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轉身,他的地獄

她很少認真,所以偶爾認真了,還不易被相信。

趙墨林語氣看似認真,眼中卻濃濃是戲謔,一本正經地回答:“似乎沒有。”脣角忍不住上揚,“所以,傻瓜,你別再想這些不着邊際的問題。”

這個女人雖然缺點一籮筐,但是趙墨林最受不了的就是她愛楚河漢界,非要欠情還債,偏偏還不肯以身相許。

林夏忽而淺笑,嘴角淡淡酒窩緩緩漾開,一圈一圈的紋路,好看卻叫人心驚。

原來江在鋮給的是唯一的路……

她似乎喃喃低語:“真的沒有啊,可是我卻不想再愧疚了,趙墨林知道嗎?我這輩子,唯一覺得虧欠的人,你是唯一一個。”

用黎墨的話來說,她一肚子壞水,坐進喪天害理的事,她不可否認,但是除卻趙墨林,她不曾虧欠。

只是,她不願虧欠,用不了他的辦法償還,便只有用自己的辦法瞭解。

話盡於此,還未啓齒,她便覺得心疼了,該怎麼繼續,眼前這個擁有繾綣眼神,這個對着她笑得溫柔的男人,如何殘忍。

所以,她只是看着,看着他說,他笑。

“我應該感到榮幸嗎?至少也是個唯一。不過沒有關係,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那個唯一後面的定語我會努力去掉的。”

他笑容繾綣,她發現,原來他真是這般好看,以前竟是沒有發現。她撇開眼,竟是不忍看下去,揹着趙墨林的視線說:“可是我想現在就還清了。”

該一清二楚了……

她又在楚河漢界,他終於明白了,那麼長的鋪墊,那麼多的自我數落,都是在爲這一句。

趙墨林眼神忽而便冷若冰霜了,握着她指尖的手不自覺一緊,嗓音沉凝:“林夏,你到底在說什麼?或者你到底想說些什麼?”他驚慌,試探,“是不是江在鋮對你說了什麼?”

所以,要妥協?要推開他?要劃清界限?

不,不要是這樣。他什麼都不怕,江在鋮要如何都無所謂,只要她堅定。

只是,他對她從來沒有任何把握,只能束手無策地聽着她的宣判。

她終於轉過頭來對着他,聲音冷而自制,竟是心平氣和:“他說,如果我待在她身邊,所有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靜靜地,她看着他,說着她的判局。

手心一片冰涼,沁出一層冷汗,他鬆手。

心抽了一下,狠狠地,生疼生疼的。他站在那萬丈懸崖邊上,她冷冷眼神,便是那推力,他的全世界倒塌,跌入谷底。

江在鋮,那個劊子手,原來他要的不僅如此。

趙墨林冷笑,寒烈至極:“江在鋮果然比我想得還要無恥。”他慌亂地握着她的肩,妖嬈眸光凌亂細碎,一片一片都是林夏的倒影,閃爍跳動着,似是追逐,“林夏,不管他對你說了什麼,都不要聽,不要管,相信我,我可以解決好的,就這樣,保持原狀就好。”

他要的不多,甚至可以放棄原有的,只要她還在就好了。其實早在很久以前,他已經做好了拋棄所有的準備了,就怕,就怕她不給他拋棄的機會。

她輕輕搖頭,趙墨林的握着她肩的手似乎鬆了,輕啓脣,望着他的眼睛:“趙墨林,我讓你很累對不對?”

