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尖銳的剎車聲響起,歐悅看了一眼突然衝出來擋在車前的少年,急忙跳下了車,“你沒事吧,你這麼衝出來,很容易出事的?”
淺棕色的頭髮,清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樑,紅豔的雙脣,少年的容貌竟可與端木忍媲美,只是少年身上多了不羈的戾氣,如果說端木忍是完美的水晶,那麼眼前的少年就是棱角分明的寶石。
歐悅和悅的聲音還未落下,少年就衝到了車邊,打開車門拖出了端木忍,一拳揍到他的臉上,將他打倒在地。
歐悅見狀衝過去攔,“你幹什麼?”
少年還要再揮拳,歐悅抓住他的雙手,怎奈少年力量太大,一雙眼睛更是衝火了一般的死死盯着端木忍。
這裡是C大校門口,雖然離開學還有幾天,卻已經有不少的同學來來往往了,歐悅在學校是個名人,許多同學圍過來問怎麼回事,有些男生已經動手抓住了少年。
嘈雜的議論聲,呵斥聲不斷響起。
歐悅扶起端木忍,小心擦拭他脣邊血跡,“怎麼樣?很疼嗎?”
後面有人問歐悅該怎麼處理,歐悅原本打算讓他們將少年交到學校保衛科,端木忍卻好像知道了他的心思,輕輕說了一句,“我認識他。”
歐悅疑惑看着端木忍,端木忍輕輕點頭,歐悅便回頭讓他們放開少年。
可哪知少年一得到自由,又是朝端木忍衝了過來,還兇狠的把歐悅推開了,眼見一拳又要擊下來,端木忍卻是呆呆的站着,歐悅想要罵人的衝動都有了。
罵那個呆子,怎麼任人傷害?
然而,少年的那一拳畢竟沒有落下,不知從那裡突然衝出了一個人影,快速的擋到了端木忍面前,然後所有人都聽到了響亮的一聲。
啪——
少年臉上浮起清晰的五指印。
“阿澈,夠了,你再胡鬧,我把你送回去!”
齊肩的長髮,整齊的劉海,五官精緻的像是SD娃娃,歐悅認識這個人——未知。
未知回頭,對端木忍笑了笑,“忍,你怎麼任阿澈胡來,他以前打不過你的啊?”
話,說的清清淡淡,好像從來沒有缺失那三年一般。
“未知姐?你怎麼還對他那麼好,你難道忘了姐姐是怎麼死的?”阿澈還是很激動,衝到端木忍面前怒吼,卻再也不敢動手。
未知不理他,朝歐悅走過去,伸出了手,“剛纔謝謝你了,那個傢伙叫神宮澈,我叫黑澤未知,我們和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剛纔他們鬧着玩呢?”
歐悅愣愣的和黑澤未知握了一下手,看向端木忍。
端木忍卻一直低着頭。
歐悅知道,他總是這樣,在遇到自己不想要、不喜歡的事時,從來不會反抗,也不拒絕,只是會低着頭,彷彿要將所有的情緒都藏起來,就連對他自己也藏起來。
所以,第一次的,歐悅違背了自己待人的準則,去拉端木忍的手,“小忍,我們走吧。”
黑澤未知顯然被歐悅的反應驚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微笑,直接坐到了端木忍車中,“忍,去喝一杯吧,阿澈上車。”
神宮澈惡狠狠的瞪着端木忍,眼裡像是要噴出火,但他卻聽話的坐到了黑澤未知旁邊。
等待。
幾秒鐘的等待,卻像是拉鋸戰,漫長的害怕那個結果。
黑澤未知在等着,歐悅也在等着。
端木忍靜靜的站了幾秒就往車邊走,歐悅似乎覺得心落了下去,有那麼一瞬,想要抓住他像剛纔神宮澈那樣狠狠揍他一拳,明明就不願意啊,爲什麼不拒絕。
然而,端木忍的腳是往前走的,手上卻也沒放鬆,緊緊抓住歐悅的手,甚至比剛纔更緊,感覺到歐悅沒動,轉過了頭,“悅?”
那眼神,是邀請,是依賴,是懇求。
歐悅直直的看着端木忍水晶般的瞳仁,笑了笑,隨着他坐到了車上。
黑澤未知坐的是駕駛座,別有用意的看着這一切,等兩人都上了車,開車離開。
咖啡廳里美妙的鋼琴聲優雅而舒緩的遊弋在空氣中,原本歐悅以爲黑澤未知說的喝一杯指的是喝酒,沒想到她卻把車開到了咖啡廳樓下,若無其事的對端木忍笑着眨眼,“我知道你胃不好!”
