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隨風訕訕收回手,手裡卻還拽着打火機,悻悻說:“我是醫生,這事職業病,醫生的天職,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慢性死亡。”說完趕緊推到安全距離之外,又補了一句,“你還不去醫院嗎?”
第多少天了……秦隨風記不得了,但是他自己都去過醫院好幾次了。
江在鋮沒有正面回答,反問:“她怎麼樣了?”
怎麼樣了?不是很清楚嗎?每天往醫院不知道打了多少電話。
一個大男人磨磨唧唧的,秦隨風實在不瞭解那個果斷乾脆的江在鋮哪裡去了,沒好氣地說:“既然擔心,不會自己去看她啊。”很不屑的語氣,“事情都真相大白了,你還折騰個什麼。”
這傢伙明明很早就知道這事與林夏無關,不然也不會徹查,但是又不去醫院看林夏,不知道鬧得哪一齣,這不自虐嗎?戀愛中的男人果然都是傻子。秦隨風心裡很不屑江在鋮這種行徑。
江在鋮苦笑,輕輕吐了三個字:“我不敢。”
秦隨風被這三個字弄得一愣一愣了,江在鋮會有不敢做的事情?
林夏果然偉大,將這個男人造就成這般模樣。
江在鋮語氣越發沉重冷凝了,壓抑在喉間,乾澀嘶啞,眉間擰着:“那個孩子是我沒保護好,之前,我騙了她,別人的孩子,我沒有辦法視如己出,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諒的事,對於林夏的孩子,視而不見。其實醫院,只要我仔細點,那個孩子可以保住的。”
憑他江在鋮的能力,若是真要上了心,林初確實不可能有任何機會。
原來還是有區別的,如果他早些知道那是他的孩子,那個孩子一定還活着。
江在鋮怨林夏,卻更怨自己。
秦隨風瞅了一眼失落得有些失魂落魄的江在鋮:“就是因爲這個不去看她?”憤青上臉,“江在鋮,我發現你越來越白癡了,你看不出來林夏在等你嗎?”
江在鋮驚詫地擡眸,眉間浸染不解還有一絲不確定的小心翼翼。
操!秦隨風都忍不住爆粗口了,這傢伙還真是遲鈍的可以,難道那些每天打到醫院的電話都白打了嗎?
好人做到底,也只有這個時候,秦隨風才能在江在鋮面前顯得尤其高智慧,高情商。說:“她本來可以昨天就出院的,但是她沒有。”見江在鋮還是一副愣頭青,不敢置信的樣子,秦隨風翻翻白眼,再直白地補了一句,“林夏那女人也死要面子,就是在等你去看她。”
說完,秦隨風舌頭閃了一下,怎麼忘記了,江在鋮那個傢伙聽不得別人對自己女人胡亂稱呼的。
擡頭,瞅了瞅江在鋮的臉。
還好,這個傢伙被餡餅砸得頭暈目眩,正傻着呢。眸子一挑一挑的,總算亮得像個俊男了。
嘆嘆氣,秦隨風一臉天下他最懂的模樣:“你熬出頭了,這次,絕對因禍得福,兄弟,聽我一句。”伸手拍了拍江在鋮的肩膀,語重心長,“林夏一定是——”
秦隨風十分智慧的總結還沒有說完,手上一空,眼前掃過一陣陰風,他怔了,再擡頭,眼前哪裡還有那男人的身影。
秦隨風訕訕收手,重重嘆氣:“誒!”朝着門口鄙視地睃了一眼,“這會兒着急了,早幹什麼去了。”
這個彆扭的男人,偏生遇上了那個彆扭的女人,非要唱這麼一出死要面子活受罪。
對此,秦隨風無語,不敢苟同。
天氣微微轉涼了,大概是春末的最後一次微涼。
輕微腳步聲,緩緩的,沉沉的。
向着裡側的林夏緩緩轉過身來,那人還在怵在門口,她起身,靠着牀沿,聲音輕啓輕落:“你來了。”
只是淡淡語氣,不緩不急的語速,更似問候。
江在鋮只向前邁了幾步,便停下,還是隔着遠遠的距離,似乎急促,卻又似乎慌亂無措,問:“都好了嗎?”
已經住院了將近半個月,不知爲何,她還是面色如紙,卻回答:“好了。”淡淡笑了笑,有些牽強,微微泛白的脣角僵硬,“還以爲你不來了。”
既然以後他不來了,那你還等?
人就是這樣,明知道一個結果,卻總是說服不了自己的心。
她說:我以爲你不來了……
眼眶有些微微泛紅,語調裡喊了點點隱約的委屈,卻不肯透露太多。
本來不委屈,因爲某個人,就委屈了,本來可以忍,因爲見面了,就不能忍。
看着林夏的眸子,江在鋮心似乎被什麼抽了一下,緩緩走近,站在牀沿,伸手,拂了拂她蒼白的臉,他說:“對不起。”
她笑問:“爲什麼?”
