情也是這樣,很多時候求而不得,可是真正當你得到它的時候或許又會失望,會厭倦,所謂人生兩大不幸,求而不得,求而得之,大抵便是如此了。只有真正的有緣人,經歷歲月和世事磨合,最後走到一起的才能長久,才能幸福,就像月牙泉一樣美好又神奇。
陶安俞站在大門外,看着七王聖殿,甜甜地笑了:“早安,我的陛下。”微微前身,鞠了一躬,然後轉身,揚長而去。
而此時,別墅裡除了陸孟瀟所有的人都還在睡覺。
陸孟瀟喝了一晚上的酒,窩在梳妝檯放凳子的空洞裡,眼白里布滿血絲,髮絲凌亂,神色憔悴。
她在牆上靠了許久,忽然把懷裡抱着的酒瓶滾到一邊,放直一條腿,緩緩伸出右手,高高舉起,對準燈光,然後分開手指,看光透進來。
——“語海,你看我。”
——“瀟瀟,你這是做什麼?”
——“這樣伸出手,從手指間看到的光就是幸福啊,這是你教給我的啊,忘了嗎?”
——“是麼......對不起啊,我沒什麼印象。”
陸孟瀟狠狠皺起眉,腦中的記憶畫面飛速掠過。
——“語海,你當年不惜犧牲自己救我,這輩子不論做什麼我都要對你好。”
——“瀟瀟你別這樣,小時候被綁架,你能逃出去是你的運氣好,我沒那麼好運氣罷了,要是我也能跑出地下室肯定也能跑出去的。”
——“可是你明明跟我跑出去了啊——”
——“好了瀟瀟,我們不說那件事了好嗎?”
陸孟瀟閉一下眼睛,腦子火燒火燎的痛,火山爆發似的快要炸開了。
不對,好像有哪裡不對......
這時陸孟瀟猛然一驚,睜開眼睛,她發現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忽略了一個細節!
當年被綁架的時候,她和裴語海剛剛放學,兩人都穿着學校的校服,可是後來她躲在草叢裡,裴語海來找她時卻穿的是一條碎花裙子。
裴語海明明被關在地下室裡,到哪裡去找一條裙子穿呢?
這是不是說明,當年放她走的人根本就不是裴語海?
如果不是裴語海,那是誰呢?可是那個女孩明明就是裴語海啊,除非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等等,一模一樣?
陸孟瀟眼前迅速浮現昨晚陶安俞微笑的面孔,她拉着她的手,一點點舉高,然後......
——“這樣,就可以看見幸福啦。”昨晚,抱着膝蓋的陶安俞微笑着說。
——“這樣,就可以看見幸福啦。”十幾年前,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笑着說。
嘭——
陸孟瀟一腳踹開門跑出去,踢開陶安俞臥室的門,裡面空空如也,風把窗簾吹得起舞,清清冷冷,冷冷清清。
“陶安俞!”陸孟瀟發瘋似的一間一間屋子找着,“陶安俞你在哪兒,給老子滾出來!”
“哎喲這是怎麼了。”劉姨穿着睡衣跑出來,打開燈,“二小姐,你這是怎麼了啊,別激動,有什麼好好說啊,找什麼呢這是。”
陸孟瀟兩三步跳下樓梯,抓住劉姨的衣領,紅着眼睛問:“陶安俞呢?”
劉姨有點發怵,小聲說:“我不知道啊,晚上不是還在嗎?”
陸孟瀟放開她就往外跑。
一個女僕叫住她,“小姐,我前天好像看到陶小姐訂機票了......”
陸孟瀟轉身問她,“到哪兒的?”
女僕害怕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一羣廢物!”陸孟瀟指着她們罵道,拿了車鑰匙一路狂奔去車庫,邊跑邊給陶安俞打手機。
敦煌城南,去鳴沙山的公路上,一輛大巴緩緩行駛着。
陶安俞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一眼手機的來電顯示,笑了笑關機,把車窗推開一條小縫,將手機扔了出去。
坐在後排的小男孩拉拉媽媽的手,指着前面的陶安俞說:“媽媽你看,那個阿姨哭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