衛蕭毓曾經說過,端木忍的胃是在這三年中毀了的,而三年沒見過的黑澤未知卻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見她確實調查了端木忍的不少事。
幾個人坐下,神宮澈還是一個勁的瞪端木忍,原本俊美異常的臉,大概瞪的太用力而變得紅撲撲的,歐悅突然覺得他就像個壞脾氣的孩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神宮澈的怒目又轉向歐悅,很用力的拿吸管在飲料裡戳來戳去。
“你是忍的朋友嗎?”黑澤未知甜甜的笑着,把黑森林蛋糕切成小塊,叉了一塊遞到端木忍嘴邊。
“嗯,我叫歐悅。”
端木忍往後縮了一下,端起飲料一直喝,好像沒有看到眼前的東西。
一個伸手執着,一個垂眼漠視。
奇怪的僵持就連壞脾氣的神宮澈都感覺到了,突然站起來拉過黑澤未知的手,就將那塊蛋糕吞入了口中,得意的朝端木忍笑,發現他根本一直低着頭,又朝歐悅笑,那模樣活像一個搶到了玻璃彈珠的小孩子。
歐悅想起第一次見到的端木忍情形,忽然覺得這個神宮澈在某些方面跟他還真像,難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忍,你不想見到我們嗎?”黑澤未知也低下了頭,默默的攪動杯中的飲料,聲音中有着明顯的受傷。
神宮澈一聽這話,嘲諷道,“他當然不想見到我們,你和我的臉就是最好的提醒,提醒他怎麼害死我姐姐的。”
歐悅不悅的皺了皺眉,在桌下拉了拉端木忍的手。
端木忍擡頭看了歐悅一眼,眼神空洞的讓心抽痛,然後他把目光轉向了黑澤未知,嘴脣動了好幾下,彷彿很努力才能發出聲音,“未知,阿澈,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未知姐代表黑澤集團有公事,而我,作爲交換學生到了C大,怎麼,見到我們很難過,對不對?”
對於神宮澈一次一次的惡語諷刺,端木忍像是全人沒聽到,可是任性的小孩子,最受不得的不正是別人的漠視,於是,又一次的,那個異常俊美的少年抓起了端木忍胸前衣服,一張臉扭曲的有些可笑,“不敢看我嗎?你是不敢看我,還是怕想到另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你害死了姐姐,你記住,姐姐是因爲你死的,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姐姐也不會,永遠不會……你爲什麼要走……爲什麼……你連姐姐最後一面也不見……”
神宮澈的怒氣漸漸消失,就連端木忍也沒有想到他的聲音到最後竟帶了哽咽,睜大了眼睛看着他,“阿澈——”
神宮澈像是被驚嚇般的突然放開端木忍,略有狼狽的抹了抹眼,手再放下,眼神又轉變成了兇狠,在看到端木忍臉上的表情時,吼了起來,“你幹什麼,你不要那樣看我,我不要你的同情……”,神宮澈的怒吼漸漸變成了歇斯底里,“你爲什麼要把姐姐害死,爲什麼,你明知道我只有姐姐,我只有姐姐啊……”
畢竟是孩子吧,雖然不知道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他一定是很愛姐姐的,歐悅忍不住心軟了,遞了一張紙巾過去。
神宮澈呆呆的擡眼,盯着歐悅,“你幹什麼?”
原來,他竟沒有意識到,自己流淚了。
黑澤未知看着歐悅,端木忍也看着歐悅,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們都太瞭解神宮澈,那是個倔強到不容許別人絲毫憐憫的少年。溫暖、同情、憐惜,他都不需要,他需要的只是站在雲端,睥睨所有人。
可歐悅像是沒有注意到兩人的暗示,見神宮澈不動,竟然動手幫他擦去了眼角淚水。
五秒鐘的呆滯,不出所料,神宮澈蹦了起來,一把打開歐悅的手,倒說出了端木忍曾經說過的話,“別碰我!”
