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滾滾, 江面波光閃耀，輕風拂江水，帶走一切憂愁。
歐悅爬上橋洞, 輕輕拍了端木忍的肩, 坐到他旁邊, 像是多年不見的朋友一樣, 打招呼, “唷——”
端木忍靠在洞壁上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因爲我知道啊！”歐悅從揹包裡拿出飲料遞給他，“你這人真奇怪, 半夜不睡覺，就喜歡到這裡吹風。”
“你不也是？”
“我是爲了找你, 你什麼時候見我一個人來過這裡……”, 剛說到這裡, 歐悅就想起那天在這裡等他睡過去的事，末尾的音很沒底氣的就低了下去。
端木忍顯然猜到了他心裡想到的事, 悶悶的笑了。
歐悅瞪他一眼，撇着嘴問，“那天，爲什麼不叫醒我？”
“我以爲你不想見我”，端木忍眨着無辜的大眼。
歐悅氣的想掐他脖子, 一直以來都是他不想見自己, 好不好。不過他沒說什麼, 泄憤的猛喝了幾口飲料。
端木忍用手指擦去他嘴角流出來的飲料, 淡淡的說, “媽媽很愛爸爸！”
歐悅愣了一下，知道他心裡一定是極難過的, 輕輕把他圈到了懷中。
端木忍趴在歐悅的胸口，習慣性的蹭了幾下，找到最舒服的位置，繼續說，“那天，是爸爸生日的前一天，家裡的傭人都出去忙了，阿月把我叫出去，我把手機忘在了家，後來，客廳的水晶燈掉了下來，砸到了爸爸身上，媽媽搬不開水晶燈，一直哭……我想，那時候，媽媽一定是埋怨我的，爲什麼要忘了帶手機……外公家條件很好，媽媽從小沒受過什麼挫折，在家被外公外婆寵着，後來被爸爸寵着，我想，那一刻，她一定是嚇壞了，像個小女孩，她忘了，除了打電話給我，她還可以找很多其他人啊……那天我在學校等了很久，很晚纔回家……”，端木忍頓了頓，哽咽了幾下，重新調整了聲音，接着說，“悅，你知道嗎？那一天我把媽媽從地上抱不起來，她哭的沒了聲音……那時候……那時候……我就想……我要代替爸爸……愛媽媽……寵媽媽……”
歐悅感覺胸口有雨滴滴下，滾燙的灼燒着皮膚，心裡一陣陣抽疼，把端木忍抱的更緊了，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拍着，說不出話來。
“毓哥說，你問過他我第一次去的事？”端木忍抱着他的腰擡頭，臉上雖然有淚水，眼底卻沒有悲傷，水晶般的眼睛裡透着乾淨純粹的單純。
“嗯”，歐悅遲疑了一下，輕輕點頭，他實在吃不準端木忍是不是希望他知道那些事。
端木忍輕笑了一下，有把臉埋到了他的胸口，繼續說，“那天，其實媽媽什麼都沒跟我說，她在我懷裡睡着了，然後一直做夢，一直說夢話……”
“啊？”歐悅實在不敢相信就這樣，他就決定繼續留在常靖遠身邊，停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出了疑惑，“爲什麼？”
“因爲她是我媽媽啊！”端木忍回答的像個孩子，“媽媽很愛爸爸，她接受不了爸爸不在了，她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夢，但是她用光了所有的力氣，所以她沒能把我也裝進那個夢裡……但……她還是我媽媽啊……”端木忍靜靜的笑着，靜靜的流淚，那些淚水從他的眼裡，落到了歐悅的手臂上，滾燙滾燙的。
他沒辦法捏碎媽媽的夢，是因爲他知道，夢醒了，媽媽就不在了，他不想失去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其實，那天之後，他以爲不會再痛過那天，所以他留在了常靖遠的身邊，爲了讓媽媽繼續做夢，但他估計錯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到如今，他已經沒辦法再承受了，也許是從遇到歐悅的那一刻，也許是媽媽向他下跪的那一刻，也許是知道了黑澤未知當年所做的那一刻，也許是神宮澈說喜歡他的那一刻，總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沒辦法再繼續了……
“悅，你說，媽媽還愛我嗎？”聲音裡充滿了可憐兮兮，端木忍眨了眨眼，一顆淚珠滾落。
歐悅拼命咬住下脣，說不出話來。
端木忍沒得到回答，直起了身體，歪着頭看他，感覺到他在發抖，輕聲問，“你冷嗎？”
歐悅搖頭，抿着脣笑了一下，突然站起來，拉着他跳下了橋洞，往路上跑。
“幹什麼？”端木忍被他搞的莫名其妙。