“沒有,我心甘情願的。”他回答地很快,絲毫不猶豫。

累嗎?他沒有想過,只知道刻骨銘心了,怎麼也抹不掉了。

她冷冷睨着他,脣角總帶着那一抹不明寓味的淺弧,涼涼的:“明明就有。趙墨林你放過我,我也放過你,我們兩清吧。”

他不放過我,那我只有我放過你,兩個人糾纏總好過三個人疼痛。所以,請原諒我,用了這樣決然的詞語。

林夏啊,她的心很冷,很冷,不知疼痛……是這樣的,所以,她定不心軟。她這樣對自己說。

他再無法心平氣和,狠狠揉着她的肩,恨不得揉碎了,隨進骨子裡纔好,這樣就不用時時刻刻擔心會失去了,只是他捨不得啊……還是帶着小心翼翼,不忍重一分。所有不甘害怕都融在眼睛了,匯成兩道灼熱的火光:“兩清?什麼兩清,你這該死的女人到底在說什麼。”

“我答應了,江在鋮的要求。”她平而靜氣地回答,清淺無痕的眸中,趙墨林的影子冷清,那樣一雙灼熱的桃花眸在她眼裡竟是冷清,她的眸子到底有多冷啊……不徹骨,卻滲人,一點一點絲絲入扣,防不勝防。

趙墨林突然冷笑出聲:“呵——”似乎自嘲,灰濛濛的眸子,便叫做心灰意冷吧,他臉上的表情,“你答應了?甚至從來沒有和我說起過這件事,林夏你今天就是來告訴我結果嗎?”

這個女人真果斷啊,到狠絕的地步,他還傻傻地如履薄冰,以爲只要她不開口便能鋌而走險,原來,她早就決然,卻一言不語,在他以爲可以這樣到老的時候,纔將他不留餘地地選判出局。

他早就知道,她從來不給別人留餘地的,他竟傻到以爲自己會是例外。

結果,他的結果,他癡念兩年,終於要一乾二淨了嗎?

她是怎麼回答呢?她說:“趙家,應該很快就會沒事了。”

沒有任何商量挽留的餘地,直接斬釘截鐵地宣判,甚至連後路都鋪好了。

要說這個女人殘忍還是仁慈呢?

她仁慈,救了整個趙家。

她殘忍,撕碎了他的心,他的全世界。

似乎所有情找到了突破口一般,他大吼:“你給我閉嘴。”

原來總是言笑晏晏,玩世不恭的趙墨林也有這樣歇斯底里的時候,她以前沒有見過,這是平生第一次,也一定是最後一次,眼睛有些刺疼了,不忍看,甚至心也有些疼。

她的不言不語,對於趙墨林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他狠狠搖晃她的肩,一張英俊的臉,甚至有些陰鷙扭曲,應該是氣急了,口不擇言,不然他絕對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林夏,你有什麼資格?你說你有什麼資格來替我決定,我趙家還不至於要你來救,我趙墨林更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來憐憫。”

什麼資格,趙墨林自己都想笑,有什麼資格那也是他自己給的,給了她傷害他的權利。

一個人幸福的權利取決於另一個人,但是與此同時交付的還有傷害的權利。

他可以忍受趙家垮臺,可以忍受她憐憫,甚至可以忍受她不愛他,但是他不能忍受她便這樣離開了他的世界。

她搖頭,解釋:“不是憐憫。”

是不忍,不捨……

他大吼:“那是什麼?你到底該死的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還能爲了什麼,這樣的迂迴糾纏,已經夠了,這樣負疚也已經夠了……她擡眸,眼神猝了兩束幽涼幽涼的光,明明在看着她,卻似乎什麼也沒有倒影,黑白分明的眸子瞧不出一絲波痕:“趙墨林,我什麼都沒有,還不起你的情,所以就這一次,徹底還了吧。”

藉口!都是藉口!他不信,絕不。

他恨不得撕碎眼前這人這冰冷清幽的模樣,陰測測地開口:“誰他媽的讓你還情了?別冠冕堂皇地天天掛在嘴邊,我趙墨林就算窮困潦倒到死,也不要你這個女人委身江在鋮之後,再來對我施捨,我不稀罕,聽到沒有,所以不要在自以爲是。”他搖晃她,似乎要藉此來發泄,卻終究是控制了力道,不忍傷她。

這個女人已經將他逼到忍無可忍,退無可退的地步了,兩年了,他們之間竟還是債務關係,他還自以爲他爲了她做任何事都是天經地義呢,原來到頭來還是自作多情。

他可以失去全世界,可以拋棄全世界,可以一無所有的,再如何貧困潦倒,甚至可以被取消,被看不起,也不在乎了,卻唯獨忍受不了她的施捨,這是爲了愛她留下的最後的尊嚴,而她呢?