她不懂他的對不起,他遲遲不肯來,一出現,卻道出這樣的對白。
該說對不起的好像是她自己。
江在鋮回答:“讓你一個人在這裡。”沉沉的嗓音裡有濃得化不開的一種寵溺,卻似乎還有些許自責。
在她最害怕的時候,在她難過的時候,在她痛的時候,他不在,所以,覺得抱歉。
他後悔了,那時候爲什麼要發脾氣,爲什麼要失去理智,爲什麼沒有抱着她,陪着她痛。
對不起……這三個字似乎顯得淺薄了。
林夏看着他,喉間酸澀,不知道如何啓脣:“江在鋮,你還在怪我嗎?所以不願意來看我。”
江在鋮稍稍俯身,恰好對上她的眼睛:“不是。”
不是怪她,是怪自己。
林夏搖搖頭,眼淚墜在街上,重重的鼻音,她哽塞喉腔:“你的孩子沒了。”眸間酸澀,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卻倔強的繼續,“你怪我也是應該的,我騙了你。”
江在鋮拂着她的眸子,輕輕地問:“爲什麼不告訴我,不相信我嗎?”
她只是搖搖頭,眸間聚了一層恍然若失,語速有些急促凌亂:“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每次想說的時候總說不出口,其實有很多次機會的,江在鋮,我真的想過坦白的。”她哽塞的難以言喻,卻固執地重複,“真的。”
她以前說了太多謊話,真正認真的時候便顯得侷促混亂,怕江在鋮不相信,所以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也不眨眼,大大的眸子裡,汪汪聚了一層厚厚的水汽。
江在鋮不語,只是看着她,心頭酸酸澀澀的。
江在鋮不語,林夏好似更加慌亂了,語氣變得有些不確定的小心翼翼:“你還是不信我了嗎?”她好似自嘲,自問之後,自答,“也對,我撒謊的次數太多了。”
她有點後悔了,爲什麼沒有多一點真心呢?
人,果然總是要等到大徹大悟之後才知道什麼叫做悔不當初。
江在鋮還是不言不語,只是深深凝着林夏,光影難抒的側臉沉着,看不出情緒。
林夏一顆懸着的心,重重摔下,生疼生疼的。
他還是不願意相信嗎?即便她這樣不加僞裝了。
一滴淚,一不小心滑下,林夏連忙伸手,擦去,不露痕跡地轉開江在鋮的視線,她聲音微微顫着:“江在鋮,我只說最後一次,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孩子真的不是我不要的。我從來沒有想過不要他,從來。”
她大概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原來懇求一個人的信任,比信任一個人還要難,幾乎要花去所有的倔強與堅持。
若是那人還不信,她也無話可說,只能說自作自受。
她不看他,垂着的眸子,眼淚覆在睫毛上,像打溼的蝶翼,卻始終倔強地不肯落下來。
江在鋮心中一痛,一把將她拉到懷裡,緊緊抱着她,在她耳邊回覆:“我信,我都信。”
這個傻女人要裝得堅強,裝得刀槍不入,卻難道不知道,她的眼淚有多讓他束手無策嗎?
林夏偎在江在鋮懷裡,終是忍不住抽噎,卻不發出任何聲音,只是身子輕微顫抖着,聲音沙啞乾澀極了:“藥,不是我要吃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的,那是我的孩子,我還沒有好好疼愛他,就這樣沒了。”她擡頭,慌亂細碎的眸子對上江在鋮,從未有過的無助凌亂,她不停不停的解釋,卻又好像總說不清楚,“江在鋮你信我,那個孩子,我真的喜歡。”
雖然她自己也覺得這種話,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可信度有多低,但是她還是想告訴他,想讓他知道她真的喜歡那個孩子,不管他信不信。
江在鋮捧着林夏的臉,吻了吻她臉頰的眼淚,鹹鹹的,順着淚痕,又吻了吻她的眸子,他說:“別說了,我信。”將她抱着懷裡,小小的一團,瘦弱的讓他心疼,他貼着林夏的耳邊,說,“對不起,林夏,我只是心痛,因爲那個孩子,是你的,你給我的。因爲心痛,才那樣走掉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乖,別哭了,你還有我。”
他吻着她的發,甚至不敢輕一分,對待她,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林夏的眼淚,這是第二次,江在鋮再也不想看見了,一個從來不哭的人,哭得像個孩子一樣,他心疼得手足無措。
江在鋮這麼一說,林夏卻哭得更狠了,將江在鋮胸前的衣服打溼了一大塊,可能是心裡積壓太久了,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所以喧囂。
都說,人本來不會委屈,之所以會委屈是因爲有一個會讓你覺得委屈的人。
林夏抽抽噎噎,泣不成句的,卻還是口齒不清地說着,哽塞的嗓音沉痛:“江在鋮,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沒有了,手術檯上,我看到他了,小小的,血肉模糊的樣子,但是我一點也害怕,我就是心痛,是我的錯,沒有好好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