“去找媽媽……”歐悅回頭，衝他笑，燦爛的像是頭頂的陽光。
站在門口，還沒按門鈴，袁汍瀾就從裡面跑了出來，笑着開了門，有些無措的看着眼前的人，小聲叫他，“小忍——”
端木忍動了動脣，不說話，轉頭看歐悅，眼裡都是無助。
歐悅握了他的手一下，衝他鼓勵的笑笑，然後對袁汍瀾說，“阿姨，我是小忍的同學。”
袁汍瀾不停點頭，一直笑，小心的看着端木忍。
歐悅無奈，心想這果然是母子啊，反應一模一樣，難道他們就打算站在這太陽下面，你看我，我看你，一直不說話？
事實上，剛纔一路跑來，他是真的跑的口渴死了，於是，只好厚着臉皮說，“阿姨，好渴，有水嗎？”
袁汍瀾愣了一下，連忙笑着說，“有，有，有，趕快進來，外面太熱。”
說着，讓開路，把歐悅和端木忍讓了進去。
進了屋，歐悅牽着端木忍坐到沙發上，看着袁汍瀾忙忙碌碌進出廚房，榨果汁、加冰塊、切水果，實在不好意思了，想去幫忙，端木忍卻緊緊拽住他的手，像是第一次到幼兒園，害怕着陌生世界的孩子。
歐悅笑着拍了拍他的頭，剛想說什麼，袁汍瀾端了兩杯冰果汁走了出來遞給兩人，“趕快喝，趕快喝，看你兩熱的，頭上都是汗。”
說着，伸手想替端木忍擦汗，手剛擡起，端木忍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樣，往旁邊坐了坐。
歐悅尷尬的笑笑，喝了一大口果汁，說，“真好喝，是什麼水果啊。”
“不只一種，小忍從小就喜歡把所有的水果混到一起榨汁……”袁汍瀾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歐悅看了看端木忍，見他也是低着頭，輕嘆一聲，扶着他的杯子，把杯沿靠到他脣邊，硬是讓他喝了一口，“怎麼樣，好喝嗎？能嚐出來都有什麼嗎？”
端木忍頓了一下，又喝了一口，然後搖頭。
歐悅擡眼期待的看向袁汍瀾，可她仍是低着頭，歐悅突然感到挫敗，再一次感慨，果然是母子啊，一個悶不做聲，一個無比客氣。
在接下來的五杯果汁的時間裡，歐悅試了各種方法挑起這兩母子的話題，然而每一次他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到最後，他靠在沙發上，像是剛跑完一萬米，疲累不堪。
不過，他也沒打算放過那個罪魁禍首，從袁汍瀾看不到的地方，伸出一根手指，不停捅端木忍的腰，看他憋笑憋的臉通紅，又覺得挺精神抖擻的了。
直到袁汍瀾說讓兩人留下來吃飯，並走進廚房去準備的時候，端木忍才撲哧笑了出來，立刻反擊，把歐悅撲倒在了沙發上，不停撓他癢。
“哈哈……哈……誰讓你不配合我的……”歐悅捉住端木忍的手，把他圈到懷中，眼角彎彎，眼裡都是捉弄的得意。
端木忍翻過去一個白眼，有些無奈的回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歐悅冷哼一聲，敲上他的額頭，“笨，笨死了，說什麼都行啊。”
端木忍皺了皺鼻子，揉額頭，看一眼廚房，說，“我們，留下來吃飯嗎？”
歐悅故作怒目，再狠狠敲了他一個暴慄，“你白癡啊，問我？”
端木忍痛的皺臉，站起來往樓上走。
“你幹什麼去？”歐悅追上去。
“上廁所！”端木忍拍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你怎麼知道衛生間在上面？”歐悅好奇。
“這是我家”，話音剛落，端木忍渾身顫抖了一下，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
歐悅揉揉他的頭髮，咧着一邊的嘴角壞笑，“我也要去，偷偷告訴你，我已經憋了好久了，再不解決，就尿褲子了。”
一句話，就把難過的人逗笑了，端木忍撞了他的肩一下，拉着他快步跑了上去。
從第一眼，就知道，這裡和家一模一樣，可是，隔了四年，這裡還能是家嗎？
歐悅和端木忍玩玩鬧鬧從摟上下來的時候，袁汍瀾切菜切到了手，聽到她的低呼聲，兩人急忙衝進了廚房。
端木忍看到袁汍瀾手上不停滴下來的血滴，緊緊皺着眉，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該怎麼辦好，還是歐悅反應快，跑回客廳抽了紙巾先幫她裹上，然後衝端木忍喊，“這不是你家嗎？去找創可貼啊！”
端木忍“喔”了一聲，跑到了外面，再回來的時候，果然手裡拿了一個小藥箱，但他就只是拿着，不打開，也不放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袁汍瀾的手，眉頭越皺越緊，擰出了疼痛的弧度。
