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了喘息,端木忍掏出手機撥通了歐悅的號,“悅,我先走了,你不用等我。”
掛機,關機,將手機扔到了旁邊的車座上,端木忍開着車迅速的消失在城市的車水馬龍中。
半個小時候後,他已經身在一家酒店套房的浴缸中。
熱水被開到了最高溫度,霧氣很快就瀰漫了整個浴室,白色的迷霧中,隱約人的輪廓和輕輕蕩着波紋的水。
端木忍頭枕在浴缸邊,髮絲向後垂着,隨着水波輕蕩,漸漸變得溼潤,水一直開着,注滿了又溢出,在瓷白的邊沿拉出曲弧的水簾。
他就這麼一直泡在水中,直到敲門聲不放棄的響了很久,纔像是從夢中突然驚醒一般,圍了浴巾去開門。
“未知!”一看到門口的人,就是端木忍也驚訝不小。
黑澤未知卻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端木忍詫異,繞過他徑直走進了房內,坐到鬆軟的沙發中,隨手就脫掉了高跟鞋,撥弄了幾下頭髮,見他仍是呆呆的站着,翻了一下白眼,“你不覺得你穿成這樣,很不禮貌嗎?”
端木忍聞言愣了一下,急忙轉身到另一間房間換了睡衣出來。
等他再出來的時候,黑澤未知剛好放下電話,好像是叫了吃的。
“我餓了一天了,不介意吧?”黑澤未知站起來,往浴室走,到門後回頭朝端木忍笑笑,“一會兒東西送上來了,幫我給小費啊。”
關門聲,水聲,還有唱歌聲。
黑澤未知竟然……
端木忍愣了又愣,實在不明白她是怎麼找到自己的,如果是三年前,他一定會問,但畢竟三年的時間改變了很多事,他只是疑惑了一陣,便坐到沙發裡看電視。
很快,服務生就把東西送上來了,端木忍看到滿滿一推車的吃的,還有兩瓶紅酒,忍不住皺了皺眉,但仍是沒多說什麼,按照黑澤未知的吩咐給足了小費。
黑澤未知很快就出來了,穿着和端木忍身上一樣的睡衣,略嫌寬大,襯着她那張精緻的面容,更像是一個美麗的娃娃。
端木忍指了指小推車,示意她東西已經送到。
黑澤未知誇張的拍了拍肚子,跑上前抓起點心就往嘴中塞,“真是餓死我了,阿澈那傢伙太彆扭了,瘋了一樣找你,害我餓了一天。”
端木忍不說話。
黑澤未知調皮的笑了一下,開了紅酒倒上兩杯,遞了一杯給端木忍,自己也窩到了沙發中,“你的身體只有你能毀了,不過分別這麼長時間,當是慶祝吧,你放心,待會你要是疼的厲害了,我負責把你送到醫院,怎麼樣?”
黑澤未知把水晶杯舉到眼前,對着端木忍凌空比了個乾杯的姿勢,不等他迴應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端木忍看了看手中的水晶杯,停了片刻,也將杯中紅液一飲而盡。
黑澤未知滿意的笑了,把食物全都搬到了矮几上,將端木忍也拉到旁邊坐下,一邊給他倒酒,一邊把吃的東西往他嘴裡塞。
端木忍先是退縮,怎奈黑澤未知堅持,後來也就順了她。
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人也放鬆了不少。
黑澤未知從沙發坐到了地毯上,拉着端木忍的手,把頭枕到了他的腿上,晃動手中水晶杯,聲音帶上了醉意,“忍,你還記得嗎?以前我們偷酒喝的時候,躲在閣樓上,沒有杯子,就一人喝一口,阿澈總是跟你搶,阿月就靜靜的坐在一旁……”
黑澤未知的話沒完,就感覺到端木忍渾身一震,她知道是因爲阿月,因爲神宮月。那個女孩死了,神宮澈的孿生姐姐死了,而神宮月死了之後,端木忍就消失了。
三年之後,聽到她的名字,他還是會有反應的嗎?
