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門,顧景雲先帶黎寶璐去秦府拜見舅舅舅母,畢竟寶璐是他們撫養長大,且從這裡出嫁的。
從秦府出來才拐到外城的柳兒衚衕黎宅。
“哎呀,是二姑奶奶回來了!”一個身着雪青比甲的中年婦人正巧從黎宅裡出來,看到他們的馬車立即停下,笑吟吟的扭頭對梅氏道:“我倒忘了,今兒是二姑奶奶三朝回門,幸虧慢了一步,不然就看不到我們二姑奶奶的風華了。”
黎寶璐扶着顧景雲的手下車,掃了她一眼後看向梅氏,見她站在中年婦人身後,臉上的表情怯生生的,她便對她行禮道:“二嬸,二叔和鈞堂兄他們在家嗎?”
“在呢,在呢,”梅氏連忙上前迎接黎寶璐,又不安的看了一眼中年婦人。
黎寶璐理也不理,只對梅氏淺笑道:“我進去給二叔請安。”
說罷與顧景雲並肩進去,中年婦人的笑容僵住,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黎荷與黎柳已經聞訊趕來,“二妹”,“二姐”。
黎寶璐對她們微微點頭,問道:“外面那人是誰?”
黎柳微微撇嘴,“是順德那邊派來的僕婦,說大房的二奶奶要見我娘。一個下人傲得跟什麼似的,偏我們還得捧着她,怎麼,二姐也碰到她了嗎?”
“小妹,”黎荷瞪了她一眼,扭頭對黎寶璐笑道:“不是什麼大事,不過順德那邊派了人來給你賀喜,卻沒能見你一面,他們想讓我們帶他們見一見你,不過我們沒答應。”
“你爹也沒答應?”
黎荷一笑,“我爹現在都聽我弟的。”
是不得不聽吧。
黎寶璐停下腳步,看向與黎鈞同時走來的中年男人,行禮道:“二叔。”
顧景雲跟着作揖行禮,“侄女婿見過二叔。”
黎鴻臉上扯出一抹笑道:“是寶璐回來了啊,快進屋吧。”
黎鴻雖恨黎寶璐,但更怕她,加上心虛,就算再厭她,每次見面還是得扯出笑容來。
黎家自落戶京城後就住在柳兒衚衕裡,這棟小宅是黎寶璐抄了奴僕後得來的,暫且給他們住。
京城居大不易,而他們解決了最困難的住的問題,剩下的便是吃穿了。
當初先帝爲了補償賞賜了他們不少的金銀和綢緞等物,黎家拿出一部分錢來在外街買了一個小商鋪賣些雜貨,賺的雖不多,卻也足夠日常花銷。
除了黎鴻外,梅氏母女三人都在雜貨鋪裡幹活,而黎鈞則去同心堂跟着黎大夫學習醫藥知識,主要還是學辨識藥草。
同心堂是順德黎氏的產業,大半個楚國的府州都開有分堂,而京城的同心堂是大房在管,當初黎博平反,黎鴻他們回到京城,皇帝賜了一張匾額給黎博,當時同心堂就派了人跟黎鈞接觸,黎鈞表達了今後想做藥材生意的意向,同心堂的坐堂大夫黎茂便收了他進店做學徒,教他辨識藥材和一些醫藥知識。
黎寶璐走在黎鈞身側,問道:“順德那邊還未決定迎祖父回族嗎?”
黎鈞沉默不語。
黎寶璐見狀便輕嗤一聲,扭頭對紅桃道:“將我給二叔二嬸他們備的禮物拿來,去把二嬸請進來,我好給二嬸見禮。”
紅桃應聲而去,但回來的不止是二嬸,那個中年婦人也跟着進來了,不過這次她老實多了,微微垂首的跟在梅氏身後,臉上露出謙恭的笑容。
顧景雲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對她笑笑。
黎寶璐的心情這纔好些。
中年婦人看向梅氏,梅氏忙與寶璐介紹道:“寶璐,這位邵嬤嬤是順德老家那邊大房二奶奶的奶嬤嬤。”
中年婦人趁機走出一步,向黎寶璐行蹲禮道:“奴婢邵氏見過二姑奶奶。”
黎寶璐坐在椅子上,對她微微點頭道:“原來是邵嬤嬤,有禮了。”
邵嬤嬤笑道:“我們二奶奶並不知道今日二姑奶奶會回黎宅,若知道肯定會來見一見二姑奶奶的。這一次我們二奶奶就是奉了老太太的命到京城來恭賀二姑奶奶和二姑爺大喜的。”
黎寶璐眼中閃過寒芒,面上淺笑道:“多謝你們老太太和二奶奶的深情厚誼。”
然後便端起茶杯喝茶,並不再說。
邵嬤嬤面上一僵,黎荷就接着笑道:“你們二奶奶也太客氣了,就算今日二妹不回家,你們二奶奶也是可以來我們家坐一坐的,我們黎家雖是寒門小戶,但一些待客的東西還是拿得出來的。”
梅氏聞言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拽女兒的衣角,黎荷卻不管她,只管對面色尷尬難看的邵嬤嬤笑道:“不過我們的東西再好也好不過二妹妹帶來的,也是您來巧了,剛纔我看二妹帶來的一些的補品不錯,不如邵嬤嬤帶些回去給你們二奶奶,算是我們黎家借花獻佛,還請二奶奶不要介意纔好。”
黎柳立即機靈的拉着紅桃去挑禮品,一連挑出好幾個盒子塞給邵嬤嬤,裡面全是各種補品。
邵嬤嬤推拒不得,被黎柳和黎荷姐妹了合力送出門,堅持將禮品給塞上了馬車。
邵嬤嬤幾乎要哭出聲來,這些禮品放在別人家是貴重,但在黎氏,這點禮品算什麼?