歐悅氣的翻白眼，把袁汍瀾扶到旁邊的一張凳子上坐下後，走到他的面前，用身體擋住袁汍瀾的視線，從他手裡拿過小藥箱，然後有些用力的在他下脣上咬了一下，才走回袁汍瀾身邊。
傷口很深，也很長，歐悅有點想不出只是切菜怎能切出那樣的傷口，用消毒水清洗傷口的時候，怕她疼，歐悅撅起嘴輕輕吹氣，哪知一擡頭卻看到袁汍瀾眼裡都是淚水，雙脣輕輕抖動着，有些恍惚的看着他。
歐悅驚了，“阿姨，你怎麼了，很疼嗎？要不我們去醫院。”
袁汍瀾搖頭，用另一隻手捂住嘴，大概是太用力，牽動了眼部肌肉，眼淚嘩的就滾落下來，低聲的話語被她用力捂成了嗚咽，但歐悅還是聽清楚了，一直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他回頭，看端木忍。
端木忍靠在操作檯上，臉色蒼白，緩緩的閉上了眼。
歐悅很快幫袁汍瀾包紮好，讓她出去休息，說自己來準備餐食，袁汍瀾看了端木忍一眼，默默的走了出去，歐悅把門關上了，狠狠的把端木忍抱到了懷中。
“沒事的……沒事的……”，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後背，歐悅安慰的話說的有些無力，因爲他實在不知道，怎麼纔算沒事。
端木忍無力的靠在歐悅懷中，虛弱的環着他的腰，一直閉着眼不說話，過了很久推開了他，輕輕眨動長長的睫毛，水晶般的眼睛中透着純粹的明淨，他看了看切了一半，染了血的菜，對歐悅說，“我餓了。”
歐悅顯然被他這句話驚嚇到了，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捏了捏他的臉說，“你等等”，然後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從什麼開始，已經習慣了在揹包裡放幾塊巧克力，從揹包裡翻出來，回到廚房，剝了包裝紙塞到端木忍嘴裡，眼裡的笑意比巧克力還甜。
端木忍只吃了一小口，就別開了臉，“我不喜歡吃牛奶巧克力。”
“那你喜歡吃什麼？”歐悅嚐了一口，疑惑了，“有區別嗎？都是一樣的味道啊！”
“除了這種我都喜歡吃”，大概真的太不喜歡了，端木忍竟就着歐悅的手把剩下的巧克力都喂到了他的嘴裡，看他吃完了，鬆了一口氣一樣的笑笑。
歐悅顯然還困惑在牛奶巧克力和其他巧克力有什麼不同的問題裡，很慢很慢的咀嚼，而當他把最後一口也吞下肚，卻實在搞不清楚這和他以前偷吃端木忍帶着的那些有什麼不同時，一擡眼就開到端木忍正在切菜。
那個姿勢，要多危險，有多危險。
於是，他急忙走了上去，很小心的取下端木忍手裡的刀，“我的好寶貝，你就消停一會，待在一邊就可以了，等會兒你再割破了手，我就成專業護理的了……”
“你叫我什麼？”端木忍瞪大了眼睛看着歐悅。
“嘿嘿……”，叫出口他就後悔了，歐悅尷尬的牽動脣角擠出笑，揚了揚手裡的刀，“我先切菜。”
“你叫我什麼？”一個想要趕快揭過，一個卻偏不肯放鬆。
“這菜你喜歡怎麼吃，先說好，我只會做簡單的……”，歐悅頭也不敢擡，臉紅成了番茄，下刀如神，嘩啦嘩啦切着菜。
端木忍睜着他那雙水晶一樣的眼睛，歪着頭去看歐悅，一隻手撐着操作檯，身子前傾，靠的極近。
溫暖的呼吸吹到臉上，歐悅感覺臉快滴血了，往旁邊挪了又挪。
端木忍直直看了他許久，很輕的說了一聲“喔”，然後作勢往外走。
歐悅急忙放下手裡東西，一把從後面抱上了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肩窩，悶聲悶氣的說，“好啦……好啦……我說……我叫你……寶……貝……”
他剛吞吞吐吐的說完，端木忍輕輕掰開了他的手，轉過身，小聲說，“我只是渴了，想出去拿果汁！”
“哈？”歐悅僵硬了，眨巴着眼睛看眼前的人，見他眼底都是笑意，嘴角抽動着要勾起卻又拼命壓抑的模樣，明白了，自己被耍了，“你……你……”
原來第一印象纔是最準確的，這個少年，就是天使面孔，小惡魔的性子，不過，有什麼辦法呢，想抽身，已經來不及了。
歐悅一副認命的樣子，轉回去，垂着頭繼續切菜，切着切着，嘴角的弧度卻越勾越高，原本陰沉下來的臉，慢慢被甜蜜的笑爬滿。
原來，喜歡一個人，就是任何時候都想把他當寶貝。
真是丟臉啊！
不過，這種感覺也不錯！
真的——
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