然後,打翻了飲料,踢開了桌子,渾身怒氣的衝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端木忍沒有絲毫遲疑的追了出去。
歐悅呆了半天,打翻的飲料沿着桌面直衝他面前,眼看就要流到他衣服上,黑澤未知拉了他一下,把剩下的紙巾都扔到了上面,白色的紙巾立刻吸飽了飲料,癱軟下去。
打開車門,插鑰匙,開車。
神宮澈以極快的速度開向那個迎面跑來的人,但終於在即將撞上的那一瞬踩下了剎車,慣性的衝擊力超越想象,又或許是任性的放縱,身體撞向前車窗,水晶的擺飾,尖銳的角刺入額頭,血流了下來。
端木忍拉開車門,就看到神宮澈趴在方向盤上,眼神眩暈的看着由鼻尖滴落的血跡。
“阿澈!”,端木忍坐進車內,調低了車座,讓神宮澈躺下,再拿了紙巾捂到他的額上。
面對端木忍的關心,神宮澈執拗的拒絕,可他暈血,而且暈的厲害,每推動端木忍一下,反而使自己暈的更厲害,而端木忍更是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般,總會把染滿了血的紙巾拎到他眼前晃晃。
最後,放棄掙扎,神宮澈只能兇狠的瞪着端木忍。
端木忍全當沒看到,把車開回停車位,關好所有窗戶,將暖氣開到了最大,然後也調低了自己的座位,雙手枕到頭下,躺了下來,“你休息一會吧。”
不等神宮澈的回答,他就閉上了眼。
神宮澈卻沒那麼閒適,睜大了眼睛看着身旁的人。近在咫尺的氣息,曾經伴隨了整個生命,美好而匆匆的歲月中,似乎總是記得一個畫面。
夏天的陽光,穿透窗戶,穿過重重窗幔照進屋內,細小的肉眼無法看到的微塵在一束束的光線中無所遁形,光束照到少年身上,細碎而柔軟的頭髮變成了淺金色,完美的輪廓流光溢輝,纖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於是,美麗的音符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小時候,神宮澈總是很驕傲有這樣一位朋友,並理所當然的認爲他就是自己的所有物。他不會太聒噪,也不會太沉默,總是給人恬靜而美麗的感覺,就連和自己一起玩泥巴玩的滿臉花貓,又或者是隨着年齡的增長,吸引越來越多異性的目光,他仍是安靜的獨自美麗着。
有他陪伴的歲月,似乎也成了安靜了,這三年他曾經無數次的回憶以前的事,就連那些哈哈大笑都凝固成了絢爛而無聲的畫面,一張張,一頁頁翻過去,翻到最後,竟然是他的不辭而別。
那一天,姐姐去找他,他拒絕了姐姐,姐姐從學校裡衝出來,結果遇到酒後駕駛超速行駛的車,只是一瞬間,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也無數次的想象姐姐那個純潔的身體裡灑出的血在空中劃出遺憾的嘆息。
姐姐死了。
而他,卻消失了。
就像從來不曾存在於他的生命中一樣,憑空消失了,不留下任何痕跡,毫無音信。
三年後,再見,神宮澈發現,仍然無法原諒端木忍當初的不告而別,無法原諒他不見姐姐最後一面,無法原諒他變成現在這副和他記憶中完全不同的模樣。
不錯,雖然隔了三年,雖然總是他在諷刺,端木忍在逃避,可神宮澈還是知道,忍變了。
是懺悔嗎?還是逃避?
神宮澈撐起了身子,漸漸靠近端木忍,眼睛停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那張臉,三年不見,越發的好看了,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下片陰影,鼻樑挺而直,似乎脣色淡了不少,沒有了三年前的紅豔,反而褪成了初開花瓣的淡色,細碎的髮絲軟軟的貼在額上,這個恬靜的人,就在不知不覺中越變越好看。
可是,不就是這張臉,迷了姐姐的眼,不就是這個人,害死了姐姐。
只是一瞬間,恨意洶涌而來。
神宮澈的手扼上了端木忍的脖子,是他害死了姐姐,姐姐是因爲他的拒絕才會死的,而他,竟然狠心到不見姐姐最後一面?
姐姐死了,姐姐死了,姐姐死了……
止也止不住的念頭讓神宮澈紅了眼一般的加重手上力量,而端木忍卻仍是像他認識了十六年的那個人一般,安安靜靜的,不呼救,也不反抗,好像那些力全用到了別人身上,甚至連睫毛也不曾多顫動一下。
只是卻怎麼也掩飾不了白皙的臉上,透出不正常的紅。
那些紅,越來越濃,明明不是血,卻讓神宮澈覺得一陣陣眩暈,最後竟有些慌亂的放開了端木忍,逃一般的衝出了車子。
直到重重的關門聲響起,端木忍才睜開了眼,雙手撐在身後坐來起來,透過車窗看着那個跌跌撞撞跑着的人,大口的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