黎氏就是做醫館藥堂的,最不缺的就是藥材補品,他們專門給她塞這些看着貴重,但於她來說沒多大用處的禮品用意再明顯不過,這是在向她的主子,向順德黎氏表示不滿呢。
邵嬤嬤心中又悔又惱,悔於剛纔不該踩着黎家巴結黎寶璐,惱於黎寶璐和黎家的不識好歹。
她看了眼禮盒,最後一閉眼道:“走吧,回去。”
黎宅裡,黎家人正跟顧景雲黎寶璐相對而坐,黎寶璐讓紅桃將給他們準備好的禮物分給他們,道:“我想給祖父祖母和我爹孃上炷香。”
黎鈞立即起身道:“我帶你們去。”
梅氏一臉擔憂害怕,“鈞哥兒,我們就這麼把邵嬤嬤送走真的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黎鴻突然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要我說早該把她趕走了,偏你擔心這個,害怕那個,真當我們這一支好欺負?惹急了我,我去敲登聞鼓告御狀,先帝都給我們家平反了,他們順德黎氏憑什麼不讓我爹回族譜?那同心堂也有我們這一支的份額,想私吞掉,門兒都沒有!”
顧景雲微微挑眉,黎寶璐轉身就走。
黎鈞連忙跟上。
梅氏左右看看,最後還是丟下丈夫跑去追兒子,黎鴻見前廳裡一下就剩他一人了,氣了個倒仰。
黎家的牌位供奉在後院的一個小屋子裡,黎寶璐跟顧景雲淨手後才進去,裡面只安放了四個牌位。
黎鈞燃了香遞給她和顧景雲,然後便退出去,將空間讓給他們。
倆人上了香後便跪在地上給他們磕頭,黎寶璐擡頭看着牌位上的字,想起幼時那斷斷續續的記憶,眼眶不由一紅。
“他們都覺得我小時候是個傻子,什麼都不懂,連穿衣吃飯這樣的事都不會,可其實我是有記憶的,”黎寶璐輕聲道:“我記事很早很早,但那時我腦子混沌,時常陷入昏睡中,但每次清醒我都是記事的。”
顧景雲訝然的看向妻子。
他知道寶璐幼時癡傻,後來是受了父母去世的打擊纔開竅的,這樣的事很少,但也不是沒有,所以顧景雲從不在意,卻沒想到寶璐竟那麼早就記事了?
“那時候我便模糊着知道我的狀態不對,所以即便清醒我也沒表露出來,我記得父親,也記得母親,他們只有我一個孩子,家裡最好的一切都留給了我。”
“他們堅信我能好,卻又怕我真的一輩子癡傻,所以對鈞哥兒很好,”黎寶璐壓住眼中的淚意道:“他們經常把鈞哥兒帶到我面前,拿着好吃的東西哄他以後要保護我,照顧我,要對我好……這些年,我都要忘記他們長什麼樣了,但他們做的事我卻還記得清清楚楚。”
顧景雲握住她的手。
黎寶璐微微搖頭,“你們覺得祖母對我很好,爲我考慮周到,但其實家裡對我最好的卻是祖父和我爹孃,祖母對我們幾個孩子是面上是一碗水端平的,但其實她心裡最愛,最倚重的是鈞哥兒,女孩中她最喜歡的是乖巧聽話的柳兒。”
只不過她父母死了,她成了大房唯一的血脈,祖母這才尤其看重她,將她放在了心尖。
但那時祖母所求也只是她能長大成人,平安出嫁。她心疼她,但更多的是對父母的一種承諾和血脈延續的責任,所以祖母不允許二叔拋棄她。
黎寶璐很感激,也很欽佩祖母爲她做的一切,但她心裡知道,真正無私愛她,不摻雜其餘情緒愛她的只有祖父和父母。
黎寶璐輕聲道:“祖父心裡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他也知道杏林界及世人知道他是冤枉的,所以他對平反沒有太大的執念。他平生最耿耿於懷的兩件事,一是趙嬪緘默,默認了他的罪名;二是家族將他出族。”
“事由趙嬪起,也由趙嬪畢,這個心願我算幫他了了,至於順德黎氏,”黎寶璐頓了頓道:“若不是祖父心願,其實我覺得另立宗族也不錯。”
顧景雲看她,見她淚眼朦朧,就知道她還是放不下祖父的心願,那畢竟是老人家的遺願。
黎寶璐磕在地上,任由淚水滴落在地板上,她慢慢地擡起頭來,堅韌的道:“景雲哥哥,你陪我回瓊州將他們迎回好不好?”
顧景雲頷首,握緊了她的手道:“好!”