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圳是村長,還是打點起精神安頓了查林和查比興他們,就住在我們的隔壁,素素扶着我回去之後,我過去問了一兩句,看到他們父子兩也是很多話要說的樣子,便回到自己的房間,合衣躺在牀上想要歇一下,不想就睡着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素素進來服侍我穿衣服,說:“皇帝來了,就在外面呢。”
“哦?”
“他也不讓我叫醒小姐,說讓你好好的休息。”
“他說有什麼事嗎?”
“也沒有,就一個人在外面坐着呢。”
“我知道了。”
我穿好衣服,稍事的梳洗了一下就走出去,果然看見裴元灝坐在外面的矮桌旁,擡頭看見我,說道:“好些了嗎?”
我走過去:“我沒事,也沒受傷。”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袖子輕拂過手腕,露出了上面的幾道淤青,昨天還只是有點淡淡的烏青的印子,回來之後我也沒管,誰知今天就發作起來了,隱隱作痛。
素素一看,也捶胸頓足的罵自己粗心。
裴元灝道:“去拿熱水來。”
他一聲令下,素素還真的就跑出去了,不一會兒拿了一盆熱水和毛巾進來,裴元灝親自接過來放到桌上,說道:“這裡有朕,你們出去吧。”
素素看了我一眼,我想了想,便也點點頭。
他對我說道:“把手伸出來。”
我將袖子挽上去一點,放到桌上,他直接伸手進還冒着熱氣的水裡面,將帕子擰了,熱敷到我手腕上,燙得我哆嗦了一下,他說道:“忍着。”
我也不動,只覺得手腕上都要燎起水泡了。
他低頭看着我纖細的手指,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對不起。”
“……”
我有些詫異的看着他——道歉做什麼?
他說道:“朕本來想着,不管怎麼樣都不要再讓你去冒險,不要讓你受傷害,卻沒想到——”
我輕笑了一聲,說道:“我早就跟陛下說過,西川的情況要比中原任何一個地方都更復雜,只是這一次,是我自己忘了,把他引進村子之前也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我該罰。”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神情顯得很凝重。
“朕,還不如那個斯郎降措。”
“……”
我看了他一會兒,笑道:“陛下真的不必如此。”
“……”
“意外是隨時都會有的,人又不是神仙,什麼事情都能算得到,還要做得到?有的時候,有心就好。”
“你這是在,安慰朕?”
“我是在安慰自己。”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一直在等劉輕寒回來?”
我臉上的笑容微微的沉了一下,嘴角還有些散不去的笑意,可笑容卻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我輕嘆了口氣,道:“我說了,我會在這裡等他。”
“……”
“但我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回來。”
“……”
他沒有說話,我看着他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也覺得可能自己不應該再在他面前說起輕寒的事,不過回頭一想,好像又是他自己提起來的。
就在氣氛有點尷尬的時候,他突然說道:“如果他是這樣的人,朕就真的要收拾他了。”
“……”
我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他說完這句話,自己的心情似乎也沉重了起來,握着那塊玉石的手不斷的用力,像是在摩挲着玉石,又更像是在發泄。
我看着他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
就在兩個人都沉默着,氣氛有點尷尬的時候,素素又從外面走了進來。
“大小姐,藥老讓人過來說,請你去村長家一趟。”
“什麼事?”
“他說,那個人好像醒了。”
“什麼?!”
我霍的站起身來,震驚的看着她:“莫鐵衣醒了?”
“是的。”
太好了,莫鐵衣醒了!
我臉上一下子就浮起了欣喜的笑容,急忙就要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素素遲疑的看了裡面一眼,我纔回過神來,裴元灝還在裡面坐着,回頭看向他。
他慢慢的轉過頭來,道:“你這麼急,先去吧。”
我“嗯”了一聲,立刻走了出去。
一走出房門,陽光照在臉上,我突然有一種眩暈感,四肢無力差一點跌倒下去,素素急忙扶着我:“大小姐!”