正在一點一點撕碎他最後的尊嚴。

毫不手軟……

甚至,變本加厲……

她沒有笑,卻似冷笑般:“你可以,但是趙家呢?你願意見到整個趙家因爲我一個人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嗎?你的爺爺,你的父親,你們趙家十幾年的根基,你都可以視而不見嗎?”

最擅長一針見血的林夏,最擅長抽絲剝繭,抓人軟肋的林夏……

他近乎一敗塗地,只是太不捨了,太不甘啊,所以還緊緊勒着那顆搖搖欲墜的心臟,不肯退後,艱澀的嗓音:“那就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操心,總之記住一點,你甚至可以不愛我,但是記住,我趙墨林不屑你的施捨。”

愛情裡不是都期望被愛嗎?尤其是愛得深的那一個,看吧,林夏多厲害,都將他逼到這種不奢求被愛的境地了,退了一千步,她卻進了一萬步。

她眸光微沉,驟冷,音色冷硬“如果,我非要如此呢?”

他咬咬牙,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林夏,不要逼着我看低你。”

說着話的同時,他的心也狠狠地抽了一下,因爲心疼,從不忍說一句重話,卻被逼無奈。

他不捨得看低她,只是在看低自己罷了,連自己愛的女人也留不住,那般無用。

很不公平呢,他在自我責怪,在替她心疼,她卻在火上澆油,接過他的話:“趙墨林,你也不要逼着我看低你,我和你不一樣,你是男人,責任,你不可以丟。”

責任……

這是她的新籌碼嗎?

不得不說,她總能拿捏到精準,狠狠牽扯出他心裡最薄弱的隱疾。

責任,他多想拋到九霄雲外,然後狠狠告訴這個女人:和她比起來,微不足道……

但是,他不能,他只是自嘲冷笑,慘淡決然:“蛇打三寸,林夏,你一次比一次狠,我趙墨林真是犯賤,纔會爲你癡狂了兩年。”話音一轉,忽而寒烈,聲音像從久伏的冰裡撕扯出來,“但是,那是我僅剩的尊嚴,不會這麼讓你作踐了。”

趙墨林想,如果責任和林夏放在一個天平上的話,他一定會偏到後者的,但是,她偏偏要擠出他的天平,不願要那個衡量。

不是他選擇了責任,是林夏拋棄了他啊……

這樣的認知,將他擊得潰不成軍……

她擡眸,眸光不再清冷,悠悠深邃,似乎承載了千言萬語,即將溢出一般:“趙墨林你放手好不好?我都投降了,你不要堅持了好不好?我不想自私,我很壞,只有這一回,我不想自私,我們都妥協好不好?”

林夏很驕傲,她的自尊是她生存的條件,甚至在命懸一線,她也不曾求饒的,但是她卻用這樣的語氣哀求,這樣脆弱無力的嗓音,軟軟的,只是在插進他心臟的時候,毫不拖泥帶水的乾脆。

原來,又是誰柔弱也是一種狠絕啊……

體內那根緊繃到疼痛的弦,似乎一扣即烈,他像個溺水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只是狠狠地去抱她,去摟她。

“林夏,算我求你,不要這麼做好不好?我不管趙家了好不好?我不要責任了好不好?我也不管你是自私也好,無情也好,我只要你。小夏,我只要你。”

他像,大概他是真的瘋了,纔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自己都替趙家不值,出了這麼個大逆不道的趙家人,他甚至想,如果他不是趙家人該多好,他只要毫無負擔,毫無眷念地與她相守。