但她卻好像並不知道,反而好像對端木忍的腿並不滿意,乾脆將他拉到了地毯上,頭也靠上了他的肩頭,“忍,我好想你,我和阿澈都好想你。”
扭過頭,摸上端木忍漂亮的臉,黑澤未知的眼中有着癡迷,“忍,跟我們回去,好不好,阿月不在了,可還有我和阿澈啊,你不記得了,我們四個人說過要永遠在一起的,就算以後結婚了,生子了,也要永遠在一起,阿月不在了,那我們三個更不能分開了。”
黑澤未知的話輕飄飄的,端木忍面無表情的推開她,把她抱到了沙發上,“未知,說過的話,我做不到了。”(不知道爲什麼,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差點哭出來了。)
黑澤未知笑了,癡癡的笑,不停的笑,而漸漸的,帶着醉意的笑變成了低泣,突然撲上去緊緊的抱住端木忍,“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拿到私家偵探的報告時,她忍住了眼淚,可是這一刻卻怎麼也忍不住了。
三年的時候,他究竟是如何過來的。唯一的排解就是這樣關掉手機,跑到酒店住一夜嗎?然後,第二天,繼續回去,繼續面對。
他,恬靜而又高傲,純真而又美豔,怎麼能受得了那樣的對待。
一個一個的冰冷文字,一張一張凝固的照片,三年的時間,原來是天翻地覆。有那麼一剎,她甚至寧願他死了,就像神宮月那樣,讓剩下的人,用剩下的時間來懷念,懷念永遠無暇、純真的他。
可是捨不得啊,那麼多年的相處,金子一樣的時光,她怎麼也捨不得以後只能回憶。更捨不得水晶一樣的那個人,哪怕碎了、裂了,也想要捧起來,拼在一起,只因爲,無可替代。
對於黑澤未知的哭泣,端木忍顯然有些手足無措,把她圈到懷中,像是以前一樣的輕輕拍他的後背,卻沒辦法像以前一樣用柔軟的聲音哄她。
畢竟,隔了三年啊!
黑澤未知一直趴在端木忍懷中哭,不停的說我錯了,我錯了。端木忍一直抱着她,並不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三年的時候,足夠發生太多的事,也許未知需要的只是像以前一樣,哭的時候,有一個懷抱。
黑澤未知哭了很久,再擡起臉來,雙眼紅腫,淚痕滿面,脫去了SD娃娃的精緻不可觸碰,剩下的只有需要人憐惜的期盼。
端木忍輕輕拂去了黑澤未知臉上的淚水,拉過靠墊,幫她躺平了,“未知,睡醒了就好了。”
沒有了以前的軟聲安慰,也沒有故作鬼臉的逗笑,更沒有那個足以溫暖一切的笑容,黑澤未知卻覺得已經夠了,心中升起一股酸澀,緊緊抓住端木忍的手,雙脣不停顫抖,用力也咬不住細碎的低泣,黑緞子一樣的頭髮沾染了淚水,散落在沙發上,就像是鋪開的祭壇,而她願意成爲祭品,只是卻不知道還能不能彌補。
端木忍,全然不知道黑澤未知這樣的傷心和難過由何而來,三年的時間,他忘了許多事,也忘了許多感覺。他不問,坐在地毯上,任黑澤未知過分用力的抓住他的手,一直看着她流淚,很久之後吐出三個字,“我在這裡陪你!”
那樣的眼神,眼神中那樣的期盼,應該是想讓他陪吧。
但端木忍的話仍說的有些畏縮,像是小孩子不知道做的對不對一般,看着黑澤未知,等待她的判定。
黑澤未知牽動了嘴角,勉強一笑,閉上了眼,眼瞼合上的一瞬,最大一顆淚珠沿着眼角滾落,消失在黑髮中,無蹤無跡。
端木忍醒來的時候,黑澤未知已經不在了,蜷在沙發邊趴着睡了一夜,四肢痠疼,脖子僵硬,緩慢的移動身體調整姿勢倚到沙發邊,忽然發現腳邊放着一個大大的信封。
拆開看,有檔案,錄取通知書,還有幾頁表格,而這所有的文字資料上都有一個名字——端木忍!
端木忍疑惑的翻看,掉出一張紙,撿起來看,熟悉的纖秀字體映入眼中。
“忍,我知道這是你的願望,雖然晚了三年,但還是希望你能接受,昨天的事,再也不會了!記得,你一定要開心!?”