我想起來從昨天下午開始我就一直沒有吃東西,睡到現在,已經一整天了,難怪會這麼餓。
素素說道:“大小姐,你太虛弱了,先吃一點東西吧。”
我哪裡還顧得上。
我擺擺手,便急急的往前走去,她見我這樣,也無法阻攔,只能一路都用力的扶着我,好不容易走到了村長家,鐵圳和鐵蓉都站在門口,一看見我過來,立刻上前來:“大小姐。”
我雖然心急如焚,但也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老人家沒事吧?”
他搖搖頭,立刻就揪着鐵蓉到我面前:“快,給大小姐賠禮!”
鐵蓉低着頭,說道:“大小姐對不起,我昨天誤會你了,還罵你,你千萬不要怪我。”
原來他們還記着這件事。
我勉強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她結實的肩膀,說道:“沒事的,你也是關心你爺爺,我不在意。”
說完,便不想再跟他們多扯,只問道:“人醒來了嗎?”
鐵圳急忙道:“醒了好一會兒了,只是大小姐一直沒有醒來,我們想讓大小姐多休息一下,所以沒有驚動你。”
“好了,我知道。”
我擺擺手,便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的光線不太好,因爲門窗都關着,之前彌散的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已經褪去了不少,現在充斥在房間裡的是一股濃濃的藥味,我走進去一轉頭,就看見藥老坐在牀邊,而莫鐵衣真的已經醒了,正靠坐在牀頭,一臉蒼白的看着我。
我急忙走過去:“你醒了!”
“顏小姐……”
他說話顯得也很無力,因爲失血過多的關係,嘴脣也毫無血色。
我雖然急於知道前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也不忍心逼他,忙說道:“你現在怎麼樣了?”
旁邊的藥老說道:“傷還要養,但已經沒有大礙了。”
他拿着一張帕子擦手,看來是剛剛換了藥,然後又對莫鐵衣說道:“記着我跟你說的話。不要亂動,傷口再裂開,就沒那麼好辦了。”
莫鐵衣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是。”
說完,藥老便站起身來,對我說道:“你有事要問我,我知道的,不過也別逼問得太緊,這還是個傷患。”
他這話,好像就已經預料到我要步步緊逼似得,我皺了一下眉頭,道:“我不會的。”
他轉身走了出去。
我等看着他出了門,反手把門也拉上了,這才坐到了剛剛他坐的牀邊的那個小凳子上,莫鐵衣大概是有些緊張,下意識的又往裡面挪了一下,我急忙說道:“你還是不要亂動,當心扯到傷口。”
他一聽,也就真的不敢動了。
自從揚州一別,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了,沒想到再見面居然會是這樣的情形,當初他正當壯年,在揚州也做了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而現在,不知是不是受了傷,又或者經歷了太多事的緣故,眼神和表情都染上了一些蒼老的疲態,也不再有當初那種熱血衝動的勁頭了。
我輕咳了一聲,說道:“你已經見過輕寒了。”
他點了點頭。
“那,他應該也問過你當年的事了?”
他又點了點頭。
“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神情複雜的看着我,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說道:“劉公子他,真的是當初劉大人的兒子?”
我的眼神冷了下來:“也是劉毅大人的弟弟。”
“……”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似得,眼中卻閃過了一點淚光,說道:“世事總是公平的,不管我們曾經做過什麼,好的還是壞的,總會有迴應,哪怕再過多少年。”
“……”
我沒有空來聽他的感慨和懺悔,沉聲道:“他來問你當初行刺的真相,那你到底是怎麼回答他的?”
莫鐵衣擡頭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人,是我們殺的。”
“這我當然知道,也是我勸皇帝把你們放了,這些他都已經知道了。可是到底是誰下令刺殺劉世舟大人和劉毅大人,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莫鐵衣停了一會兒,說道:“還能是誰?”
“……”
“當初我們就在揚州,揚州誰管事,我們就聽誰的。”
“……”
我只覺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是說——”
他看着我的眼睛,說道:“藥老。”
我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在找到他之前,我已經在腦海裡設想了很多答案,這個答案,我設想過,也不是我最難接受的。
可是,真正從他嘴裡聽到的時候,我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我看了他一會兒,說道:“真的嗎?”
莫鐵衣道:“你若不信,爲什麼還要來問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他長舒了一口氣,好像強撐着精神已經到了盡頭,懨懨的閉上了眼睛。
我卻沒有離開,而是又問道:“那,輕寒爲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