他知道,他不能拋卻趙家的,可是眼前的人,似乎隨時就要消散了去,他甚至來不及思考,來不及想象後果,動作便先於理智了,已經成了一種可怕又可笑的本能。

這一輩子,她擁有的不多,但是一個趙墨林,曾經那般爲她不顧一切了,她像,這就足夠了吧。

總有這麼一個人,他不需要存在於生活了,來過,會走,但是不可磨滅。也會有一個人,再想逃離,再想陌路,卻註定要揪扯一生。

趙墨林是前者,江在鋮是後者。林夏生命裡刻骨銘心的兩個男人。

張張脣:“我——”卻發現,她甚至不能呼吸。

她沒有流淚,可是脖頸裡溫熱的灼燙,那是什麼?

一個男人,不經生死,爲了一個女人流淚,即便是給了她一條命,也值得了。

這個男人,爲了她哭過,拋棄過,不悔過,付出過,這個男人,卻不是屬於她的男人。

她要不起,也不能要。

她緊咬着脣,推開了,狠狠地,用了所有力氣。

趙墨林那雙斜長的眸子細碎成一點一點碎渣,涼地驚心動魄,她不敢去看,沒有一刻停留,起身,落荒而逃,只留了一句話:“對不起,趙墨林,以後,我們最好不要見了。”

不曾回頭,不喜掉淚的她,卻一瞬淚流滿面。

這個將她捧在手心裡兩年的男人,她從未好好疼愛過的男人,她永遠欠他的,因爲貪心的自己要了他的好,卻不曾迴應,最後卻狠狠將他丟棄。

她罪不可恕,不可原諒……

就這樣,林夏逃離了趙墨林的世界,從此,他的世界粉碎,再也拼湊不全,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一個能讓他牽念的她了,這輩子,他再也不會有個女人,他會愛她像愛她這般了,這輩子……他的這輩子,大概也就到此吧。

從她轉身,他便在地獄了,了此餘生。

他大笑,笑得癲狂,笑過之後,他流淚了。

這輩子,趙墨林只爲這個女人掉眼淚,這樣洶涌。

他哭哭笑笑,大抵瘋了,坐在地上,只是反覆喃着一句:“你就這樣丟下了我。”

丟棄了他,丟棄了他所有的世界。

他可能找不回自己,還有自己的世界了。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路上車水馬龍,這般擁擠的街道,中央卻讓出好大一塊,在圍觀的人羣中央,蹲着一個女人,看不清面容,長長黑髮遮住側臉,她抱着雙膝,旁若無人地大哭,幾乎撕心裂肺。

不知緣由的觀衆只是感慨,駐足,停留,路過,或者回頭,但終究不是女人世界裡的角色,融不進她的悲傷。

悲傷成河大概太抽象了,但是,眼淚成河也不過如此,女人渾然忘我,只是哭着,很久很久。

前半生,她不愛哭,很少掉眼淚,也許便是註定要留到這一天,一次發泄吧。

林夏這輩子,只爲了趙墨林一個男人撕心裂肺地大哭過,用了一輩子的眼淚,只爲他一個人過。甚至連江在鋮也不曾。

林夏說過,趙墨林是她唯一虧欠的人。

趙墨林說,他愛那個唯一,卻不愛那個唯一後面的定語。

她唯一爲他一個男人哭過,今天開始多了這樣一個唯一,不知道他是否欣喜,但是這輩子他都不可能知道了。

趙墨林,註定是林夏一輩子不能遺忘的人,會放在心裡一輩子的人,甚至她從未愛他,卻總有那樣一個特殊的位置,是留給他的。

擦乾眼淚,她的路還要繼續下去,誰也不能代替她走。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即便是哭着,她也要走下去。

林夏到雨後的時候,門口便看見秦隨風,好似翹首以待,林夏冷笑,看來江在鋮算得準。

“終於來了,我可是等了好幾天。”秦隨風將她領到江在鋮的專用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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