端木忍想了一會兒,把所有的東西放回信封中,放到矮几上,走進浴室梳洗。
等換好衣服,剛開機,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漫長的說話,有寵溺,有規勸,還有承諾,端木忍面無表情的聽着,最後只回了簡單的一個字,“好”,然後就掛了電話。
電話是常靖遠打的,提到的事和信封裡那些東西有關。他不想去猜測他是怎麼知道的,也不想去猜測未知是不是跟他說過什麼,只是把原本打算丟棄的大信封拿了起來,然後離開了酒店。
那是他的願望,不錯,可那是三年前的願望。
車剛開到樓下,還沒入停車場,神宮澈就跳了出來,來勢洶洶的拉開車門,把端木忍推到一旁,自己坐進了駕駛座。
“別瞪我,是未知姐讓我來的,你以爲跟你在同一個學校,我願意啊”,毫不掩飾的怒氣,神宮澈像個孩子一樣的懊惱,把車開得飛快。
端木忍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他好像沒有瞪他吧,他好像並不打算真的去學校報到吧。
如果他不願意,不來就好了,幹什麼自己跑來了,又衝他發脾氣。
不過,這些話,端木忍沒說出來,只是安靜的坐在一旁。
神宮澈對道路不熟悉,偶爾錯了路,端木忍小聲提醒,他總會不服氣的哼一聲,回到正確的路後,再狠狠瞪端木忍一眼。
像一頭憤怒的小獅子。
兜兜轉轉,錯了對,對了錯,錯了再糾正,神宮澈把車開到C大,已經是滿頭大汗。
端木忍忍住不笑出聲,但卻怎麼也掩不住臉上的笑意,神宮澈氣的用鼻子冷哼,卻不敢說什麼,以前這種時候,他只要一開口,端木忍總是會挑眉戲謔,我又沒笑你,你幹什麼對號入座?
慣性的怕了他的戲弄,就像被鏈子拴住的小象,長大了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於是,只好重重的關車門,狠狠的跺腳,最後不解氣的踢到車身,立即引來聒噪的報警聲,這下好了,端木忍再沒能忍住,捂着肚子笑了出來。
神宮澈眼中的火,足以燒燬一大片森林,只可惜鋼筋水泥的城市裡,沒有森林給他燒,不知道是不是怕怒火攻心,他不看端木忍,拉着他一口氣跑到了學校辦公樓。
這一次的交換學生名額有兩個,一個是神宮澈,而另一個就是端木忍,儘管端木忍本人都不知道這回事。
辦完手續,已經是中午。
剛走出辦公大樓就碰到了認識的人。
左邊,小夏,右邊,是與端木忍在日語課上有衝突的婷婷。
小夏一看到端木忍就跑上前打招呼。
端木忍輕輕點頭。
那個婷婷已經跑到了神宮澈身邊,挽上了他的手臂,“阿澈,今天早上沒見你,你去哪了?”
端木忍略覺驚異,看向神宮澈,神宮澈回他一個挑釁的笑,牽上婷婷的手,“走,吃飯去,餓死我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可他不回頭,自有人回頭,婷婷看向端木忍的目光,充滿笑意,卻又別有用意。
端木忍不避開,也沒有表情,直到兩人走遠,才輕聲問旁邊的小夏要不要一起吃飯。
小夏當然是樂意的,拼命點頭。
端木忍笑了笑,與她並肩往食堂去。
從這一刻開始,他成了C大的學生。
奇怪的感覺在心中流轉,沒有激動,也沒有欣喜,甚至連一點稱得上開心的感覺也沒有。原來,一個願望竟是單薄至此,三年的時間,再想起,就像是前一世,如果真是前一世,不知道這算不算遺願呢。前一世的遺願,到這一世,已經是淡如雲煙。
端木忍從來不認爲,那個人會真的讓他來學校,他已經習慣了那個人千方百計的挑起他的情緒,然後又用最殘酷的方式來讓他捨棄這些情緒,剝離的時候,就好像挖骨掏心,切肉抽筋……直到麻木,也只剩下麻木。
所以,不管那個人想要的是什麼,他還是一如既往,一如這三年來的每一天,做一個會動的傀儡娃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